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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让人类再次伟大编辑部 更新时间:2022/7/20 21:24:30 字数:21246

*首先感谢条子姐原创的《世末歌者》系列提供的灵感

*本故事完全是两个高中生的疯狂幻想,与现实没有任何关联

*本故事尽量遵守《世末歌者》的原设定,但是还是私自补充了一些可能与条子姐原意相悖的设定

*全文没有任何刀子,请放心观看

*感谢陪着我从头写到尾的几位网友,你们是我能坚持整完这个烂活的精神支柱。

(0)

雨,无穷无尽的雨,从城市上空的厚重积雨云里飘落下来。浓密的雨滴在城市灰暗的底色上再加上一层阴影,就像上色粗糙的素描画一般,让人看不出明暗。

围着鲜红围巾的少女抱着吉他,在人潮涌动的路口边上卖力的歌唱着。她的歌声被雨声冲淡,鲜艳的服装也被雨幕掩盖上。鲜少有人注意到她。又怎样呢?历经上百个轮回的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一成不变的景象。她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只剩下被迫永远歌唱的自暴自弃。她不再奢望任何改变了。

但是改变真的发生了。各个大国间的矛盾愈发尖锐,从局部的冲突,到小规模的战争,再到逐渐失控的大战……

从深山老林中隐藏的发射车,从浮现在水面上的核潜艇,从高空中的战略轰炸机……各种毁灭性的力量被失去理智的人类释放出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幸存的可能。一切即将归【零】。

仍然在街上歌唱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剧变的到来。暂时如此。

(1)

神明言和在避难所的阳台上俯视着耀眼的核火球,火球下方的城市——曾经景色优美的滨海度假胜地鸥停,瞬间化为废墟。她知道刚刚的爆炸完全可以被她阻止,这座城市和里面的人都能被救回来,但是她更知道,在人类集体变得疯狂的时候,她做不了太多。也许更好的做法是顺其自然,然后到下一条世界线去。她是神,她并不会过多在意人类的事。

但她总会在意一两个人类——比如陷入和她的赌约,被迫在下面的城市里面卖唱的流浪歌手。看着化为废墟的城市,她对命运未卜的歌者难免产生怜悯与愧疚。如果不是她插手,这位歌者很有可能逐渐积累起名气,走上歌坛。

言和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屋内的沙发——那是歌手的“复活点”,每当世界走到终点,或是她遇上了什么不幸事件,她就会重新出现在那张沙发上,跟神明抱怨着她的悲惨遭遇,并乞求神明让她脱离这可怕的循环。她偶尔也会气急败坏地指责这毫无同情心的卑劣的神明,但神明从来没有回应这些话,只是温柔地让她好好休息,再把她送回已如地狱般的城市里。

但是现在的沙发上空无一人。很明显,刚刚的爆炸并没有波及到歌者,至少没有直接置她于死地,但是她孤身一人在一片废墟里也撑不了太久。也许更好的做法是把她带回来,让她在沙发上睡一晚,再把她送到另一个没有核爆的世界去。神明随即打开客厅里的老旧电视(这台电视什么都能看),打算看看歌者的情况。

半天前,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瞬间变为玉石俱焚的核战。数百枚洲际导弹从各处发射,飞向敌方的城市。人们慌乱地向城外、地下车库,或是地铁站的最深处跑去。乐正绫也许是人群中唯一能勉强保持冷静的。就如同之前上百次世末降临的时候一样,她找了个比较开阔的广场,开始唱那见证终结的歌曲。“我仍然在无人问津的阴雨霉湿之地 和着雨音 唱着没有听众的歌曲~ 人潮仍是 漫无目的地向目的地散去……”一曲终了,预想中的末日却没有降临。

这一片区域的反导系统成功拦截了射向鸥停的洲际核导弹。军队和警察开始维持城市的秩序,指挥着人们在补射的核弹降临之前撤离。人们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核战的阴云已经布满天空——几乎所有大城市都遭到了核打击,有的城市甚至被投放了五六颗核弹,以保证打击效果。

乐正绫茫然地看着人群从慌乱逐渐变得有序,甚至不知道拣回半条命后该干什么。在警察的引导下,她走进地铁站,和几千个被撤离到这里的人一起躲到了地下数十米处的坑洞中。她找了个阴暗的角落靠墙坐下,以远离人们吵闹的抱怨声。她很清楚,所有人都失去了一切,他们这样子是理所当然。但是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一次形式比较特殊的世末罢了。除了她,没有人会知道,即使核战没有爆发,这个世界还是会在7个月后毫无征兆地毁灭,仅仅是因为某个卑劣神明突发奇想的赌局。

不到两个小时,地铁站里面的大多数人已经安静下来。虽然人在紧张或恐惧时会变得话多,但是再多的紧张和恐惧都架不住喉咙干哑。原本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人们或是和亲近的人低声交谈,或是独自安静下来思考着些什么。不远处的几个年轻男人却还在交谈着什么,和地铁站里压抑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咱这是运气好到爆棚了吗?就我们的弹道导弹拦截率,能全给拦下来——鬼知道他们发射了几发!”“这肯定不只是运气了,要我说,我们这里肯定是有大人物在坐镇,要不就是有什么机密设施,所以这里的防空体系才能这么完善。附近几座城市没有可能拦下来。”“得了吧你,这里就一个准一线城市,能有什么大人物……”

乐正绫没有再听下去。她像平时在桥洞底下一样,侧过身子躺着,同时用手捂着耳朵。尽管今天她几乎什么也没做,她还是感到异常的困倦。她想,如果她睡着了,那就证明今天的事情绝对不是一场噩梦。她在与神明定下赌约之后就经常做梦,她梦见过自己成功地走上舞台,也梦见过自己回到无忧无虑歌唱的过去。她一开始厌恶这种让人倍感失落的梦,但是在数不清的单调循环之后,连这些梦都成了乐趣。

此刻,在地下掩体深处,巨大的计算机正时时刻刻与一个通讯终端交换数据,它在等待一串非常大的质数,一串位数多到不可能被误发或误用的质数——它已经为此等待十五年了,除非它接收到这串特别的质数,或者它身边的伙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职责将永不终止。

“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应急广播的声音将就要睡着的她吵醒,“接上级报告,稍早前我国全境受到了来自敌国的弹道导弹打击,按照预案,本市井射弹道导弹系统将发射三枚西风5000B弹道导弹进行核反击,请有撤离条件的居民撤离地面或向郊区方向疏散,滞留在市内的居民尽快远离经二路大街至纬一路西口,注意躲避发射时产生的光热次声等灾害……”人群中传来一阵“好!打回去!”的叫好声。刚刚胡乱猜测的几位年轻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猜不到鸥停市民屡次催促都没有拆掉的城中村是伪装的弹道导弹发射井。一阵爆炸声响起,炸药的冲击波掀翻了屋顶,露出下面经过仔细加强的发射口盖,液压设备缓缓地将沉重的井盖翻开,井内亮起的警报灯在深绿色弹体上投下旋转的血色。发射计算机敏锐地嗅到了它期待有十五年之久的那串质数,于是一级引擎产生的烟雾吞没了城中村,三枚导弹拖着浓稠的白色尾烟升上天空,轰鸣声和震动很快传到了地下的掩体里。在又一阵喧闹之后,乐正绫昏昏沉沉地睡去。

(2)

神明制造的梦境再次打断了乐正绫的睡眠,不过乐正绫却并没有很惊讶。这位神明看来也是闲得发慌,时不时就到乐正绫的梦中去找她聊上两句。乐正绫唯独对神明的这个举动没有意见,因为如果连神明都不来找她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人和她说话了。还是那个熟悉的梦境——“避难所(鸥停人叫那里理想乡)”的客厅里,神明甚至在餐桌上摆好了两杯红茶。她以一种很随便的姿势在沙发上躺着(甚至没有给乐正绫留个舒服的座位),沙发对面的电视机显示着沦为一片废墟的鸥停市中心。

“坐吧。”神明指着餐桌旁的椅子,“现在你的处境不太妙呢~在地下掩体里装哑巴的话怕是活不下去的哦~”乐正绫早就学会忍受神明这种挑衅的语气,“那……那就当做又是一次意外。换下一个世界线吧。”她已经数次作出过这种请求,而神明总是愿意在这种事上答应她。世界线已经换了上百条,但是她仍然一事无成。“但是,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很有趣呢~如果我给你点小好处,你会坚持下去吗?比如说,允许你跟别人说话?”乐正绫怔住了。“能说话的机会就这一次了哦,如果你放弃的话,之后恐怕你也没机会成功吧——你只能现在就作出选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神明又开始变得强硬起来,没有给乐正绫留丝毫的机会。

看着乐正绫犹豫的样子,言和喝了点茶,继续说下去:“我也是玩腻了才给你这次机会的。整天看你在街头唱歌,你也整不出什么好活,真没意思~”乐正绫终于决定再赌一把,“行吧。”

言和却又狡黠地一笑,“但是这种机会只有一次哦~要是你不小心靠近了辐射区,或者说因为别的原因玩完了的话,这种机会就再也没有了。还有,那个经常听你唱歌的女孩,就是那个灰头发的……”“啊!”乐正绫小声地惊叫,“她不会……”“她还活着,但是现在还在地表,离辐射区也还比较远,就看你能不能找到她咯~”

乐正绫终于放松下来,但是言和还接着说:“把你的红茶喝掉吧,你喝茶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哦~”乐正绫并没有想太多就接受了她的好意,将红茶一饮而尽,然后又昏睡过去。

(3)

早上的地下掩体显得尤其压抑。习惯了忙碌的人们很早就醒来,却发现自己原本的生活已经碎了一地,只剩下生物钟没调整过来。人们迷茫,人们无所适从——除了负责守护这里的警察和军人,他们已经开始规划接下来的安排,甚至计划之后通过地下的城际轨道去恢复和附近城市的交通线。

乐正绫一觉睡到中午。一个负责派水和面包的军人把她轻轻拍醒,“起来啦,小姑娘!”,他欢快的语气和严峻的现实并不相匹配。这位军人看起来很高大,不过很年轻,而且戴着眼镜——是技术士官吧。

这位士官手里的面包派得只剩一份了,他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在乐正绫旁边靠墙坐下,拿起他的面包吃起来——和乐正绫的一样少。他很快就吃完了,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一本书(乐正绫瞄到书名是《空气动力学基础》),正打算把身子挪到亮一点的地方,但是又放弃了这个动作,将头转向乐正绫。“你一个人坐这角落里不孤单吗,过去和那边的人聊聊也挺好的。”

主动向她说话的人!上百个轮回以来,除了言和,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过一句话。“呃~”,乐正绫愣了一下,一时竟想不出怎么回应这位军人。“他们……他们都不肯听我唱歌……核战前不肯,现在他们也不肯。”乐正绫试图重拾她的社交能力,但是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是歌手啊,”军人这才注意到阴暗的墙边靠着的吉他,“能唱给我听吗?以后听歌的机会可不多了。”乐正绫到地下掩体之后就没动过歌喉。这里的环境太压抑了,没人想听,更没人想唱。她仔细斟酌着要唱哪一首。她之前经常唱的曲子似乎不太适合在这个环境下唱,要不,换一首吧,虽然她已经忘记是谁作曲,也忘记了这首歌的含义——好像是哪个朋友写的吧,或许她曾经是有这个朋友。她抱起吉他,深吸一口气。

“为了你唱下去,直到荒芜……”她唱得很轻,手指也只是在弦上轻轻拨动,“泛黄字句被誊写/在无名故事的扉页/年月日并不确切/鲜少被翻阅/带着些许的胆怯/将手掌与你交叠/漾开的温度填补/心脏的空缺……”

一旁的军人显然很欣赏她的音乐,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听着。

“……为了你唱下去/见证风息雨霁/为了你唱下去/直到无力/故事扉页将约定/郑重落笔/我始终铭记”她唱完了,双手并没有离开琴弦,抬头看向一旁的军人,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这是上百次轮回以来第一次有人要听她唱歌。

军人的对讲机响了:“姜队(乐正绫这才知道他的姓氏),能再麻烦你一下吗,我们连长要组建个搜救队,最好找几个熟悉市区地形的人做向导。你知道的,我们的卫星给打下来了,电子地图还真不如向导来得实在。”“收到。”

他站起来,笑着对乐正绫说:“好歌,有兴趣加入我们文宣队吗?”乐正绫却没有理这句话,“那个搜救队……我可以参加吗?我对这一带很熟悉的。”言和已经告诉过她,那个女孩还在地表。她不会放过这个出去找人的机会。“哦,你是本地人吗?”“不是……但,但我已经来这里两三年了,基本上每条路我都认得。”乐正绫撒了个谎,她怎么也没法把自己在鸥停卖唱上百个轮回的事实说出口。“那,你应该成年了吧……一个人出来流浪那么久。”“嗯……是,是。”乐正绫心虚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至少活了一百多年(虽然每年死一次)。“健康状况呢?去搜救会对体力有一定需求。”“挺好,嗯……徒步个十几公里没什么问题,我经常这样。”乐正绫又夸大了一点。军人本来还想再问详细点,但是刚张开嘴又停住了。这样盘问一个流浪的女孩是得不到回答的。

“跟我来吧,”军人伸出粗壮的手,帮乐正绫站起来。两个人向更深的地方走去。

(4)

言和孤独地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罐早就喝完的可乐,旁边的电视里传来乐正绫的歌声,她确实打动了那个军人。“最后还是让她成功了呢,”她心想,“虽然是我给她放了水。”一百多次轮回过去,她确实已经厌烦了。“不过,就这样草草收场,可不太好吧,怎么也要等到这条有趣的世界线结束。我还没见过人类如此疯狂呢。”她的目光又回到电视屏幕,上面显示乐正绫在往更深的地方走去。“他们可真能挖洞。算了,想想送走这个歌手之后玩什么吧。”

乐正绫跟着军人走进地铁隧道,又再走了几十米,军人停下了脚步。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黑暗中的一道安全门。门后面的隧道显然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很老旧,但是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比如现在。

两个人继续往里面走。乐正绫边走边左顾右盼地观察这隧道,就像在参观博物馆一样。隧道两侧有用红漆写的大字标语“深挖洞 广积粮 不称霸”“自给自足打破列强的核垄断”漆快掉干净了,但是这些话永不过时。穿过狭窄的隧道,两人进入到一个比较大的地下室,乐正绫终于从刚刚的压抑中逃出来。地下室在白色和少许红色灯光的照明下仍然十分昏暗,墙角还堆砌着一些建筑边角料,电线也杂乱地散落在地上。几张木桌被摆放在这个地下室里面,军人们围着桌上的手提电脑和地图指指点点。虽然地面的电力系统被完全瘫痪,地下设施最深处的反应堆仍然为整个掩体提供着足够的电力。

“报告!长官,这是我们搜救队的志愿者。”乐正绫也下意识地站直了点。她才发现自己衣冠不整,在这种情景下显得很狼狈。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抬起头回应道:“好,这里不太方便说话,我们到活动室去吧。”他扫了乐正绫一眼,走向更里面的一个房间。

活动室也许是地下设施里面比较整洁的地方。看得出是刚刚漆过的墙上挂着几幅画像,靠着墙还有书架,其中一个摆满了政治历史相关的材料,另外一个里面是小说和画报,靠着墙角带有玻璃门与钢锁的书架则装满核工程和建筑工程等理论书籍。书架的顶部摆着一些军事模型。角落里甚至有一张沙发,是上个世纪的样式,但是靠背上披着一块干净的白布,扶手被擦得很亮。一张长桌被摆在活动室的中间,桌上摆着一叠白纸,旁边散落着几支铅笔。

“这位……同志,我们要先记录一些你的个人信息,方便安排搜救队列和先期培训。”连长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乐正绫,又将头转向另一边,“小姜,回去接着收拾你的设备吧,到时候上地表肯定要用。”“是!”他马上离开了。乐正绫趁这个机会整理她凌乱的头发,又把围巾重新围了一次。

“你的名字是?”连长把厚重的军用手提电脑打开,进入数据库,又把视线转向她。

“乐正绫,复姓乐正,形容布匹的那个的绫”她回答道。

“年龄?”

“16…,不对是18”乐正绫有些后悔因为自己的慌张而说漏了嘴。

“确定吗,那身份证号是?”他试着用温和的语气把对话进行下去。

但这可让乐正绫犯了难,倘若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证号,绝对会暴露自己还是个未成年少女的事实,但如果编造出一串假身份证号,也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袋里又出现了那个可恶女人的嗓音,她以带着戏谑的语调念着一串讨厌的数字——73420220070412…,等等,这分明是一个身份证号(故事发生在2025年,因为条子的石墨砖要鸽十年)!

“73420220070412538X”(除了生日是对的,别的数字都是瞎编的)她条件反射一般复述出了这串数字。

连长将信将疑地将这串数字在电脑上敲出来,然后按下回车键,屏幕上显示的信息立刻打消了他的疑虑。他对乐正绫露出笑容。“行吧,那你先在这里稍等一下,看看书也行……”他收起电脑,走了出去。

连长刚从乐正绫的视线中消失,言和的声音就凭空出现在她的身旁:“刚刚你反应可挺迟钝啊~差点就要被当成间谍抓起来了呢~”还是那种嘲讽的语气。“说回正事,你其实已经成功打动别人啦,想不到那么容易对不对?”“那也不见你帮我实现梦想啊。”乐正绫早就习惯了言和的作风,知道她的话肯定有后半句。“但是,我毕竟放了水嘛,那你就得在这个世界多待一会……我知道你想把那个女孩找回来,那就当你的额外任务咯~”“额外任务……那会有额外的奖励吗?”明明不抱希望,她还是问了一句。“还真有,奖励就是你可以带她一起走。”

神明最后的回答声音很轻,之后就完全消失,乐正绫耳旁只剩下通风系统的嗡嗡声。刚刚的对话似乎根本没在现实中发生过。她怀疑自己就是在做梦,但这一次的记忆又是如此真实。她心烦意乱地走到书架旁,随手拿起一本小说,又回到沙发上。她好久没有坐(或者是躺)过那么舒服的沙发了(除了避难所客厅的沙发,因为言和没有多出来的床位)。

(5)

被核弹摧残的鸥停市上空仍然积聚着厚重的阴云,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放射性灰尘渐渐地带回地面。平时就因为阴雨而显得压抑的鸥停,在变成一堆废墟之后又显得更加凄凉。曾经被认为是海鸥的避风港的城市如今没有一丝鸟叫声。

洛天依躲在郊外的一座气象站里面。这座双层小楼无疑是优秀的避难所,除了四周有混凝土墙来抵挡辐射外,小楼里面还有工作人员来不及带走的各种生活必须品。

“停不下的,止不住的,这城市的雨啊~”她正靠着二楼的窗台,听着几乎永不停歇的雨声。她已经一个人在这里躲了一个多星期,而且还要接着躲下去——直到这里的食物被耗尽,或者是她被救援队找到。

她不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受了辐射,不过她的目前只感觉自己受了点小伤。她在匆忙向郊外逃跑的时候受到的几处擦伤已经快痊愈了,另外几处於伤则是因为核弹爆炸的冲击波让她狠狠摔在了地上。

此时,试图听雨声来散心的她还是心事重重。她想起她在去年做过的一个诡异却又有莫名熟悉感的梦:她到了人们口中的“理想乡”,上面一个完全没有神明该有的样子的白发女人告诉她世界将在一年后毁灭,而她是唯一有机会拯救这个世界的人。醒来之后的她觉得这个梦荒谬绝伦,不过还是记下了那个做梦的日子——7月14日。之后她试图找出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但很快就放弃了。她不愿意因为一个梦就做那些中二少女才会做的事。现在才是1月,怎么毁灭就已经降临了?难道说神明也会出错吗?

趴在窗旁的桌上的她恍惚间感觉身边有人,是那熟悉的温暖的感觉,像坐在篝火旁一样——她想不起是谁了,只剩下儿时模糊的记忆。应该也是个女孩子吧,还很会唱歌。

此刻的她,是否又在哪个角落听着雨声呢?这种模糊的思念冲淡了独自躲藏的寂寞。天依望着灰蒙蒙的雨景,幻想着“她”的模样。

(6)

在一个星期的训练之后,乐正绫终于得到机会离开地下掩体,以搜救队向导的身份回到地面。尽管地表的辐射尘在大雨的冲刷下已经慢慢沉降至地表,搜救队员们还是很小心地穿着醒目的橙黄色防化服,携带辐射计量仪,从距离市区最远的地铁调度中心离开地下掩体。在一个运行时略微有些震颤的电梯里等待了几分钟后,他们踏上了鸥停久违的土壤,迎接他们的还是这里永不停歇的雨水。这个调度站离核爆的中心很远,建筑物都保持着原样,只有被冲击波震碎的玻璃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经历过的无数不幸。

“还在下雨啊……”姜队感叹到。他两年前作为单兵装备开发组长被调到鸥停市,在他眼中,这里的阴雨天气从来没有改变过。因为雨水增加了搜救任务的难度,其他几位搜救队员也抱怨了几句。

乐正绫没有说话,她望着四周的建筑,开始思索幸存者可能躲避的地点。她来过这一带——当时在市中心一无所获的她想换个地方碰碰运气。于是她用仅有的几个硬币坐上地铁,一路来到这个离市中心最远的调度站。因为有几个大型物流中心坐落于此,平日来往这里的人也不算少。

姜队并不急着去找幸存者,他带着队员们爬到调度站办公楼的楼顶,开始在这里布置通信设备。他们架起高高低低的天线,在各个无线电频段播送着应急广播。除此以外,这些设备还将作为这片区域的通信基站,承担支起一张临时信息网络的任务。如果计算机认为条件允许,它们将自动联系其他城市,与欧停外的世界交换信息。

在他们忙着调试设备的时候,乐正绫站在楼顶的围墙旁,向市中心远眺。曾经矗立的摩天大楼已经倒塌,只剩下一小截还挺立在大地上。大多数离核爆中心有一定距离的房子外形基本上都保持完整。为弹道导弹发射井提供伪装的城中村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如今那里只剩下翻倒在地上的发射井盖和被火药启动器吹得七零八落的废墟。

她习惯性地坐到了围墙上,就像之前唱一天歌一无所获后到楼顶上散心一样。围墙被雨淋湿了,也许自己很容易滑落下去,但是她不怕坠落。坠落下去就又能回“避难所”的沙发上睡一晚了,尽管某位神明会因为她消极的态度嘟哝几句。或许再来一阵狂风就更好了,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被吹落下去,然后暂时逃离这个牢笼。言和也只能无奈地提醒她一句注意安全。

她俯视着郊区的平房,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张照片,没有一点动静,声音也只有单调枯燥的雨声和队员们安装设备的杂音。她曾经因为这座城市的冷漠而一个人坐在楼顶哭泣,但是现在的城市甚至不能用冷漠来形容。她想,也许用死寂来形容更合适些。强迫着视线逃开地表的一片狼藉向远处望去,青蓝的天穹上,航迹云不像往日一般熟悉,本该凌厉的线条现在却无力地任风摆布,这让她联想到被命运狂风吹着打着的自己。或许远方的海面上,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正在进行,但海天之间仍一碧如洗。微风从遥远的水平线吹来,海洋潮湿而咸腥的气味中也夹杂着淡淡的硝烟味,在这个如同停转的世界里,地表上的那个女孩能活下来吗,她暗自怀疑。

“绫,我们装好了,过来这边。”是姜队的声音,“小心点,别摔下去了。”乐正绫从围墙上下来,看到他们正围着一张鸥停市的地图讨论。地图上,市中心和港口被红色铅笔重重地圈了出来,那里大概就是原爆点,几个不同颜色的圆环围绕着两个红圈在地图上铺开,旁边草草的写着脚注。“你比较熟悉这里,那就由你决定去哪里搜救吧”一名队员说。

乐正绫犹豫着,回想着自己在这一带流浪的经历——适合流浪歌手勉强藏身的地方应该也会适合幸存者,不过,还得考虑上水和食物。“这里已经离市中心挺远了,而且仓库里物资也很多,不如先从这里找起吧。”

他们从楼顶下来,先用仪器对这片区域进行粗略搜索。在鸥停阴沉的雨幕下,他们借着深入废墟下的体征探测仪若有若无的提示音寻找着死寂的城市中残存的生命。

(7)

言和很颓废地躺在沙发上,旁边摆着早就凉了的红茶。眼前的万能电视机里,乐正绫和其他队员拿着各种仪器试图捕捉城市里的每一丝动静,却还是徒劳无功。言和知道她们找的那一片区域里一个人都没有,但又怎样呢?她是神,神什么都知道,但并非什么都会去做。她现在想做的仅仅是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她打开音响,响起的是《霜雪千年》的前奏——那是不属于这条世界线的歌。

“避难所”外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呼啸声,言和立刻让这座浮空的建筑消失在空中,然后走出阳台。除了云层之上的几道显眼的航迹,她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她还是来了兴致,随意拨弄一下遥控器,刚才掠过的几架战机的图像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言和端详着屏幕上的四架机体——三架战斗机正在为一架预警机护航,就像紧贴在预警机身侧一样,而这奇怪的阵容也很难以理解。因为副油箱已经抛离,三架战斗机看着都很干净,看来它们至少经历过一次交战,正在寻找可以降落的机场。为首的一架双发大型截击机被涂成浅灰色,机尾的一顶白色王冠尤为耀眼。这样的涂装显然不合正规军的规范,但开战后飞行员总能趁着为爱机贴上战绩贴纸时偷偷涂装自己喜欢的图案。她欣赏着人类航空工业的杰作,心中竟生出一丝对人类科技的敬佩。即使是神,也不由得为这几架艺术品般的战机而赞叹。

出乎预料的是,这个小小的编队竟然开始在鸥停上空盘旋起来,言和也愈发对它们感兴趣。她调整了一下音响,就“窃听”到了它们的加密无线电频段。

“洞幺(这似乎是长机的无线电呼号?),我收到了地面的无线电信号。这座城市似乎还有幸存者,而且他们已经在地面展开搜救行动了。”无线电中夹杂的电流声也掩盖不住他话语中的兴奋。“真的?那我们可以获批降落吗?我已经饿了好几个小时的肚子了。”“别着急,等着下面回话。哦,我的面热好了,帮我……”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预警机上的别人说的,当然,也有故意让“洞幺”听见的成分。

“上面还有面吃啊……”言和嘀咕着。这帮人类即使在战时也比她这个不三不四的小神过得好。

“呼叫空中管制……不对,是地面的幸存者们,能听得见吗?”一位队员随身携带的无线电突然响起来,将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他将无线电递给队长。“这里是鸥停市地面搜救队队长姜卫远,是空军的同志吗?”他自核战爆发以来第一次联系上其他的友军。“这里是空76师直辖杀手中队。告诉你个好消息,在我们的导引下,已经有至少一个航母战斗群喂鱼去了!”(听到他们的英雄战绩,乐正绫不禁想让他们把某位住在城市上空的神明也打下来)“哦,赶紧问他们降落的事吧,我这可没面吃。”比起他们的战绩,另一个飞行员更加关心什么时候能再次脚踏实地。“好吧好吧,嗯……我们的空军基地吃了几发反跑道导弹。这里的机场状况怎样?我们需要降落补给。”

一阵沉默之后,地面的人犹豫地回答:“机场离爆炸中心太近了,我们不确定跑道是否足够干净,还能保证安全降落。如果你们要迫降的话,也可以试试。如果不行,再往西边一点你们可以联系上自动空管,如果它还能通信,你们可以让它带你们去找其他的机场”

预警机操作员叹了口气。“好吧,我们的燃料还够再去南边的几个小城市看看,希望那边的小机场能逃过一劫。如果还不行的话,我们会回来的。”他干笑了两声,自知在经历了不短的加力状态和激烈的空战后,机体内油很难支持再兜圈子回来“那么,再见了!”

无线电再次安静下来,搜救队员们的热情却更加高涨。因为他们知道,还有别的人在打击中幸存,并为了他们战斗,或许中央派出的大部队不久也会到来。

奇迹般地,厚重的积雨云渐渐地散开,一束久违的阳光洒在了鸥停的土地上。(也许是因为某位神明的心情也变好了?)

(8)

乐正绫透过破碎的窗户看着黑夜中鸥停的街道,竟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她熟悉鸥停,那是一座在闪烁的霓虹灯照耀下的繁华城市。即使到了深夜,这座城市的闪耀和喧闹仍然不会停止。躲在阴暗角落的歌者只能翻来覆去地尝试入睡,直到困倦将她拖入睡梦中。这里的繁华不属于她。

现在的她和其他队员一起,在漆黑的调度站大厅(这里被作为他们搜救行动的第一个前进基地)里围着便携光源和酒精炉,炉上架着从地下掩体里带来的牛肉罐头。她打开同样是掩体里带来的自热军粮,本来以为它只能提供必需的热量,却发现这包军粮甚至可以用“丰盛”来形容。它包括作为主食的鸡丁炒饭,有牛肉香肠和耐贮蛋糕作为配菜,还有糖水黄桃作为甜品,甚至还有一包辣酱。在尽力不浪费宝贵的粮食之后,平时吃不饱的乐正绫已经吃得有点撑了。

饭后,队长将地图在便携光源旁边摊开,准备第二天的行动。他用铅笔在地图上圈出一小片区域,“这是我们今天搜索过的地方,可以确定完全没有人留在这里了。”他的笔尖又指向离核爆中心比较远的老城区,“根据我们的估算,这片区域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辐射量也不大。如果有人被困在里面的话,他们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此外,我们还要评估这里的安全性……甚至要离辐射区再近一点,因为躲在地下的人迟早是要回到地面上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说话。队长于是说:“解散。明早七点准时开始行动。各位早点休息吧。”

乐正绫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将她的毯子铺在地上,然后开始脱防护服。将防护服在一边放好之后,她再躺下,把外套盖在自己身上。其他队员大概都围在大厅中间,但是她习惯了睡角落。比起睡在空旷的地方,有三面墙围住的角落让她更有安全感。她还习惯抱着吉他,面朝墙壁睡觉。如今吉他不在手边(她出发前留在地下掩体的储物室里了),她感觉手中空荡荡的。

她很快就睡着了,没有受到任何惊扰,甚至连梦也没做。她难得睡这么好。

第二天早晨,她在搜救队伍的最前面带路,后面的队员们用各种仪器寻找着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丝动静。她衷心希望他们能找到点什么,哪怕只是侥幸躲过核爆的小动物也好。包围着她的死寂令她发慌,她迫切地需要一点生机。

为了排解自己的慌乱,她哼起歌来。

“清晨战旗空中飘 人生开端最重要 听那狂怒的风暴 在祖国上空呼啸……”另一个队员的声音插了进来,“战斗仍将继续进行 激情满怀心在飞跃……”更多的人声加进来,和乐正绫一同唱完了这首激昂的战歌。他们的声音顺着风,向鸥停绵延的海岸线飘去。

在一个早上的搜索之后,他们停留在海鸥广场稍作休息。广场中央的大理石柱上是一座巨大的海鸥铜像,这是旧时鸥停的标志性建筑。乐正绫很熟悉这里,甚至对这里产生了依恋,尽管她的故乡不在这。她在广场上卖唱,在海鸥铜像的翅膀底下躲雨,甚至晚上直接靠着铜像下的大理石柱睡觉。就算广场上没有人愿意听她的歌,海鸥们也很乐意围在她身边。它们喜欢她温柔的嗓音。

她靠着坚硬的大理石柱坐下,感觉过去的自己就坐在身旁,抱着吉他唱歌。那是在轮回中苦苦挣扎的,等待着谁来给点硬币的自己——她很久之前就不奢望自己的歌声能打动谁了。现在她已经逃离这无尽的轮回了,但是那个卑劣的神明还是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她期待着赶快逃离这一切,但真到了自由的时候,她会选择离开这里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靓女(乐正绫很少听见陌生人这样叫她,也许鸥停本地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很年轻的队员抱着午饭在她身旁坐下,“对这边很熟悉哦,我们本地人在这里都得看导航。在鸥停住挺久了吧。”

“是啊,有几年了,”每次用谎话混过这种问题,她的内心都会掀起一阵波澜,“我经常在这边唱歌的。”

“我们好像见过,就在离这里没多远的海堤边上。我还听了好一会。”旁边的另一个队员插话,但乐正绫对他几乎没有印象,只能继续“是,好像是这样的……”这样搪塞过去。

下午,她们穿过老城区,慢慢地接近地图上范围最大的一个红圈——那是估测的辐射范围。在队长的带领下,她们小心翼翼地拿着仪器探测过去。尽管眼前的景色都还没显出异样,不断升高的读数还是让每个队员都紧张到了极点。

为首的队长突然举起握拳的手,所有人立刻停下脚步。到头了,不能再深入了。他让乐正绫在地图上做个标记,然后带队远离这里。他们在辐射区周围反复试探了几次,直到傍晚时分。

队长将地图上的五六个标记连接起来,连线和地图上一小段红色弧线几乎重合。“看来我们的估计还是挺准的,不过不能掉以轻心。之后几天还得接着这样探测。我们在这里离辐射区越近,之后上来的人就会离这里越远。地下指挥部已经在准备其他几支救援队了,不过他们没有那么好的设备,也没有那么好的向导(说到这他笑了几声)。所以,最困难的工作还是要让我们来完成。先解散吧。”

(9)

在忙碌了三天之后,辐射区的边界已经被搜救队员们在地图上详细地标记出来,而他们的补给也消耗过半。是时候回基地休整一番了。清晨,乐正绫带着队员们抄了近路,匆匆穿过浓密的雨幕,试图在今天之内赶回地下掩体里。终于能结束繁忙工作的她并不高兴,因为那个灰头发的女孩仍然下落不明。神明告诉过她那个女孩还在地面上,不过那是快一个星期之前了。乐正绫只能祈祷她还活着,同时尽快参与到下一场搜救活动中。

队长身上突然响起的无线电让她停下了脚步。她和其他队员一起凑到队长身边,试图听清无线电的内容——如果无线电里说有地方发现了幸存者该多好!无论多远她都会亲自去找的。

但是无线电内容并不如她们所愿。“姜卫远同志,我们和其它部队已经取得了一些联系。按照他们的部署,最近几天将会有我们的空军在鸥停附近展开行动。虽然上级没有要求我们提供机场,但是既然你们离机场不远,就麻烦你们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吧。如果跑道和其它设施损坏不严重的话,我们可以将它修复好之后作为临时空军基地。另外,如果你们有能力让机场的雷达恢复工作的话,我敢肯定空军的同志们会感谢你的。”

“是紧急任务吗?雨还没有减小的迹象,我们过去要一定时间。”

“不用赶着过去。连长只是看你们比较近就安排你们过去看看罢了。”

“明白。但是……机场的雷达什么的还有电吗?没电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最多把跑道清理干净。”

“哈哈哈……很久以前我们就设想过这种极端情况,所以机场应该能连上地下核电站。那里根本不会缺电。”

“清楚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

积雨云越来越浓密,将天空染成了黑灰色。短时间内累积的大量降水很快将无人看管的排水系统冲垮,雨水在城市的地面上四处蔓延。市区内的能见度甚至比晚上还低,搜救队的队员们不得不打开头灯和手电来勉强辨认方向。

“快到了!”走过一个街角,乐正绫突然大喊起来,语气中流露着轻松。

“你咋知道,咱根本看不清方向!”

“我来过这边。”她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再往前走就是跑道了。看,塔台就在那边!”她指向雨幕中一块模糊的阴影。

跑道外围的铁丝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乐正绫正打算绕路,一个队员拔出工兵铲,用力地砸了上去。一条裂痕瞬间出现在铁丝网上出现。

队长伸手准备制止他,不过犹豫了一下,也拔出铲子用力劈砍。很快,铁丝网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洞。“走,小心别被划伤了。”

“先上塔台看看吧,顺便避雨。今天这雨真是邪乎到家了。”

队员们快步走进塔台里,然后将门死死关上,把他们与狂风暴雨隔绝开来。这座建筑里的灯居然都能打开,看来连长所言不虚——机场真的接入了由地下核电站供电的电网。

队长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四处散布的玻璃碎片,再用袖子将椅子上的碎玻璃一扫而空。反复确认将玻璃渣扫干净之后,他坐在了控制终端前面。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设备在简单重启以后竟然还可以正常使用——此刻,屏幕上正显示着七八个高速移动的标记,旁边变动的脚注只包含令人吃惊的飞行高度和速度,黄色的“不明”二字占据了原属于航班号的位置。他来得正是时候。

也许这时候应该找一组训练有素的空中管制人员,但是,他们从基地里赶过来至少要半天。稍有常识的姜卫远认为在此之前有必要进行呼叫以识别不明机的身份。当他正因为无法确认其通讯频段而不知所措时,副屏上却直接显示出这群不明机的通讯频段。“位于鸥停国际机场上方空域的八架不明机,请汇报你们的身份及行动意图,重复,位于…”姜卫远抓起送话器开始呼叫。“我们是空76师2大队全员8机,正在执行截击敌轰炸机编队的任务,重复,我们是空76师2大队全员8机,正在执行截击敌轰炸机编队的任务。”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无线电发射机,把天线拉到最长,“呼叫基地!呼叫基地!这里是地面搜救队,我们得知友军空76师2大队正在鸥停市上空执行截击任务,请求……”

没等他说完,夹杂着噪音的回应就从无线电中传来:“天气太恶劣了,根本没办法过去帮你们,连地下通道都被雨水给填满了!我们还得忙着去对付漫进来的水……”对方似乎停止了通话,整个无线电频道都被杂音淹没。

“好吧,要想帮天上的友军,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我要在这里看看机场的电子系统是否正常。”他的目光转向靠着墙角坐下的乐正绫,“绫,能麻烦你带队出去吗?”

“要做什么?我不太了解机场的……”

“要去清理出一条能保证战机安全着陆的跑道,看看跑道开端的PAPI灯情况如何,顺便检查跑道灯和仪表着陆系统。那是几排天线,你们要找到它们的控制盒,打开来看看面板是否还亮着。虽然外面雨很大,但是想让他们安全降落就只能这样了。”

刚开始休息没多久的乐正绫再次站起来,“保证完成任务!”她叫上其他队员,“雨很大,大家集体行动,别走散了。我们先去找仪表着陆系统。”

雨势仍然没有减小。乐正绫带队跨过湿滑的跑道,向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天线走过去。跑道两侧突然出现排列整齐的灯光,将密集落下的雨滴照亮,仿佛一道水帘。“报告,跑道灯运作正常。”乐正绫拿起对讲机汇报情况。

她走到天线旁,找到控制盒,示意更专业的队友过来查看情况。另一个队员见状把伞撑开,防止雨水损坏控制盒里的电路。“好啊,面板还是亮的。不过我还是要把它重新启动一次……好了,没问题了。咱去清理跑道吧。”

她们回到跑道上,跑道一端的雨滴反射出红白相间的灯光。“PAPI灯情况如何?”对讲机里传来问话声。

“PAPI正常运作。那边就是跑道的起点吗?”

“是的,清理跑道要从那里开始。一点都不能漏掉。”

但是跑道已经被倾盆大雨冲洗过一次,只剩一些比较大的碎石和碎玻璃要用手丢开。闪电劈在机场的避雷针上,雷声夹杂着远处的音爆声响彻云霄。清干净跑道之后,她们快步走回到塔台里。

队长仍然坐在控制终端前,用手撑着下巴,显得很焦虑。“能做的我们给他们都做了,哎,希望他们能平安降落吧,最好是回他们自己的基地,而不是在这种鬼天气下迫降。”

其他队员也没办法接话,只能静静靠着墙休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10)

洛天依把最后一堆枯干的枝条搬到气象站的楼顶,满意地看着这两天辛苦搬运的成果——那是一堆快有半米高的、受潮还不算严重的木柴。她将盖住它们的防水布拉开。

随后,她将小厨房里的半桶油倒上去,用捡来的鸟巢来引火……最后点燃它们。在连月光都被云层遮挡的漆黑的夜里,这将是整座城市里最亮的光。这么多的木柴至少能在被雨浇灭之前烧一个晚上,更何况现在还没在下雨。

她相信总有人会看到这明亮的火焰,只要地面上还有人就行。

用接来的雨水洗干净手之后,她躺回到床上,拿起一本工作人员落在抽屉的笔记,开始消磨时间。笔记的封面上写着“2015年”,里面记录的是每天的降水量、降水时间、温度……她没心思看这些详细的数据,快速翻看着。

最后几页上手写的文字吸引了她的目光。“全年温和多雨……其中7、8月降水较多……年总降水量高达约2500mm……”在这段总结性的文字旁,有字迹明显潦草得多的红笔批注(可能是下一任工作人员写的?)“这是在巴西还是在印度尼西亚?本世纪以来,能查到的文献,甚至是前辈的笔记里,记载的都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反常数据。但就我一年来的观测结果来看,这些数据都是正确的。简直是颠覆我的气象学认知。”

笔记的最后一段是:“鉴于鸥停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位于中低纬度沿海地区,没有在迎风坡上,附近也没有特殊的洋流,这样的观测结果明显是反常的。至于反常现象背后的原因,仍需要后续的调查。”

真是有趣呢……以至于她感到一股倦意袭来。她随手丢开笔记本,躲进了被窝里。

尖锐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穿透墙壁,穿透被子,直达她的耳中。她惊讶地钻出被窝,向窗台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如果是飞机的话,飞行员就能轻易地看见屋顶的火焰,那样她就能获救了。轰鸣声不断变大……

嘭!…………

战机在低空超音速飞行产生的激波在她身上扫过,还有离她两三米远的窗户……

她像是被车撞飞出去一样摔在地板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连着这世界上的一切声音从她耳旁消失,只剩下耳鸣的嗡嗡声……像是从地板、从她的身体里一样传进耳蜗中。

剧烈的震荡让她马上昏迷过去,连被尖锐的玻璃片划在身上也浑然不知,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11)

(注:本部分详细描写了鸥停上空的空战,如不感兴趣可以略过,但是结尾处与主要剧情仍然有紧密的联系)

在城市上空一点三五万米处……

八架没有公开过的机体正在以二点三马赫飞行,其中的长机机尾喷涂了亮眼的白色王冠。它的驾驶员,大队长“洞幺”,正在座舱里进行作战部署,“海基雷达汇报,截击目标为四架B-2,高度幺两幺,距离幺五四,速度零点七八马赫,光学星汇报没有护航机,但高空可能埋伏有F-22,我们先爬升至两洞幺再进行截击”。“注意,前方一千二百米准入,检查雷达,导弹,航发,干扰程序”,“检查雷达,导弹,航发,干扰程序”其余的七个飞行员利落地回答。“爬升通道开放,截击任务开始”——“洞幺”用沉稳的声音拉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猎杀的序幕。

“幺拐两,幺拐四,等等,雷达接触新敌4机,高度幺拐六,距离幺两拐,速度一点六马赫,非合作识别判定为…F-22!”僚机的呼叫令他冷汗直冒——敌人用了什么鬼点子躲过了卫星侦查?无论怎么样,必须正视新的威胁。“洞幺到洞四任务不变,洞五洞六加速跃升,保持能量优势,从头顶压制F-22,洞拐洞八重组编队,准备交战,掩护其余各机完成任务。“他迅速根据眼前的形势布置了任务,并且期望胯下的新式机体不要辜负其“五代机杀手”的绰号。对于高速相向飞行的敌我机,进入霹雳15的理想攻击包线不需要多久,而霹雳15双脉冲发动机拥有的能量优势无疑是此时最重要的斗争工具。

“洞拐,霹雳15,两发离架!”

“洞八,霹雳15,两发离架!”

保持截击任务的四机下方,洞拐、洞八协力打出一场炫目的齐射。四发中距弹刺破天穹,然后进入浅俯冲,从F-22的天顶向下砸去。F-22的飞行员虽然不知道攻击来自何处,但仍然不敢怠慢,开始下降高度并伺机释放箔条,希望摆脱来袭中距弹的追击。其中一架F-22侥幸一连躲掉两发中距弹,惊诧地发现刚刚出现在雷达屏幕上的两架敌机以难以理解的简洁动作飞离了搜索范围,自己只得尝试对爬升至上方的洞五洞六射击——能量更多的敌机威胁自然更大,虽然如此攻击命中率不可能超过10%。

这一刻,所有人都倍感意外,或许敌机飞行员被只有七十多千米的纸面距离冲昏了头脑,贸然攻击高于自己两千多米,速度已经超过2.7马赫的不可能命中的目标。此时,两机的飞行员正在专心致志地引导刚刚离架的霹雳15,希望它们能准确歼灭敌机。在RWR告警响起后,两机的自动驾驶系统均放弃继续导引迅速接管飞机。洞六机加速急转并规律释放箔条沿最安全的路线脱离F-22和导引头本身的搜索扇面,洞五机飞行员猛拉操纵杆解除了自动驾驶,“对于一个飞行老手,躲掉两发不可能击中的中距弹不算困难,目前局势下,保住优势位置最重要”,他那么想着。于是在迅速释放一大片箔条以后,洞五保持高速并稳稳地做了一个二马赫桶滚。一发迎头袭来的中距弹在过大的提前量下丢失了目标,径直向箔条云扎去,但另一发中距弹在做了一个令空中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离奇转弯之后居然再度摆脱干扰尾追而来!洞五的飞行员眼睁睁看着奇迹发生在座舱外几百米的天空,额头不禁冒出三升冷汗,求生的本能使他把操纵杆推到底,然后将干扰释放设置为热诱箔条混洒,颤抖的右手操纵着这架二十多米长的飞机高速俯冲,抛洒出的干扰弹在傍晚的空中拉出了一条长达几千米的亮黄色云朵。

最终离架的四发中距弹不负众望,有两架F-22拖着火焰与浓烟向下坠落,还有一架引擎受损,正在艰难地向仅剩的一架完好的F-22靠近并尝试重组编队,调整航线向截击队伍飞去。

洞幺机的座舱内,他正静静地等待着继续向B-2靠近,以便他发动一次“夹中射击”,忽然告警器开始哔剥作响,他环顾仪表后发现有两架F-22正顽强的向他飞来,很快,两个更小的光点就以比他们快得多的速度向他接近——无疑,那是两发性能恐怖的AIM-260。

来不及了,他急忙清空弹舱,四发霹雳15加两发霹雳17应声翻身而出,在天空留下六道淡白色凝结尾。四号机也同样进行了齐射并开始脱离,但是双座的三号机正忙着遥控海上紧急起飞来救场的WJ-10,因此引导12发导弹的重任就落在了二号机头上。在二号机上方,两台正在躲避260的机载系统正辅助飞行员使尽浑身力气尝试消耗敌弹的能量,但敌弹现在离得很近了。在两机进行一次交叉机动迅速发射箔条后完美接上破S的躲避动作之后,只有一发离得较远的AIM-260的导引头还能保持清醒,没有被两机花里胡哨的动作蒙蔽双眼,它在简单分析形势之后重新锁定了距离他最近的敌机。联动全机传感器的飞控系统发现异常后立刻做出了一个超越程序限制的大角度机动,翼尖粗暴地划破空气,在天空中留下凌厉的航迹云。“尊爵”本人则被过载按在椅背上动弹不得,在他的眼里,一切好像变得很慢,很慢,很慢。二次点火的导弹如同一个小小亮点,缓慢地移到座舱左侧视野的边缘,无力地进行最后的修正,看来马上就能……眼前突然一道亮光闪过,“砰”的一声巨响穿透空气振动着他的耳膜——飞机擦着近炸引信的起爆距离飞过导弹,离躲开就差一点。在强光造成的短暂失明中,他感觉自己的的听觉也迟钝下去,报警声有气无力地在座舱中响起……

他是被自己的飞机吵醒的——在他准备就此长眠时,报警声忽而再次变得刺耳。他仔细听,在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尖叫着“内油不足,立刻迫降!内油不足,立刻迫降”。于是他再度张开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还被安全带绑在座舱里,重新环视座舱内全部仪表板。问题似乎并不算太大,但是左发转速过低和左发超温两个矛盾的警报让他摸不着头脑,看向右侧操纵杆前面的副屏,已经被执行的几条检查单说明了答案:

#--左侧机翼油箱漏油-- 关闭交输阀、开启飞控自动配平【已执行】

#--左侧燃料冷却系统失效-- 降低左发转速、载入严格温度监控程序【已执行】

#--左侧机翼油箱余量:0%

【警告】--油量不足--

看着返场无望的油量,他只能打起刚才向他呼叫的机场的主意,将无线电调整至先前通信的频率并开始呼叫——“这里是空76师2大队洞幺机,我机因在战斗中油箱受损,准备立刻迫降本机场,能否对我进行必要引导?”“没问题”,无线电那边简单地回答道“ILS(仪表着陆系统)和PAPI灯都已经就绪,只要你进入通信范围,就可以直接接受自动空管系统的引导而无需在对准跑道以后连接ILS,降落引导程序发过去了,只能选择刚清扫好的09跑道,祝你顺利。”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正确的跑道,在自动驾驶系统的作用下,机体慢慢向东转向,完成了精确的航向调整并保持在正确的下滑道上。他环顾四周看着阴雨下久违的大地,忽然发现机场南侧有些火光,在黑夜中猛烈燃烧着。于是他操纵光电系统利用红外成像观察,发现那确实是一团燃着的火焰。“洞幺汇报,机场南侧出现不明火焰,按照机载鸥停战术地图分析,是D2区的13:24坐标,请你们派遣救援队搜查。”

尽管外面下着暴雨,但是自动降落很顺利,下降率一直保持在正确的数值,PAPI灯没发出过一次红光和白光,当这架飞机拖着减速伞刹停在跑道上时,他畅快得如同重获新生。透过座舱玻璃,他模模糊糊看到几个穿着橙色防护服的人影正在向跑道奔来。忽然而来的放松感使他瘫在了弹射座椅上,一切终于结束了……

(12)

不知道多久之后……

倒在地上的天依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她尽力撑起自己,把头伸到破碎的窗边……

红色……红色的围巾……是她吗?在因为全身乏力而倒回地上之前(很幸运没有倒在一摊碎玻璃上),她好像看到了点什么。那个红黑相间的身影仿佛就从她身旁走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路边,背着吉他边走边哼唱着什么。她再次竭力试图起身去追赶那个身影……

她没能再起来,侧身倒在了地上。原本落在背上的碎玻璃滑落下来。现实的疼痛盖过了幻觉,再次映入她眼帘的是气象站的地板和地板上的血迹……还有窗外朦胧的雨。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她几乎要在疼痛中昏死过去。

不如就这样吧……在雨幕中离开……

耳旁传来脚步声和急促的交谈声,很遥远,比刚才的幻觉更虚幻……

直到一双带着熟悉温度的手搭着她的身上……她吃力地抬起头……

是她,那酒红色的眼睛,那根永不垂下的弦月般的红褐色头发……

天依满意地闭上眼睛……

(13)

座舱盖缓缓向后翻开,他脱下头盔,雨滴随即落到头上。他急忙爬下梯子,在队员们递过来的雨伞的遮蔽下脱掉抗压服,又将抗压服放回弹射座椅上,合上舱盖。“要暂时和天空说再见咯,先把她停在这里没有问题吧?”他的手还搭着座机。

“等雨小一点,基地就派的专家组就会来帮你照顾她的。不过,我好像没见过她呢……嗯,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吧。咱先进去躲雨吧。”

临时光源照亮了航站楼的几排长椅,队员们围着在一起,吃着自热军粮。“洞幺”也领到一份(按照目前的计划来看,还有一天的口粮多出来)。乐正绫端着自热饭坐到他旁边,“这位同志,你降落的时候是看到机场南边有火光吗?”

“是的,而且烧得很旺,很明显是认为的,就在一栋建筑楼顶。我没仔细看,不过那栋建筑比较偏僻,像是在小山坡顶上。”

“那里……是气象站吧?”内置鸥停地图的乐正绫很快作出反应。

“记得那么清楚吗……?”旁边的队长掏出地图,按照飞行员降落时给出的坐标略看两眼——那里确实只有寥寥几栋建筑,其中建在最高处的就是鸥停市的气象站。

乐正绫抬起头,“从这里走过去的话……四五个小时就能到。”她一副准备动身的样子。

“你不会是想说你现在就走过去吧?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外面能见度很差。这有点太冒进了,我觉得还是明天早上出发更合适。“

“可是,可是我们不应该尽快找到幸存者吗?如果他处在危险中呢?那里可是起火了。“

“那也得等暴雨停下来了,现在这种天气我不会允许任何行动。“

“好吧……”

一旁的飞行员也插了句话:“那堆火看起来不像是意外,可能是幸存者为了寻求救援故意点的。暂且放心就好。”

次日清晨,刚睡醒的队长发现乐正绫站在破碎的窗前。雨已经停了,鲜少在鸥停出现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他走过去。“一大早就准备好出发了?”

“嗯。”带着倦意的声音似乎暗示着她彻夜未眠,不过,似乎没必要挑明这点。

队长留了两个人下来看着飞机,然后带着剩下的队员出发了。

路上,他忍不住问乐正绫:“你当初想加入搜救队,是因为有认识的人还在地面上吗?”

她认识那个灰发女孩吗?也许吧。“算是个朋友吧,地下掩体里根本没看到她。我又对这一带比较熟嘛,就加入进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咯。我相信她还活着的。“

他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静静地跟她走着。今天她走得特别快。

到了气象站所在的小山坡脚下,他们发现昨天的火已经熄灭,附近一点声音没有,连动作探测仪也探测不出一点动静……可是乐正绫不相信这一点。

她极力向小山顶上的建筑冲去,用力推门——门只是虚掩的,差点让她失去平衡。“有人吗!!”她大喊,但是没有回应。在搜遍一楼的所有房间之后,她绝望地冲向二楼……

她看到了侧躺在地上的天依(她突然就回想起这个遥远的名字),身旁全是血和碎玻璃。她凑到天依的脸庞边,嗯,还有呼吸。

……

别的都不重要了,有呼吸就好。

(14)

半夜,雨渐渐停下来,积雨云也难得散开。地上的积水仍然没有褪去,将月光反射到气象站二楼狭小的房间里。里面只剩下两个身影——其他队员都在别处休息,只留下乐正绫来照看天依。

洛天依躺在小床上,乐正绫坐在床边。两个人都睡不着。

“有没有……水……好渴……”天依用微弱的声音叫着面前那个很熟悉却想不起名字的少女。

乐正绫将自己的水壶放到床头柜上,将天依扶起来,再将水送入她口中……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漏在了天依身上。

她笑了笑,“对不起啦~”

喝过水的天依似乎恢复了元气,“你,你是……”

“先睡啦,那么晚了,你还很虚弱,明天再说吧。”她很不舍地帮天依躺下,再帮她盖上被子,自己随后钻入狭小的被窝。

……

不出她所料,那个许久没有出现的卑劣神明再次将她带入了梦境。她又出现在“避难所”里。

乐正绫发现“避难所”竟然整洁了许多,这里的主人也一改往日的颓废,显得相当精神。“哈,是不是放弃折磨我之后自己也舒服多了?~”现在轮到乐正绫先用轻佻的语气发问了。

被打个措手不及的神明尴尬地笑笑,“我也该找点别的事干干咯。嗯,恭喜你不用再受我折磨了,该兑现一开始的承诺啦~先送你把新吉他吧,别又因为弹断弦搞伤自己了。”

“还有你的日记……你写过很多本,它们有被雨水泡烂的,有被人偷走的,有被你自己用各种手段销毁掉的……你可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它们了,可是就像我很久之前说的那样,等你出名了,正好当自传。现在你有这个机会了。”她脸上的笑容很真诚,让清楚她底细的乐正绫都快要陷进去。

“谁会信这种自传啊,当成青春幻想小说看还差不多。”

“著作权在你手里,你自己想想要不要出版咯。如果你想要我帮你点忙,比如节选点好看的下来也不是不行……当然你可以自己来。在这里你有无限多的时间——我好歹算是个神。”

“行吧,我自己来。你刚刚是说我在这里能待多久都行吗?”

“是的,不过我还有点事……我想出去旅游,想不到吧~反正你成大闲人了,就来看看我的交通工具呗。”她不由分说地拉着乐正绫走上阁楼。那里似乎是个储物间,但是还有一扇门……

门后面是个长宽都能以百米为单位的巨大机库,完全超出乐正绫对“避难所”大小的想象。这是什么空间折叠大法吗?

机库两侧停放着各种她从未见过的奇怪机体,而中间则是一架犹如白色巨鸟的空中游艇。“想上去看看吗?“”不了,话说你啥时候喜欢上玩这些了,我还以为你唯一的兴趣就是折腾别人呢。“

“你就不能给我这个神留点面子……好啦好啦,你先下去整理你的日记吧。为了方便你排版,我把你的日记都转成电子版存在电脑里了。到时候你就不用背着一堆纸走啦。你说电脑哪来的?问这个干嘛。“

乐正绫坐到言和的电脑前,如她所说,日记文件都被整齐排列在各个文件夹里。她随手点开自己第一天的日记。

7月13日不见天日

我从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种把自己的秘密倾吐而出,多年后回顾这些幼稚想法的行为,想想就让人脸红。更别说这本压缩着人类不见光秘密的东西,很可能有一天会被谁偷偷翻看,甚至公之于众,让日记持有者仿佛赤裸于人前。

……她快速翻看着

第一篇日记已经接近尾声。有些事还没来得及说清楚,但今天需要早点休息,言和说的是真是假,到了明天便会明晰很多。现在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下一次睁开双眼将看到的世界。

最后需要一提的是,我仍然不排除,甚至极其怀疑现在自己正在梦中。我有过数次梦中梦的体会,从第一层梦境醒来时,我都坚信自己身处现实,然而并非如此。现在我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活在时间缝隙、人设尚不完全的虚拟人物,对现状仍然没有实感。

但我还能去哪里,去做些什么呢?

我只能试图在不停转动的时间中寻找答案。先晚安吧,外乡人。

哈,之前那个嘴欠的、尽管无能却在神明面前强颜欢笑的自己……

之后的日记越来越短,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根本没写日记。也许那是一段痛苦至极的经历吧?不过那些记忆也模糊不清了。

有些事情还是忘了好点。

她在电脑前坐了很久,直到最后选定了几百篇日记,放进一个文件夹里。她将所有的日记文件都丢到u盘里,再将这个文件夹单独放进去,随后弹出u盘,起身离开。

“整理完了?“

“嗯。“就要离开这里了吧,她居然对眼前可恶的神明有一丝不舍。想想真是好笑,不过……坏了,被那个会读心术的家伙发现了。

“哈哈,不想离开我了吗?”“才不是呢!”

“这么久你都没怎么变啊哈哈,还是那么喜欢嘴硬。别急着走,还有个纪念品送你呢。“她又掏出一本像砖一样的日记本砸在乐正绫身上。“该不会又叫我写日记吧,我不干啦~”

“这是你之前写的日记啦,你想看哪部分就能看到哪部分。这可是魔法哦。”

“……”一句谢谢卡在嘴边。

“我知道啦,那你该走了哦。“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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