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映出的人身着整齐的制服,配发的上衣上除了正正订在胸口的勋章以外,还有一些形制不一的饰品,精巧的点缀在恰好合适的地方。
总督并不是一个喜欢彰显武功的人,他也有资本这么做。他的这些纪念品与他同行的性质相反,并不是征服的痕迹,而是友好的证明。
“总督先生,他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让他进来。”总督头都不回的命令到。
他当然是有目的的,就连穿上这件衣服都不是他面客的习惯,只是最近挑战他权威的人越来越多,他感觉只有借用一下帝国的威势才能镇住场子。
“谢谢”
门外传来一声温和的致谢,在把手中的伞与头上的礼帽都交于侍者之后,来者推门而入,正是徐锐敏。
总督知道这个人这次前来是为了商讨什么事情,作为一个在绍皮突然断货的时候大发横财的商人,这个人的名声早就传到了他的治下,除开投机以外,他记得徐锐敏还在考古和基建方面颇有成就。
“很好,你来的很准时,但是你需要更好的理由来说服我让你也进去。”
徐锐敏给总督的第一印象很好,至少比上一次来的人要好很多。坚毅的眼神和谦逊的姿态就算是透过镜子也能让人感觉舒适————相对于前一个提出同样要求的人来说。
总督不太想回忆那个人。不是为虎作伥的混蛋就是狗仗人势的垃圾,他是这么评价的。通过玩弄权势勾结外部势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以自己的总督职位还无法反抗,更糟糕的是,那个人对此还相当的得意。
“但是我很怀疑你能说服我。”总督补上了一句。
“既然如此,我方与上一位的差距究竟在哪呢?既然他们能得到特许进入的权利,我方总是能够想办法弥补的。”
徐锐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么说会激怒总督一样,他不用太努力的去打听情报都能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不速之客来到这里惹得主人大发雷霆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果不其然,总督听到了这个说法后转身过来,愤怒写在他的脸上,从各个细节体现出来,右手挺直的指向徐锐敏,勋章因为颤抖在他身上磕的叮当作响。
“你能比的上他们?你能弥补一些什么?还是说你想要用比他还更无聊的手段来羞辱我?”
总督的反应不出所料,他的表现证明这个世界的人所受到的那种能力影响还是太严重了。多么可悲的世界啊,徐锐敏这样想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理解自己的渺小。
但是有人却愿意成就他人的伟大,这也是徐锐敏愿意过来拉总督一码的理由。
“总督先生,不要误会,邪不胜正,这是你经常说的。”
徐先生保持着微笑,稍微迈出一步一,轻轻抬一抬手,尝试表达一个放松的态度。
“你想说什么?”
总督发现对方明显对自己有所了解,心中的愤怒也稍微消退了一点,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人有可能另有图谋。
徐锐敏再次站定,双手背在身后,收起了他的笑容。
“如您所见,世上本就有很多恶人,而且您也很熟悉他们,囤货居奇的商人,欺男霸女的匪寇——而您已经对抗这些毒瘤很久了。我有一个非常在意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您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
这根本就不是暗示,这个人就是为了遗迹的事情而来,而且还不知从哪里知晓了刚刚招摇过市的王校的事情。
总督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被别人胁迫的经历让他如鲠在喉,他更希望自己能尽快忘掉这些东西。但是徐锐敏对他提出了一个改变的机会,他从不放过任何机会。
“让我来说的话,我认为这些垃圾都应该被处理掉。”
总督顿了一下。
“不过我觉得你肯定在期待其他的一些东西,而且你看起来也了解一些内情,不妨直说。”
这非常符合有关总督的传言,敏感的直觉以及毫不拖沓的做派,确实是一个非常有原则而且适合交涉的人。徐锐敏想到,如果这是个喜剧场景,直接报出王校的名号然后大喊一句,我们要更多,大概就会被他直接轰出去吧。
“确实,总督阁下,我们看事情的角度有所不同。”
徐锐敏又摆出了那阳光又自信的笑容。
“从我们的角度来说,每一次有这样的人物出现,我们都需要一个合适的正派人士来解决问题,不幸的是,这一次并不是您力所能及的。”
总督只是抬了抬眉毛,面无表情的在墙边的大椅上坐下,示意徐锐敏坐在另一张上。
“你有什么资格认为你的选择比我更好?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上千也有成百的地下黑市,就算你能垄断今年的绍皮供应,也比不上那位三界通吃的权势吧?”
如果这个人下了功夫打听自己和王校的事情还只是以一个投机商人的觉悟来见他,总督不仅要赶他走,还要给他一脚送他出门。
“有关这个事件,作为布莱斯丁商会的代理人,我还是需要澄清一下。”
坐在大椅上,徐锐敏为难的摸了摸脖子。
“我们确实不小心遭到了绍群的围攻,自卫的后果是绍的接近灭绝,但是我们保证,包括绍皮收入在内的很多资源已经被投入到了种群恢复的工作中。根据最新统计,绍群数量最晚在后年就能恢复正常。当然,现在最紧急的还是遗迹,我简单的说明一下好了。”
你们倒还是知道动物被过量狩猎不是好事,总督腹诽道,端起黄茶等待来者的下一步表演。
“我们研究了列为诺夫学院的记录——”
“咳咳咳咳。。。”
徐锐敏刚刚提起话头,就被总督猛烈的咳嗽打断了,刚刚的单词明显把他吓得不轻。
“你疯了吗?列为诺夫学院已经没了!一百年前就已经没了!在会战以前就被军方彻底夷为平地了!”
就连拉上政军商三界的关系来要挟总督的王校,也不过是对当地的传说略知一二,并没有对学院的事情了解多少,甚至以为列为诺夫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
“额,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总督阁下,我们拜读了列为诺夫收藏的一些作品。这些东西并没有像常人所知的被销毁或者被夺走,事后我方也愿意归还这些著作给您,当然,这也并不是适合公开讨论的东西。”
总督确实不相信徐锐敏所说的话,从情感和理智两方面都是这样。他的家族在灾难的二十年后才敢同幸存者接触,拼凑出一些只言片语的线索,这个人竟然敢宣称自己已经获得了真实的第一手资料?
“你最好把前因后果好好的说清楚,徐先生,讨论列为诺夫学院的有关事项在这个国家还是禁止的。你虽然找到了我,但是要让我信任你,这还远远不够。”
总督完全认真了起来,这不仅仅有关真相,更有关自己领内最大的禁忌,他甚至开始害怕王校是不是实际上也知道的更多。
“这是当然,总督阁下,我会继续说下去的。”
徐锐敏正襟危坐,挺直了腰板尝试营造一个讨论学术的严肃氛围。
“如您所知,列为诺夫的研究早期主要集中在领内遗迹所造成危害的规模,而后总结出了三个遗迹启动的主要后果。包括进入遗迹的人在内都产生了某种被抹消记录的感染,从一些侧面描述中我们可以得知这种感染在人群中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扩散了。而这种感染的扩散使得这些人不仅从身体上,还在精神上施加了负面影响。而这次感染的彻底失控导致了。。。”
“五月十三日事件。”
总督打断了徐锐敏的陈述。
“我相信你确实做了相当多的努力才挖掘出了这些细节,请继续往下说吧。”
徐锐敏并没有在意总督的打断,重新拾起了刚才的话题。
“第二个后果,是气候的异常,主要集中在不寻常的风暴频率上,在遗迹被激活以后一个月内,根据不准确的计算降雨量大约同比上升了一倍,其余的自然灾害也是数不胜数,而我在此也就不列举了。”
总督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些描述的真实性。
“至于第三个后果,列为诺夫学院最后也没有得出准确的结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东西做到了什么,简单来说,现在城内所使用的地下水的那个空洞,在一百多年前,是不存在的。而他们对于那个东西本体的猜测,我们也只有模糊的音译。”
徐锐敏停下来吸了口气。
“神机,神姬,神迹,我们也无法确定,但是无论如何,这个东西没有消失不见,它现在还在沉睡。根据列为诺夫本人的估计,没有准备再次进入遗迹的话,很可能把它唤醒。”
总督把茶杯送到嘴边,他本应感到高兴,因为他们世代守护的知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脆弱,那么的容易被人遗忘。但是他此刻却只感到了空虚与失落,他用了半辈子来保护这个秘密,到头来却远远没有这个陌生人接近真相。
他从心底知道这不是颓废的时候,洗刷前日耻辱的机会就在眼前。无论徐锐敏是什么来历,从他做准备的功夫来看,这个人和他背后的组织是唯一能阻止王校的力量。
“说的不错,徐先生,我现在相信你是有备而来的。而且,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我现在只剩下一个疑问,为什么?”
总督站立起来,缓缓踱向窗口。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触犯这个禁忌。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想要光明正大的毁灭我们,我是不会相信的。”
残阳中总督的眼神似乎也包裹着火焰,既是希望之火,也是仇恨之火。这是沉寂了数十年的爆发,是给几代人的努力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因为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条共赢的出路。”
徐锐敏也起身跟了上去。
“我们销售的货物您的人民可以购买,你们生产的货物我们也有需求,这么说吧,你们的繁荣富强就是我们布莱斯丁商会的最大利益,我们根本就不渴望这些灾祸的力量。所以我们绝对不会对你们即将遭受的苦难见之不顾。”
这个人说的有道理,他的如簧巧舌说服了诸多贵族靠的不是欺骗,总督认为他值得自己的信任。掌握了如此多的秘密,他完全可以以此胁迫自己对他开放遗迹,还在这里以礼相待,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那一边的同伴。
“我不认为我能瞒住你,徐先生,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这个遗迹的力量招致了列为诺夫学院的毁灭,他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而且王校的实力也不容小看,我不认为他就会放任你用正规手段击败他。”
现实是十分残酷的,有些时候把它明白的拿出来给别人看就可以彻底说服他们,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手段。徐锐敏知道他这一趟的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了。
“无意冒犯,总督阁下。”
徐锐敏再次摆出了他经典的笑容。
“我们在乎的只有您和您治下的人民,遗迹埋藏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不值一提,我们请求您的许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阻止王校。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也能顺便让这个遗迹无害化——用列为诺夫日记里提到的方法。”
徐锐敏提出了一个相当慷慨的提案,只要总督一声令下,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们全部摆平。但是也是有相当风险的,如果徐锐敏意图不轨的话,知道了如此多秘密的他是不可能被阻止的。
“你会获得我的许可,年轻人。”
总督决定豪赌一把,他的人民承受不起百年前灾难的重现,每一根稻草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希望。
他走向自己的书柜,每一步都在怀疑自己的决定,而下一步则永远给不出答案。他的族徽就躺在第二层,代表着这里一人之下的权力。
“尽力去做吧,年轻人,但是不要低估王校, 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An sha'c no ra。”
“意思是祝勇者好运。”总督补充道。
徐锐敏轻轻抛起手中的信物,感受着它的重量,这个徽记比看起来的要轻,他这样想着。
“万分感谢,总督阁下,请静候我方带来的好消息吧,在下就此告辞。Ke'k mo a。”
这句回话让总督楞在了那里,在徐锐敏走远以后才回过神来。这个语言到底有多久没有听到了?除了自己和母亲还在使用这种古老的语言外,应该没有人还会说这些词语了。
人不可貌相啊,总督开始懊悔自己没有更多的询问这个年轻人的底细,不过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总督有这种感觉。
“我会期待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双方会是什么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