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博格首先推门而入,正对着的是一张靠墙的长桌,上面修饰着著名的凤凰徽,依赖这个世界奇妙技术做出的工艺品对于现代审美来说总有种山寨货的错觉。「或者是快某种烤熟的火鸡」他不由得在脑中讽刺起来。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气息,表达出毫无动摇的送客的味道。那个带路的小女仆就还是让她先在外面等着好了。
“你好?在吗?”
虽然说坎博格也有权利把这里掀个底朝天,可带走一个科学家,怎么也没办法和在这里当人肉空气净化器划等号。
“请上二楼,谢,谢。”
按照字典翻译出来尽是严格的礼貌语法,这人从楼板间隙中渗出的声音倒听不出一点尊重的意思。
狭窄的过道原本应该是一个长方的房间,它的主人甚至用柜子围出了两个空间用来分类存放杂物。在这个筷子一样插入建筑内部结构的末端,是一条陡峭的台阶,升到一半回转半圈才能够到第二层。这样的结构有点像斯大林格勒型战机的驾驶层,拐角和楼梯底部还热心的放上了毯子让失足掉下也不会太疼,不过坎博格认为这应该纯粹只是家主的经验教训。
“所以说你就是鉴目师亚洛克。”
坎博格尝试引起眼前这个男人的注意,这个人的光头如此炫目夺睛以至于他在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才发现这个空间正在发生什么。
整个二楼都被耀眼的光线糊成了银白色,这对于有相当照明技术的克罗地亚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这光芒来自一碗汤,就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亚洛克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大碗,碗里盛着闪闪发亮的不明液体,而他的手上,则拿着一块坎博格也认不太出的所谓高位金属。
“啊,正好,来,过来看看。”
光头朝客人勾了勾手,示意他走近些观摩自己的实验。
坎博格一时语塞,这种时候说出{放下你的工作跟我走}是不是正确或者说是不是一个安全的指示,他也不能判断。但是既然时间不紧,看看又何妨呢。
“我们听着金属里的能量,来自金属的能量,然后给金属划分了各种各样的等级。”
碗里没有变化,亚洛克手中的金属也没有,光头开始滔滔不绝的对着坎博格缓缓道来。
“原料等于加工,加工等于产品,产品最后还是等于原料。”
说着这话的同时,他把手中的金属丢进了碗里,而那一块金属也很快的就被液体彻底融化了,还没等坎博格对他的浪费发表意见,光头便转身在一个篮子里翻找起来,继续对他阐述自己的理论。
“那么他们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呢?金属,朽木,生物,死物。”
他拿出了一根棍,粗糙,厚重。然后他就这么晃着这根棍子,立在桌旁,等待坎博格靠近。
“看。”
亚洛克把棍子往液体中一插,他的光头的亮度便迅速的随着碗中的液体一起衰弱。而整个房间的照明也恢复了一般的程度,就好像刚才的光污染从来不存在一样。
变化结束以后,光头把碗中的液体倒入了天平一侧的容器,这才露出棍子上附上的一层金属。天平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在砝码和负重中找到了平衡,完美的维持了一个水平线。
“你看,一模一样,他们都是永恒的,只是变化了,但是是永恒的,这些金属也是。”
他亮出了手中的棍子,干脆的用锤子一敲,那些覆在上面金属就碎成了两半。小心翼翼的把碎片放进了另一个天平,同样也达成了平衡。至于那根棍子,只是用来提供能量的东西而已,而且也测量过了,同样没有变化。
这岂不是物质守恒?坎博格可没有想到这样的前工业革命水平的社会,就有人会提出这么超前的理论。他的实验并不是非常的完善,但是这种小缺陷可不会盖过这个理论的先进性,当然,坎博格也能稍微抬他一手。
“你确定这就是平衡了吗?”
“为什么问这个?这个天平是我精心维护过的,不可能有问题啊。”
坎博格没有回话,默默地,狠狠地,踹了楼板两脚。他这一跺,天平立马开始不稳,晃晃悠悠的停在了一个小角度上。顺着坎博格的视线看过去,光头立马就理解了问题所在。
如果不能确定水平线的话,这个实验便不是准确的。
“对,没错,我得把这个东西搬到地面上再试几次。”
光头说完这句话便弓下身子想要把整套实验器材全部搬下楼梯,坎博格则不得不阻止这个鲁莽的行为。
“慢着,亚洛克,你在一楼还需要开一台机甲来给你说明问题吗?而且我到这里来找你是有正。。。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就算他撅着屁股的样子着实滑稽,坎博格也不打算继续由他任性的浪费时间,无论是一楼还是二楼这种优雅的地板都不可能做一个靠谱的测量标准。眼看着亚洛克迟疑的放下了怀中的东西,现在是时候和这个光头讨论正事了。
“所以说,这位睿智的先生,今日是有什么要事才光临鄙人寒舍的?”
坎博格的辅助处理器用了好一会才完整的翻译了这一段故作文雅还混杂了一些方言的奇怪语法,他在过了半秒以后才开始考虑要怎么表达才能让这个光头冷静的接受他要传达的消息。
“我们代表布莱斯丁商会,和你的上司,商讨了一下你的工作转移事宜。。。”
坎博格顿了顿,观察着亚洛克的反应,他不想这个炼金师一般的人物在他的实验室里发起火来。
光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愤怒的表现,只是挠了挠头,嘟着嘴,转着圈,对着房内的器材指指点点。
“我就知道,这些目光短浅的贵族,他们都不懂得尊重研究吗?”
“这个核心,那个核心,那么哪个是好的呢,都拿过来就行了。”
“嘿,鉴目师,你可以找到新的矿脉的,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这个可怜的人知道总有这么一天,虽然他作为一个鉴目师完全是合格的,但是他对于自己业务以外的异端邪说的热爱,已经让他的雇主怀疑自己付出的佣金是否值得了。
在其他人都在专注的研究金属反应以及核心铸造的时候,只有这个光头在怀疑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并且在对自己的理论不断的实验完善。对于一个鉴目师的价位来讲不太合算,好消息是埃文斯拖前哨站并不是需要他的鉴目师技能。
“冷静点,伙计,现在你为我们工作。”
“是啊,当然了,抛售贬值的财产然后就有人愿意用更低的价位收购,当然是你们来搭救我这个可怜的鉴目师。”
“不,我是说,现在你为我们完成你的工作。”
这么说着,坎博格还用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大圈,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框了进入。
“等等,ni。。。您的意思是说,布莱斯丁商会支持我的研究?”
往好的方面想,光头已经理解了这一份工作安排的实际含义,坎博格这一行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越早离开这里,他就越早可以不用担心什么东西被不小心踢到会有非常不好的后果。
“是的,亚洛克,你不会真的期望用这些器材来完成你的「永恒」事业吧。”
光头此时此刻经历的大起大落用语言是难以表达的。
“赞美神机,你们真是。。。真是学术的救星,你们就是永恒的救星,这个世界都会为你们的决定感谢你们!如果永恒有知觉也一定会为你们的决定高呼万岁!”
埃文斯拖的技术发展总体呈现百花齐放的态势,但是相对于用先进武器去让落后的野蛮人臣服,深究世界真理的行为就算被人理解,也不一定会被人接受,毕竟,只有活人才能拥抱真理。
亚洛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勉强度日的,他确实有鉴目师的才能,对于所有被雇佣的鉴目师,当然都是有的。只是四千里方圆以内,只有他孤零零的反对他的本职,执拗的企图证明金属理论的致命错误。
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做到,他缺乏能够证实自己理论的基础条件,甚至他琢磨出来这超脱的理论也只是运气好,但是前哨站现在就需要像他这样的怪才。
“好吧,你只要不建立什么不忠诚的宗教就行,我们在几天以内就会出发,我建议你提前计划一下自己的行李,而我,也是时候回去报告了。”
坎博格掏出自己的怀表,实际上斜着眼暗中观察着光头,表链晃晃悠悠的垂在胸前,是由各种高级金属制成的专门彰显富贵的华丽装饰。
“啊,是的先生,额,等等。。。”
亚洛克盯着表链诺有所思,灵魂出窍,突然又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猛的一拍自己的光头。
“对啊,垂吊的重物永远指向正下方,这样就能确定水平了啊!”
这倒是出乎坎博格的预料,没想到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提示还真的做出了反应,要不然他是真的有发明家的天赋,要不然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幻想家。
“那我就不打扰你的工作了。”
没有必要多做解释,亚洛克正处理自己实验的修正,是时候走下楼梯,回去找自己的好领导了。
推开门拥抱新鲜的空气,坎博格才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空气,这说明这个鉴目师确实需要有人帮他纠正一下生活习性。
把这个记在备忘录中的坎博格,从宫殿的角落走向一个面客的偏厅,那里是布莱斯丁会晤某个他没记住名字的小公主的地方,而他到达的时候,对话也刚好结束。
“cam,时机不错。”
布莱斯丁没法期望这个老部下给自己提供什么结尾祝词的灵感,他没有这种范。好在这里是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场合,站起来,握个手就可以算是结束了。
“感谢您的协调,女士,我们的合约一定能带来巨大的收益。”
对于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被当做成熟的人来对待一般来说都会博得他们的好感。虽然布莱斯丁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现在的小公主却看着他伸出的手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仔细分析了一下,他认为这不是因为语言上的冒犯,而应该是他的这个动作让对方感到了违和。
“啊,这是我们故乡的一种礼节,双方握手来表达对于合作的赞赏。”
而小公主所担心的倒并不是这个动作本身,而是执行这个动作的人。对于握手这种手势的理解,作为混迹高级社交圈多年的人来说还是不难的。只是。。。带着手套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就在小公主伸出手来将要握住布莱斯丁的手时,布莱斯丁做出了差点毁掉这次会谈的行动:他条件反射的习惯性的把自己手上带的绍皮手套摘了下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小公主的手。
此时此刻,要形容她的感受是非常。。。复杂的。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天荒地老,抓住手摇晃几下然后松开的这几秒,肾上腺素得到了充分释放让她感觉犹如度日如年,只是依然超不过布莱斯丁的生化臂的反应速度而已。
小公主自己也不确定她是否在布莱斯丁离去以前尽到了应有的礼节,直到布莱斯丁离去以后她才注意到刚才的自己一-切-平-安,皮肤上,生理上都正常如一,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明明对男人的话。。。不,联想到之前发生在舞会上的事情,也许这就说明了事实,也许随着她的成长,有些东西已经随之改变了。
下次一定要找个人再试一试,她在脑内对自己进行了与任何议程都无关的保证。
另一方面,坎博格和他的老上司已经走出了宫殿,正要去他们的驻地和塔拉多拉确认另一件大麻烦的状况。
“话说回来,bly。”
坎博格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怎么感觉你也忘了那个小公主叫什么名字?”
走在路上的布莱斯丁一顿,手不自觉的在脖子上挠了挠。
“我们。。。可以过一会再去数据库里确认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