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河中后,我并没有迅速起伏,而是抱着夏契斯快速下潜,碧绿色的波泡自我身旁掠过。
朦胧的水中,眼睛变得很干涩,细碎的沙石卷动着小小的树枝等杂物划过我的脸庞,生涩冰凉的感觉让我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夏契斯头往后仰,金色的碎发在碧绿的水波中轻荡,嘴巴张开,大量的气泡在倾斜。
我捂住他的嘴巴,捏住鼻子往下潜去,尽管如此,还是有细弱的气泡漏出来,我的手太小了。
另一只手滑动水面,我感受着陌生而熟悉的水波流动,在波涛暗流的河水里穿梭,以最优的方式,像一条游鱼般。
因为年龄还小,身体密度不大,这个时候是很容易上浮的,只要不过分挣扎,或者喝水进身体,就是让自己飘也能漂出水面,所以我环住夏契斯的脖子,托住他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
大约三十多秒以后,我看到夏契斯的脸已经微微泛紫红色,连忙往上游去。
破开水面,我赶紧呼吸了两口清爽的空气,将夏契斯的脑袋托住,双腿努力踩水,大腿的断裂处传来一阵阵充血一般的疼痛,我咬牙忍住了。
回头看了一眼桥上,已经没有了电磁车的身影,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搬离车上的东西,而不是来抓我们。
咽下一口抽着寒气的唾沫,我带着夏契斯使劲朝岸边折腾过去。
我的体力快不够了,和夏契斯不同,如果他还醒着,一个人就可以拉着我游到对岸。
沉沉浮浮之间,我有些羡慕的想到。
使劲扒住靠近岸边的一块凸出来的暗褐色礁石,我用尽四肢的力道,一点一点的,终于是蹭了上去。
精疲力尽的放开夏契斯,我趴在礁石上大口的呼吸,四肢百骸的力量好像都枯竭了一般,又酸又痛的传来。
右手手臂上的骨头好像有焦火燃烧着一般,火辣辣的疼痛,重生过以来的身体从未经历过这么重的打击,新鲜的痛感像是海潮一般冲打着我的神经。
咬着牙,我闭上眼睛迅速往肺部吸了两口又大又足的寒气,强行镇定下来。
顶着好像快报废的身体,撑着凉飕飕的礁石坐起来。
夏契斯的脸很苍白,嘴唇发紫,头发乱糟糟的黏在额头上。
我将他扶起来,一只手掐住下巴过一点的位置,让他张开嘴巴,另一只手有序的拍打着背后的穴道。
“咳咳...咳!”
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夏契斯刻出不少带着带着消化残渣的水,落在礁石上,还有一股浓浓的酒味。
我将手指放到他的鼻子下方,感受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正常之后,总算是放下了心,还好夏契斯锻炼身体,强壮的像小牛犊,要不然我也没办法。
真是.....到极限了啊。
想想这次旅行,短短几个小时里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就感觉有点恍惚。
好像之前那么久的生活都是短暂的,迅速的,而这几个小时却格外漫长。
这种感觉,在前世也有过,但都是在刚刚开始做自己不熟悉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前世第一次为了伏击一个目标蹲了三天之久,那个时候的感觉也是这样的吧,精疲力尽,格外漫长,被剖空的柱子中间的空间好像压抑的棺材,三天时间仿佛过去了大半辈子。
在那段时间里,食物有限,不能睡眠,睁大眼睛死死煎熬,总算是等到了他出现在房间里的那一刻。
一击得手。
而这一世,只是短短六七个小时的折腾而已,就有了这种感受,果然女孩的身体就是不行啊。
虽然很想再次躺下,但时间已经不多了。
天边的太阳已经散发出余晖十分遥远的赤金色,染红了数千公里的云,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彻底黑天了,今晚不可避免的要野营了。
拧干了裙角的水,我有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把夏契斯拖到岸上,找了个干燥的地方。
虽然不拧干衣服上的水可能会引起感冒,但我实在是没力气在帮夏契斯拧干了,只好放着。
反正他那么健壮,冻一下也没什么所谓嘛。
我想着很不符合女仆应有的想法,绝情的搁下夏契斯,刷刷的走进灌木与芒草极多的山林之中。
大约找了一个多小时,夕阳的余晖开始出现,火烧云将世界染成枫红色,透过树林枝杈洒下,带着如同水波一般空灵的美丽,好像空气都被凝结了。
我放下手里的大块枯白杨木,还有细碎的干枝条和大蓬的火草。
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嘛,抹了抹额头上低落的汗珠,满意的看着地上摆的一小垛搜来的可燃物,心中止不住的高兴。
和前世比起来,这点实在是基本功都不如的小成就,但这具身体还是第一次体验,有种奇怪的新鲜感,像孩子一样阳光炽烈。
轻哼起“雪绒花”的旋律,我轻松的处理着这些可燃物。
纤长的手如同灵巧的蜂鸟一般上下掠动着,带着残影一般精准快速,一个精巧的篝火草堆便在我的拼摆下逐渐形成了。
大块的白杨木堆在底下,蓬松的干木枝盘成如图的鸟巢形状,中间部分掏空,尽量保持松软。
捡起地上的一蓬蓬火草,这是一种可以用于生火的好材料,大多生长在荒坡、旷地或者林边草丛中,它有着大片的微微烦淡黄色的叶片,苍白的花朵。
学名叫钩苞大丁草,前世在地球上只有中国云南这一块的地方才有,每一株火草大概有七八根柔弱的叶片,火草叶片和根部长满黄白色细毛,可以作为火镰打火用的火绒,是最好的引火物品之一了。
我轻车熟路的撕下叶背的薄膜状白色纤维,细密的在木枝上,洒进缝隙中,外表上看起来没准像一块奇葩的蛋糕。
从大腿上取出缠着的火铳,我将弹丸拔出来,子弹已经有些受潮了。
扭开弹片,倒出三分之二的火药,我将它们撒在干燥易燃的枯草上,再把弹壳空出来地方塞上火绒和干草,然后推弹壳入膛,用枪口贴近草堆,扣动扳机。
蓬——
伴随着轻而细微的燃烧声响后,火苗猛然攒动起来,有火绒在引火效果很好。
很快,小小的火苗便燃成了稳定的橙黄色火把,在岸上跳动着,冰凉的皮肤感受到了温暖的感觉。
将手放到或旁边烤了烤,我忍不住发出了舒服的呻吟,然后猛然惊悟的恢复安静。
不能这样啊蕾妮!区区烤个火而已就这么容易满足了?
身上的连衣裙已经干了大半,只是有点冰凉凉的贴在身体上。
我将夏契斯拉到篝火旁来,现在的夏契斯浑身光溜溜的,只剩下一条裤衩。
早在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我就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湿哒哒的衣服摊在礁石上晒。
光着总好过穿着冷冻的湿的衣服。
把衣服捡到篝火旁边接受火烤,我侧着腿舒服的坐下,看着眼前噼里啪啦作响的火焰,橙黄色的光芒洒在四周,一种温馨舒适的感觉油然而生。
夏契斯抱成一团,像个虾米缩在一旁。
微微一笑,我扶过他的脑袋,放在我的腿上,轻柔的抚着他的脸庞和头发。
就是这张稚嫩的脸,已经隐隐透露出成年后的英气的线条,清晰俊朗的五官,还有睁开后碧绿色的双眸。
我的主人,夏契斯.维尔蓝,也是我名字的命名者。
不过更像是青梅竹马或者姐弟的存在吧?
看着跳动的篝火,我缓缓陷入回忆之中。
这个男孩,他给了我定义,让我有了一个安稳且心安理得的选择。
即是我的光明道标。
再来到这个世界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处于对自己定义的迷茫之中。
重新开始,接受这难得的命运给予的机会,好好生活,向着光明便是我的目标。
但是,这似乎太大了,我是什么人,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过一段怎么样的人生?
就像一个刚刚高考毕业的中国青年一样,我认真地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有想过再大一些之后,便辞去女仆的工作,自己一个人浪迹天涯,就向前世那样,感觉也挺好。
但我对于鉴目师也很感兴趣,那些知识像磁铁一样吸引我,我想去学习,去发现,去验证那些新奇的想法,去体悟那些神奇的知识,去设计出更多精妙的机械,与更多的鉴目师沟通交流。
所以我有想过未来自己去中阳国定居,然后考进鉴目师的学校,未来作为一名鉴目师吃饭。
也想过干脆就开一家蛋糕店,在街角的阳光中看着人来人往,岁月祥和。
但这些就是光明了吗?或者说,这些就是我的未来了吗?
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隔着水波看向水底的景象。
亦如多年前西湖上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光明和我隔了一层什么,看得到,摸不着,也不真实,我感觉自己就像来自异世界的无根浮萍。
可以轻易的生活,也可以悄无声息的死去,没有什么存在感,也没有什么意义。
很苍白。
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就像是电视剧里强行安排出来的纸片人格,为了性格而性格,为了剧情而设定。
那不是我。
我虽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做着最优的选项,也许过着“最舒服”的生活,但构成我这个人的一切都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气泡一般,五彩斑斓,但轻薄脆弱。
直到——我有了名字那天。
还记得那个上午,阳光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柔和的洒在木桌上,微风温和,天空湛蓝净远。
那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自己内心轻轻跳动的声音。
也是那一瞬间,蕾妮.维尔蓝诞生了,我好像真正的“活”了过来。
空气清新的涌进鼻腔,阳光更加明朗,空气中的每一处纹理都变得那么真实,“活着”变得有质感了起来。
不是前世的那个无名的杀手,不是代号“枪下无人”的噩梦,不是中东挣扎长大的华裔孤儿。
而是一个真实的,更加具有立体感的,光明的存在。
一个女孩。
从那以后,我放弃了前世的负担和阴影,全心全意的作为一名女仆感受着这个世界,像一个新生儿一样用好奇的,充满尝试欲望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我接受它,正如这个世界接受我。
我找到了心灵的寄托,不再漂泊。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我。
光明的我。
名为“蕾妮.维尔蓝”的我。
“啊.....”
突然,腰间一紧,将我从回忆中打断出来。
原来是夏契斯觉得冷,将我的腰肢紧紧的抱住了,就像抱着抱枕一样。
感受着他略带冰凉的手贴在我腰间。
一瞬间,我的心中好像有什么情绪涌了上来。
低下头,我在他耳边轻声念到:
“我会保护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