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天的早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厚重的土石的气味,好似发酵过后的浓重。
发黄的墙壁粗糙的延展成四四方方的,规律的将蕾妮等人笼罩的道寺,尽管只是普通的烧泥砖砌成的房子,但在道士死后多年的风吹雨淋之下依然保持着坚硬的骨架,为人遮风挡雨。
蕾妮伸手推开窗,透过来的凉爽空气将屋内的闷气冲淡,对窗深吸一口气,然后回过头对维拉和夏契斯说道:“我们该出发了。”
维拉坐在床上,双手捏着膝盖,低着头不说话。
叶甫盖尼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小手伸了伸,又放下了,然后并肩和他坐在一起,小心的看着他。
夏契斯走到蕾妮身边,用力的吸了一口凉爽的微风,吐了一口长长的气,惬意的摇摇头,然后声调故作轻松的说道:“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你不是励志要成为骑士的吗?早晚都要离开你爸爸的,有什么好伤心的?像个姑娘一样。”
蕾妮转过身看着维拉,等待着他的答案。
听了蕾妮的简略说明之后,维拉似乎有些难以接受父亲随随便便就把他给抛下独自前往王都的事实,闷声闷气的问了一句:真的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就坐在那了。
蕾妮没有劝他,也没有说任何话,实际上,包尔曼叔叔有留一封信给维拉,但那是挂在门上的,在出发之前和蕾妮商量好的。
本来是打算让维拉他们自己回去发现这封信之后过来道寺这边,谁想到他们居然直接过来了。
维拉没有理会夏契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像块石头。
好半响,才默默的站起身,说了一句:“我要回去看看。”
然后大步推开门,低下头狂奔而去,像竭尽全力奔跑的小牛一样。
在快速而沉默的起身的那一瞬间,除了蕾妮,没人看到维拉脸颊上疯狂滑落的泪珠,反射着屋内微弱的光线,像黯淡的珠子,一颗一颗的从下巴滴下。
“等等我啊!”
夏契斯急忙转过身追上去,突然加速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手往墙上一支稳住身体后大幅度的迈开双腿追上去。
叶甫盖尼看着突然离开的两个人,没反应过来,慌乱的看向他们消失的门的那一侧,也准备站起来追上去,却被蕾妮轻轻的捏住了手腕。
叶甫盖尼转过头,漂亮苍白的眼瞳里闪烁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水汽,看到蕾妮后像是看到了依靠一般透露出询问的眼神。
蕾妮微微一笑,伶惜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墨黑色短发,摇摇头开口道:“让他们自己去,这些事情不用你去参与。”
耳边蕾妮的声音像是秋天的树叶打转着点入甜润的清水中一般,细腻而带着清凉,流露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为……为什么?”
叶甫盖尼语气平静了些,但还是有些害怕的问道。
对于这个接触到世界只有一点点大的孩子来说,坚定可靠的维拉是从来没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一直都是像哥哥一般可靠。
自母亲和道士都去世之后,叶甫盖尼的世界就只有维拉这么点大了,村里的人厌恶她,出生的王都不喜欢她,未曾谋面的父亲从来没关心过她,仿佛自己从未被这个世界接纳。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母亲是妓女,一直以来,都被维拉和道士小心的保护了起来,某些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幸运了呢。
蕾妮心中轻轻一叹,将叶甫盖尼温柔的拥进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脑袋。
“他们有自己的事,你是女孩,所以只要等待就好了,男孩总有要自己去面对的成长。”
蕾妮想起前世自己在黑暗中摸滚打爬,充满痛苦与成长的童年,但毫无疑问,正是那种童年,给予了他远超光明世界孩子数倍的能力,有天赋,也要有机会施展才行。
那每一份的成长都仿佛铭刻在了人格之中,形成了未来的一部分,对于男人而言,这是不可避免的环节。
对温饱的追求,对自由的渴望,对光明的向往,对善恶的分辨,这一切融在一起,铸成了前世和今世的自己。
蕾妮带着微微感慨的声音说道,现在的生活很好,真的很好……她很满意,不愿意再回想那黑暗的一切。
“嗯……”
叶甫盖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蕾妮白皙而柔软的脸颊,还有那双璀璨美丽的金红色双瞳,感到心中某个地方涌起一股莫名的波动,然后乖巧的应了一声。
虽然她与这个姐姐只认识了几天,但是却不知为何非常的相信她,叶甫盖尼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依靠着自己的感觉,辨认这个世界对她的善恶,从未出错过。
虽然在这个姐姐身上一股危险的气息能时不时的感受到,但是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叶甫盖尼那常年发呆“空荡荡”的小脑袋里这么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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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维拉疯狂的奔跑着,从未有过的快速度,低着头,眼泪温热的糊住眼眶,光线在泪水中变得扭曲而模糊,地面的泥泞,凸起的岩石,丛生的杂草,都在视线中变得混乱而重叠,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在跑,好几次被绊到,又凭借身体本能的优秀平衡能力稳住重心,一点都不减速的朝着山下,朝着远处的村子,朝着村子尽头的那个山坡上的家跑去。
“等等我!维拉!别跑那么快你不怕摔死吗?”
身后传来那个贵族少爷清朗阳光的声音,听得出明显焦急的感觉。
但是维拉不想听,只想闷头跑。
你为什么跟上来,我爸爸走了关你什么事?你家里人好好的,双亲健在!地位高贵!大把的金币!大把的未来!到处都是想讨好你的人!
只要回去了你又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而我只是个乡下的穷孩子,我连妈妈都没有!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如果你们不来,爸爸他就不会走!
什么叫把我托付给蕾妮啊!我自己也能照顾自己啊!我自己也能去王都啊!为什么走的那么不带丝毫犹豫?
一瞬间,和爸爸过去的点点滴滴快速如同水珠一般的流动在心头,回忆止不住的回放,清晰无比,很多平时都已经不记得了的小事都再次想起。
但越是回忆的清晰,一想到从此以后就见不到爸爸了,再也见不到起床之后拿着棍子指导他的爸爸了,再也见不到吃饭时在炉火旁深沉无言的那让人心安的注视了,见不到了!见不到了!见不到了!
“库……呜呜……呜呜呜……”
维拉跑着跑着,喉咙里漏出止不住的,宛如幼狼呜咽一般的小小的哭声,但却断断续续,不曾断绝。
“别……别跑这么快!小王八蛋你今天吃**了吗?”
夏契斯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在后面,一断一续的怒骂道。
“滚!你不要跟上来!”
前面传来的,是维拉带着哭腔和愤怒的喝骂声。
“……等我抓到你……非揍死你不可!
夏契斯大口的吸了一口气回上来,再次追了上去。
泥土上面留下了维拉的脚印,踩弯了杂草,在长长的杂草慢慢的弹回去的时候,又一双来自夏契斯的脚踩到它身上,溅起的泥水回荡在湛蓝的天空之下。
乡野之间,两个少年拼尽全力的奔跑,在泥土和自然的记录之下,构成了共同的,未来也难以忘怀的回忆。
哪怕两人此刻的心情是有多么的气愤或者伤心焦躁,他们终究也只是十岁出头的少年,体能不足以支持他们一路跑几公里那么远,而且夏契斯还比维拉年长两岁,维拉只是凭借一口气一直撑着跑到前面的。
随着力气的降低,终于是越跑越慢,然后被夏契斯追上了。
夏契斯扯住他的领子,大声的怒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谁料到维拉直接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夏契斯才看到他满脸的泪痕,和哭的丑巴巴的脸,那双青黑色的眼睛里蕴满了愤怒和伤心,像一个孩子。
是哦,维拉还只是个孩子。
夏契斯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维拉平时坚韧的性情和沉稳的行事,除了打架时的狂热以外,基本看不出与同龄人相似的地方,这才让夏契斯下意识的忽略了他的年龄。
维拉才十岁,这个年龄的少年突然离开父亲的保护,想必对他来说是很难受的吧?
夏契斯叹了口气,准备拍拍他的肩膀劝一下他。
谁想到维拉却直接一巴掌扇开夏契斯的手,握紧拳头张大嘴巴,充满愤怒的吼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夏契斯看了看被抽红的手臂,有些火气,但还是强忍住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少年人嘛……总是要离开家的时候有些悲伤,等你长大一些……”
“你懂能理解个屁!给我滚!再不滚我动手了!”
维拉把手伸到胸前,愤怒的捏起拳头,用力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眼神中甚至可以看到愤怒的血丝。
夏契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皱起眉头道:“啧,我说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知道你爸爸走了你很难受,可你也不能把气乱撒啊,是男人就要坦然面对一切,始终保持淡然……”
谁知这句话直接点燃了维拉心中最后一点理智,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凝固起来,仿佛肌肉一瞬间全部绷紧了,面无表情的冲上来,狠狠的掐住夏契斯的脖子,宛如铁钳。
夏契斯脖子呼吸不来,脸色迅速变红,他张大嘴嘎嘎的呼吸了几下,双手反掐住维拉的手臂。
维拉的手臂肌肉绷紧,就像牛犊子一样健壮,夏契斯无法将他掰开,呼吸喘不过来,脸色慢慢变的青紫。
噗——!
夏契斯一脚踢在维拉的肚子上。
维拉松开手倒退几步,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的扑上来。
夏契斯眼神变得狰狞,充满怒火,恶狠狠的道:“好哇,你玩真的是吧?我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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