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到尽头的明亮走廊上站着一群身着商务西装的男男女女，他们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彼此之间相隔同样的距离站在贴有自己工牌号的房门前，时不时瞥一眼手腕上价格不菲的手表，仿佛是即将要参加什么重要的商务会议。
“亲爱的乌鲁伍克居民，你们好。现在是乌鲁伍克时间下午16点整，审查官正在换班中，请您稍等片刻。感谢您的配合。”
随着一段剪短的广播，审查官104136732号的托弗，拉开了面前的门进入他的工作间。工作间的十分狭窄，如果托弗横向躺下完全无法展平身子。好在天花板还比较高，不会让人感到压抑。房间两侧用磨砂玻璃作为隔断，前面则铺了整面的透明高强度防护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手续办理大厅中窜动的排队人流，以及正在坐上椅子办理转区手续的下一位乌鲁伍克居民。
“辛苦你了。”
“辛苦了。”
托弗跟上一班的同事剪短地打了个寒暄，就测过身子让同事离开房间。接着他将椅子上还是温热的坐垫翻了个面，最后坐到了工作台前。托弗熟练地操作电脑，将正在办理手续的居民的个人信息调出。大致扫了一眼后，露出职业笑容对玻璃外的乌鲁伍克居民询问道。
“您好，您同意从今日起开始在P区生活吗？”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托弗将与众多同班次的同事一起为源源不绝的乌鲁伍克居民办理转区手续。
众所周知，无限的国度乌鲁伍克由正面地区（P区）、负面地区（N区）和处于它们交界处的审查局组成。P区拥有一切正面因子无限向外延展，而N区则拥有一切负面因子无限向里内卷，乌鲁伍克的居民们能依据自己的意愿在任一区域生活，腻味了想要转区也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
可是审查局不一样，它就像是完全独立于整个无限国度一样，在里面工作生活的都是一批有限的人。同时因为工作需要，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无限因子影响。寿命是有限的，健康是有限的，喜怒哀乐都是有限的。在这样的国度内，他们就像是一群异类。
他们的主要工作很简单，对来访者问出“您好，您同意从今日起开始在P区生活吗”，然后记录下来访者的答复就行。看似十分轻松，且一天只需要工作四小时，但是长久下来面对源源不断的来访者，审查官之间有时候也会用“流水线上的厂工”调侃彼此。
审查局自成立一来就一直受到质疑的舆论，明明拥有实现自己无限意愿的机会，却故步自封，让人无法理解。不过近些年也出现了以进入审查局为志愿的人群。因为在这个无限国度里，唯有审查官的职位不是任何一个居民能够靠强烈的意愿就获得的东西吧。
“请问审查局缺人吗？”
像这样的询问，托弗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而同一个居民在托弗当班的四小时里能多次同窗口办理手续，这在办理手续人数多且服务窗口也不少的现在，几乎是不可能事件。
因为反复见过好几次，连托弗这个从来不记居民形象的审查官都开始对其留下印象。倒不是说能记住他的穿着，或是外貌特征有什么特点，而是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人该有的样子。
这个名叫罗伯斯的居民，资料显示他来自于P区，是个重度的整形和纹身的爱好者。他今年已经3654岁，不过年龄对于P区的居民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信息。只不过，在他漫长的生命长河中，他总共做过35436次大大小小的整形手术。他不但把自己包括毛孔在内的，全身上下的空洞都填了个干净，甚至因为到最后无法在自己身上找到一块能够整形的地方，于是又给自己拼接了三个人类躯体。如果仅仅如此，那他还不过是一个三个头三个身体六只手六只脚的缝合怪胎，姑且还能从皮肤的肉色看得出他的生物特征。可经过全身五彩斑斓的纹身洗礼后，现在与其说像个怪异的生物，不如说如果他静止不动，看到他的人准要问这是个什么超前卫的后现代雕塑，哪怕是把他整个人切开，里头的内脏组织器官都闪耀着如同刚上过漆的金属光泽。
不过像他这样在P区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居民而言，变成这样也算是见怪不怪，托弗也见过比它更怪的，只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反复出现在自己面前，想要不留下印象都难。
“十分抱歉，招募的具体信息请关注审查局官方网站公告，感谢您的合作。”
即使已经说过很多遍同样的话，但是托弗依然敬业得像第一次说明一样告知人体雕塑罗伯斯。
“您同意从今日起开始在N区生活吗？”
“……同意。”
这回罗伯斯的回答有气无力，托弗心想他也该放弃了吧。可谁知他猛地站起身子，每个身躯都动作夸张地环抱着各自的脑袋，嘶吼着。
“不行！我今天就要加入审查局！两边的生活我已经完全过不下去了！”
他突然地发狂引来了周围正在排队人群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用身子去撞他与托弗之间的强化玻璃。可是就算他经过了多次整容，他也终究是肉体凡胎，撞上玻璃的瞬间，他就像个被反弹出去的皮球，弹回了他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居民朋友，请您冷静一些。”
托弗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审查员，即便是出现了突发状况也能够冷静处理。可是另一边就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智一样，根本听不进劝导。他从椅子上爬起来，冲到强化玻璃前，用六只手开始了新一轮的轮番轰炸。不过他的攻势无法对全国最好的强化玻璃造成任何影响，哪怕是P区的超人来了，也无法对审查局的强化玻璃造成一丝一毫的损伤。
“我现在就要进审查局！我现在就要进审查局！”
“……”
托弗看了眼表，心想着安保也该到了。就在这时，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出一名身着淡蓝色安保制服的女性，露出了些许嫌麻烦的表情。女性的名字叫咲伊，目前负责审查局内安保的工作，与托弗是同期入职，常常想方设法让托弗欠他人情。在她的眼中人情大于一切，她现在过来帮忙，估计下班了少不了要请她喝酒。
咲伊快步接近人体雕塑罗伯斯，并抓住了他的其中一边的肩膀。
“这位居民，请您不要激动。”
罗伯斯见到安保来了也没有收敛的想法，开始想方设法甩开咲伊的手，可无论他如何甩动身体，咲伊的手就像是长了吸盘一般，死死地黏在了罗伯斯的肩膀上。那是自然，审查局里除了这块坚不可破的强化玻璃外，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安保系统了。为了维持审查局内的秩序，自然需要不输于P区最强战力的压制手段。不过这种强大仅仅只在审查局中奏效。
“这位居民已经办好手续了吗？”
咲伊歪头向托弗询问道，托弗点点头。
“办理好了，N区。”
“好嘞，失礼了。”
咲伊说完，手上一使劲，在罗伯斯的惨叫中，他就被咲伊轻而易举地单手举过头顶。
“啊啊啊！放开我！快放开我！”
罗伯斯疯狂地扭动身体，但他就像是被一只机械臂抓住了一样，不管做出多大的动作，都没法使咲伊的重心产生动摇。
“居民朋友，我送您到N区出口，请稍等片刻。”
“不要！不要啊！我要投诉你们！投诉你们对我滥用武力！”
咲伊没理会罗伯斯的歇斯底里，只是举着他向N区出口走。路上正在排队的其他居民，基本上都被吓得不敢吭声，乖乖地给咲伊让出了一条道。罗伯斯的惨叫声穿过了办理大厅与长廊，当抵达通往N区的最后一道隔离门时，撕心裂肺的声音达到了极点。
即使是平日里给人温文尔雅的咲伊，现在也已经有点烦躁。换作是之前有人扰乱秩序，咲伊一般都会将扰乱秩序的居民安置在离外界一步之遥的地方，然后目送居民离开审查局。但是这回她选择严格遵守了审查局的工作守则，直接将罗伯斯安稳地放在了审查局外的第一级阶梯上。
咲伊刚一松手，罗伯斯逃也似地想要回到审查局。
罗伯斯的行为其实是被允许的，当他离开审查局的那一刻，他受到的制裁就已经结束。作为普通的乌鲁伍克居民，他可以遵循自己的意愿在任意时刻重新回到审查局。
可是N区的规则却好像不允许他这样做。
当他刚一转身，天上瞬间落下一道雷光，罗伯斯还没发出一声惨叫，直接人间蒸发，阶梯上仅留下一块呈放射状的漆黑焦炭，仿佛诉说着曾经有人存在过。而在阶梯的其他地方也无序地排列着类似的焦炭记号。
罗伯斯在踏入N区的一瞬间，就意味着他接受了无限的死亡。真是不幸啊，虽说受到无限不幸的影响是N区的规则，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刚离开审查局就遭受无限的死亡，有的人会晚几分钟，有的人可能会晚几年，有的人可能也不一定会遭遇。
只能说，在一大群不幸的人中，他一定是最不幸的那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