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作者:数点梅花 更新时间:2022/7/22 8:58:59 字数:9997

装饰素淡的房间里,纯白的光线将一切都照得朦胧。

“哼嗯……唔嗯~~~呜……呜嗯~~~”

仿佛婴儿吸吮母乳般的,含混不清、软糯可人的声音。

——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看着怀中如同小狗一般不住呜呜叫着拱来拱去的女孩。少女迷离的双眼中不由满溢出浓浓的溺爱——真挚热切、仿若要将一切都融化的深深宠溺和爱护,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深切溺爱。

少女坐在床边,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哺慰自己孩子般地、将女孩揽在怀里,一手扶着女孩的脑袋,让她将脸颊紧紧压上自己丰满的胸部;另一手则是勾住女孩的肩膀,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生怕女孩贪恋奶水的甘甜而呛到了似的。

“嗯唔……嗯……呜嗯~~~唔……唔嗯~~~”

女孩不住地摇着头,试图逃离这不断压迫自己的柔软,却被少女的手牢牢摁住,动弹不得。她只能无助地用力晃动自己的身体,希图以此来甩脱少女的怀抱,那软弱的挣扎混着间或从嘴里发出的、像是小狗般的含混呻唤,看着更像是孩子欲求不满的哭闹。

“吃吧,小卷~~~”少女歪着脑袋,侧脸蹭着女孩柔软顺滑的头发,像是回应那莫须有的渴求一般,挺直自己的腰背,紧紧地将女孩的身体箍在怀中,丰满而极富弹性的胸部竭力压迫着女孩的脸颊。略显急促的温热鼻息浸透薄薄的纱裙,带来一股惑人的湿腻。少女舒服地眯起眼睛,轻轻地拍着女孩的后背,声音里带着痴迷:

“要乖哦,小卷~~乖乖地,把姐姐的一切,全部,都吃掉哦~~~”

女孩当然听不见,也吃不了任何东西。

一件笼头似的银灰色金属械具毫不容情地扣住了女孩纯美的脸庞,在后脑勺的位置上锁,链条接驳在女孩脖颈上佩戴着的、似乎是同样材质的项圈上,融为一体。金属笼头将女孩大半的面容都遮盖住,同时充当着眼罩、口辔和耳塞的作用。女孩身着一袭雪白色、像是礼服又像是睡袍的简洁纱裙,没有任何额外的装饰。一件主体银白、有着冰蓝色的枝形暗纹、宛若皮革质地的束衣裹住女孩纤弱的上身,在勾勒出胸前圆润完美的曲线的同时,也将她的双手手臂完全固定在背后,并彻底掩盖。

“哼嗯……嗯唔~~~!唔……嗯……姆呜~~~!”

无论怎么奋力挣扎,身体被束缚、感官被限制的女孩也无法逃脱少女的掌控,只能像个孩子一样任由对方爱抚,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的脸颊紧贴住少女饱满圆胀的胸部,作出如同婴儿**奶水的模样。尽管看不见也听不到,但光是感觉着自身现在的状态,以及从鼻端隐隐传来的、独属于少女的清幽香气,女孩便可知道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么羞耻。从她那已然绯红的脸颊和急促的呼吸便可察知这点。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就算只是为了满足少女特殊的嗜好,女孩也不会有任何违逆的意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是不自量力地、没有一丝配合地挣扎。但是没有用。这原本就是来自更高位的存在的给予,少女的行为近似舍弃,与亵渎无异,而备受宠爱的女孩在这时候就成了那给予转移的第一目标。虽然无法听见少女的话语,但女孩还是能够清楚地察觉到,那件正在发生的、无比可怕的事情——

她正在“吃掉”少女。

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一刻,正在发生,正在进行。

从外表几乎看不出来,但内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些东西从少女身体里流出,注入女孩的体内。

也不是说完全没有痕迹。随着那些莫名之物的减少转移,少女原本闪亮的银灰色长发光泽逐渐黯淡,有向着彻底的灰色转变的趋势。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确实在发生。于此同时,一些更深层的东西也在改变,那是类似……位格之类的东西。

少女想要借助这莫名之物的转移,将本属于自己的、更高层次的位格也转交给女孩。

“已经够了哟,殿下。”

门外传来话声。

平和温柔的声音,说着劝阻的话语,却带着命令的语气。

一名作内侍打扮的金发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太阳般温暖、平易近人的笑容,他双眼微弯,眯成了两条缝。

“虽说这已经算是陛下的家事,但身为臣子,还是不能看着殿下就这么自绝于面前啊。”男子笔直地站在门边,作出谦卑的模样,语气却透着冰冷:“否则,我也只能代替陛下管束一下您的行为了。”

少女看到男子的第一眼时便露出愤恨的神色,她紧咬着牙,努力忍住自己的怒气,俯下身去动作轻柔地将女孩放到床上后,扶着她躺好,这才抬头冷冷地看向对方,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深深敌意和冷嘲热讽:“你亲自给我创造的机会,又巴巴地跑来阻止我,是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吗?异国的陛下?”

少女在念出“陛下”这个字元时特地加重了语气,甚至可以说是咬牙切齿,也不知是为了其它,还是单纯只是想要激怒男子。男子对此却是没有丝毫表示,面上的微笑完美到了每一个毫厘,他笑着说:“哎呀呀,殿下还是这么爱使性子呢~~身为陛下的臣子,我当然是为陛下服务的了。如果不趁现在让您死心,陛下应该会很困扰的吧?毕竟,无论是您还是她,对陛下来说可都是很重要的存在啊……”

男子在“重要”这个字元上加重了语气,少女不由咬住嘴唇,这似乎令得男子的笑容越发灿烂,他接着说:“我此来只是为了让您死心而已。想必您现在也察觉到了吧?就算你把自己全部的【圣血】都舍弃,你对世界的影响也不会减弱,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可更改。同理,就算你把自己的位格全都转移给她,你赋予她的烙印也不会消失,在根源上,你依旧是她的再生之人。同样,依然是这个原理,就算你今天自绝于此,陛下也能够依托你留下的痕迹将你复生——殿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少女垂下脑袋,尽管极为不甘心,但她不得不承认,男子说的是事实——尤其是他还没说出来的部分。只是想到那种情况,少女就不由感到一阵恐惧和后怕,她肩膀颤抖着,从嘴里漏出最后一丝倔强而细小的声音:“那你,又为什么要帮小萨?”

“哎呀,身为臣子的我当然要事事为陛下考虑啦~”男子笑容灿烂,一脸理所当然的精忠样子,不过在少女重又散发敌意的目光下还是无奈地耸耸肩,改口道:“好吧好吧,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目的啦。你以为陛下他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那么好糊弄的吗?真要像你这样我还不用这么麻烦嘞。”不再用完美虚假的外表做伪装,男子顿时暴露出轻佻的本性:“你也知道我们两边之前打得有多惨,到现在我那边一群老不死的还成天想着什么复国大业之类的扯淡玩意儿,你说,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这个‘皇储’不仅不务正业还投敌叛国,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讲真,我可不想跟陛下这样的怪物……”

少女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子。

“好吧好吧,他即便成了君主对你而言也依旧是你可爱的弟弟。”男子摊了摊手,“但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这里面可不止我那边的人。人总是自私的。”男子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少女,少女偏过头哼了声便不去看他,他也只是笑笑,“对陛下来说,她——”男子指了指床上躺着的、尚未解除束缚的女孩,“他仅有的妹妹是一把无比锋锐的剑,除了担心伤到自己之外他没有任何顾虑。而你,与现在的他有着间接的、却又密不可分的联系的你,就成了他唯一的软肋。虽说绝大多数潜伏观察的人都不会也不敢对你动手,但林子大了总有那么几只很有个性的鸟,我们那边还有我这样的呢。我在这个穷乡僻壤躲了这么多年,唯一的马脚就露在你这儿,我可不想被一帮老东西拉回去顶缸。”

“这不足以说明你这么做的理由。”少女冷冷地说。

“我觉得陛下保持着现在的状态就很好。”男子垂下眼帘,声音冰寒,“他能不能变回你可爱的弟弟与我无关,但我不想让他的情况更糟,那样的话,我在这边可就彻底待不下去了呀……而他能够维持现状的缘由,或者说,名为牵绊的东西,就只有你们两个而已。身为【神子】的她即使没有仪式的约束也不会有任何意外,你就不同了。我可不会盲目地去相信什么爱——何况是怀有自绝意向的你。只有这个环节——你的生命,我不允许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一位已经醒来,并可能对这整个【此世】都抱持极端态度的君主,我可招架不来。”

男子说到这里顿了下,语气含着戏谑:“当然那也只是一种可能,你对他真的重要到了那种程度……不过,嘛,不确定的危险才是最大的风险,我可不会为了无聊的好奇心去冒这个险。”

少女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男子话中的虚实,良久,她自顾自地嗯了声,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说,又故意留出机会让我向小雪转移【圣血】,应该不会只是想要劝导我吧?”

“当然——不是啦!”男子再度露出温暖灿烂的笑容,“我与陛下的交易是他赐予我毁掉这个世界的权柄,虽然很不想承认,我确实没有办法在规则内毁了这里,所以才有了这桩交易。而我则要为他‘消除隐患’,这当然不仅仅包括与陛下直接有着联系的她,还有你的份。你刚才的举动,其根本目的是将你自己降格为她的附庸,我说了这不可能,但只是暂时留下一种这样的联系却已然足够。之后我就可以利用仪式将陛下降予她的【锁】衍生一个分支覆盖到你身上——不过这需要你的配合。”男子面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眼中的神色却愈发危险,“殿下应该不会让我这样的下臣作出过分的事情来吧?那样就算完成了任务,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啊……”

少女把视线转向别处,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你准备的东西呢?”

“就在这里哦,殿下。”男子的笑容恢复完美的状态,他拍了拍手,两名戴着兜帽遮住头脸的仆役将一口箱子担了进来。

少女却是没去看那箱子,而是注意着仆役的动作。他们步调一致到近乎重叠,身量也是完全相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少女顿时露出嫌恶的神色,望着男子的眼神越发不善:“你还留在这里作什么?是想要帮我把衣服也换了吗?”

“哎呀呀,殿下又在使性子了呢。我怎会让我冒犯到您?绝无可能……不过既然殿下这么要求,那我这便告退。”男子向着少女微微鞠躬,两名仆役却是早已无声消失。他转身正要离开,却听见少女略带恼怒的喊声:“把钥匙留下!”

男子回头看了看少女的装束——那是一身极为繁琐的拘束服,毫无疑问,这正是由他提议并得到应允而施予少女的,其目的看过上文的人也都能明白。抛开表面上的目的不谈,如此繁琐的装束,怎么说呢,出点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不由叹了口气,解下一串钥匙挂在门边,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出去:

“还请您动作快点,仪式过了时辰可是很麻烦的。”

少女有些愤愤地哼了一声,挥了挥手,门便重重地关上。她转而去拆解女孩身上的束缚,动作轻柔而迅速。不过少女并没有去碰女孩头上的拘束具,随着身体上的束缚被解除,它便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唔……姐姐……”

重获自由的女孩却并没有要怪罪少女的意思,只是缩着身子双眼含着泪水、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少女。

少女知道她这是在为刚才的事情感到自责,毕竟无论少女对她做了什么事,其结果却是确定无疑——

她吃掉了少女……的一部分,而且还不回去……

看着已经惶急地快要哭出来的女孩,少女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将她搂在怀里柔声抚慰:“没有关系哦,小雪~那是姐姐给小雪的东西啊,是姐姐送给小雪的礼物呐,小雪只要安心接受就好啦~~嗯……来,帮姐姐把锁解开。”

短时间内缓不过来,那就利用积威……不,使用注意力转移法……少女看着乖乖跑去拿钥匙的女孩,松了口气。

既然是用以束缚少女的装束,那上的锁当然也附加了特殊的规则——少女自己是没有权利解开的。所以必须要创造意外,或者找人代劳。

女孩的动作很小心,生怕伤到了少女,但解锁的速度却并不慢。当最后一枚锁具被拆下,少女舒了舒腰肢,满足地哼了声,也不再管其它,直接将身上的拘束服撕去,光裸着身体走到那口箱子旁,挥手拍散外面的封装,现出里面盛放的东西。

那是一只冰晶质的笼子,大约四尺立方,表面雕饰着精美的花纹,呈现鸟笼的形态。

“嗯,如果是被这么锁着的话,应该会是一件不错的收藏品吧……”

少女以手支颔,露出有些黯然、又带着释然安心的笑。

“姐姐?”女孩站在一边,歪着脑袋、脸颊微微泛红,弱弱地望着少女。

“等我一下。”少女转身对女孩笑了笑,将鸟笼抱到床上,然后把右手手背贴在笼子后面像是锁扣的位置上。鸟笼的罩子便如同花瓣绽放般突然散开,旋即缓缓收拢,化作一枚冰棘环绕的纹章印在少女的手背上,淡化消失。少女抬手看了看,上面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她转而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穿着了一件与女孩的制式相似的雪白裙子,不过两侧的裙摆要长上一些,而且露出了肩膀。少女捏着裙摆转了转,露出满意的笑容,视线转而投向鸟笼显露出来的底座,上面正摆放着一些束缚身体的械具。

少女将械具挪到一边,自己却是站到那似乎铺垫着一张无形绒毯的光滑底座上,取出一副银质的环铐将自己的大腿锁住,然后摸索着跪了下来。她缓缓挪动自己的身体,调整跪坐的姿势,在她觉出最为契合的位置时,一副银质的锁镣便自然生成,天衣无缝地扣锁住少女纤巧雪嫩的双脚,右足处象征性地衍出一条链接着铁球的锁链,实际却是直接将少女的脚踝彻底锢锁在底座上。少女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状态,整理裙摆将自己的双腿盖上,想了想,她又调整了下,挺起身子,让自己雪白的膝盖和戴着锁镣的双脚露在外面。整理完成,少女转向女孩,嘴角勾起:

“小卷~~”

“啊……姐姐……?”

兀自乖乖待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少女摆弄东西的女孩明显怔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便立马慌慌张张地来到少女身边,茫然地看着对方。

少女只是冲女孩笑笑,没再作出解释,伸手拿起一件笼头似的金属械具放在女孩面前,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便背过双手闭上眼睛默默等待。

——给我戴上。

女孩领会了少女的意思,脸颊迅速染上一抹绯红。不过,她最终还是按照少女的要求拿起了那件笼头,凑到少女跟前,边将少女的头发理顺边给她戴上。少女也极为配合地张开嘴巴咬住口辔内置的口塞,低头方便女孩调整脑后的锁扣。锁扣咔哒一声闭合,链接的痕迹便像是伤口愈合般地彻底消失。

“嗯唔~~呃嗯……呜呜……”

少女轻轻转动着脑袋,从口辔下传出可爱的叫声。

“姐姐?”女孩攥着手,有些紧张地看向少女。和女孩不同,少女所佩戴的笼头并没有安装耳塞,可以进行简单地沟通。

“嗯嗯~”少女点了点头,示意女孩继续。

女孩安下心来,接着顺次给少女穿戴上手铐、束衣和项圈。

同样和女孩有所区别,少女所着的束衣只是将手臂裹住束缚起来,并没有盖住双手,只是配上了一副指锁,不过更多是为了装饰。少女活动了下手指,挺了挺身,底座四角处便各具象出一条冰棘般的锁链缠绕住少女的身体,进一步限制她的行动。原本消失的鸟笼的罩子也被具象出来,一条锁链从少女的左上方垂下,扣在她佩戴的项圈上。

“姐姐?”女孩试探着问了声。

少女活动着颈部,察知到项圈的锁链也只是用作装饰后,身体便彻底放松下来,任由鸟笼四角的锁链拉拽住她。不让她倒下。少女掰弄手指比出一个“安心”的手势,嘴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含混呻唤,便不再动作。至于女孩的探问,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她是陛下唯一的宠物……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嘛,好吧那我换个说法,她现在就是陛下关在笼中的一只雀儿……我可爱的公主哟,你当陛下的笼子是那么好进的吗?总而言之,现在她除非得到陛下的恩准,否则只能听取陛下的命令,在陛下的掌心里起舞!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权利……拒绝的权利……【锁】这种东西,最初就是为了保护才诞生的嘛。现在也就是你,还能摸摸她,其他人,远远地看一眼都是罪过哦……”

金发男子鬼魅般地再次出现,他身子斜倚在门边,面带微笑看着地有些气愤、又有些怯懦的女孩,说出来的话和他此时的作态一样散漫:“我可爱的公主,仪式就剩下最后这么一点啦,可不要让陛下久等了哟。”

男子突出了“陛下”这个字元。

“……我知道了。”女孩看了下身处笼中不知外物的少女,没做多少犹豫便走下床来,双脚踩在空处,接过男子递来的纱帔轻轻披上。

男子躬身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女孩先走,自己却是走到床边,礼仪式地道了声“恕罪”,伸手平稳地拎起关着少女的鸟笼,以平移般的完美步调、神色谦卑地跟在女孩的身后。

男子的手触在鸟笼上的瞬间,少女便像是知道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般,脸上顿时显出不悦的神色,但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声便没再作出其他表示,只是鸟笼上似乎响起了“咔哒”的一道上锁的声音。

女孩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澄澈的双眼中流露出混合着希冀和忐忑的黯淡神情,默默地向前走。按照男子的提示,他们穿过设有高窗的空旷、冗长的回廊,饶了个大圈,转到一处像是前厅的地方。继续往里走,再通过一段小径,踏入一扇虚掩着的门扉后,寒凉的冷光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面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巨大落地窗。窗外猛烈如怒涛的寒风呜呜啸叫,卷起纷纷扬扬的雪片和冰渣,遮天蔽日,目中所余,只有一片迷蒙死寂的白。

不带丝毫温度的冰冷光线透过窗户,将大殿照得一片雪亮,白惨惨地,像是蒙上一层寒霜。落地窗下是一座占去了大殿四分之一、离地数尺的高台。高台通体黑色,带着宝石般的光泽,表面平滑如镜。一尊雕饰庄肃的王座立在高台中央,王座由一整块硕大的不知名石料凿刻而成,整体呈半透明的灰白色,数道荆棘状的淡蓝花纹贯穿其中,在阴影中绽开幽冷的光。

一名作卫官打扮的金发男子身形笔直地站在台下,右手放在胸前,面带微笑,神色恭敬地侍立着。他脸容俊美,五官精致犹若天神,全身透着一股温暖如太阳般的奇异魅力,高高在上,却又平易近人。男子微微垂首,眯起的眸子里含着莫测的笑。

与女孩身后的内侍如出一辙,一模一样的完美笑容,一模一样的,天神般俊美的容貌。

“每次这么看着你,总觉得你更适合待在那上面。”卫官男子的身旁传来话声。

玩笑般的话语,又像是在陈述着某种事实,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声音有些稚嫩,却不带丝毫感情,冷得像冰——不,冰尚且有着属于冰的寒冷,而从这声音里散发出的,能够为人感受的,却只有一片虚无般的空漠。

“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陛下。”内侍男子的身体向前倾了倾,刀锋般的嘴唇微微开阖,说话的语调温和而谦恭。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这谦卑的姿态却给人一股截然相反的、仿佛掌控一切般的傲慢印象,好像他才是号令一切、统御一切的王者,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

“嚯。”少年吐出符合情境的嗤笑。

映在女孩瞳孔里的,是一道完全可以称得上“瘦小”的身影。与其说是少年,不如称他男孩更贴切些——他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量看着也就和女孩差不多,甚至可能还没有女孩高。

男孩满头白发,尚带着稚气的俊美面容因为过于淡漠的表情而显出一种莫名的、难以言说的特殊气质。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像是军服又像是长袍的怪异装束,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只有一条冰凌般的肩带从左肩垂落至膝盖。他垂着手,双眼平视前方,身形笔直,比起一位君主,他的模样更像是一名士兵。

“陛下,可以开始了。”卫官模样的男子躬身轻声提醒。

男孩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向着女孩伸出了手。

女孩的身子颤了颤,没有丝毫犹疑便小跑着来到男孩的面前,伸手想要握住男孩的手——然后被男孩一把抱起。

“呜哼——?”女孩被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便要叫出声来,但还是忍住,只是发出了可爱的哼声。她昂着脑袋,有些慌乱地、充满希冀地看向男孩——

回应她的,只有男孩俊美而淡漠的侧脸。

巨大的失落向她袭来,女孩摇头将之驱散,作出恬淡的眼神,安静地待在男孩的怀里。

男孩踏上台阶,走到王座前面,将女孩放下让她坐好,自己则是转过身去,看着内侍男子将少女所在的鸟笼放在王座的右侧,并让少女面向女孩——也就是原本男孩应该处在的地方。

“选一个留下来,另一个去死。”男孩面无表情地道出命令。

“遵命,陛下。”卫官男子面上笑容不变,拂手间换上一身礼官的服饰。

作内侍打扮的男子却是先向着少女的方向躬身施礼,微笑道:“喏,殿下,我是不会让我冒犯到您的。”

笼中的少女别过头去,哼了一声。男孩已经撤销了对少女听觉的限制,她现在也可以听见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内侍男子站起身,轻声念诵:

“夏天过去,果实便要成熟。冬天到来,果实便应腐坏。”

他的身体倏然崩解,像是被岁月侵蚀风化了无数年的石像,溃散成大片沙砾,进而分解,消散于无形。

坐在王座上的女孩只觉心下像是慢了一拍,突然身不由己地一倾身,一圈无形的波纹散开,将那弥散的痕迹也彻底抹去。女孩眨眨眼睛,看了看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的男孩,眼神有些茫然,更多的则是一种不顾一切、几乎忘我的相信与顺从。

“永恒之血乃九幽之果,为兵,为刃,为王前驱。”

金发男子彻底收敛起微笑,神色前所未有地郑重。他微微垂首,朗声颂念。

“我不需要兵刃。”男孩看着女孩,神情淡漠。

“兵者凶也,刃者戾也,既列君侧,当禁绝之,使毋危我主。”男子念道。

“我不需要兵刃,”男孩重复了一遍,“但你是重要的……”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与淡漠不同的、带着困惑的表情,“重要……危险……我……有着权力,但……还不能这么做。”他有些矛盾地说,神色里依然毫无感情。

“生而为王,便无高下。”男子高声念诵。

女孩看着面前的男孩,瞳孔颤抖起来。

男孩单膝跪下,左手撩起肩带握在胸前,右手捧起女孩的左脚,抿唇亲吻她的足尖:

“能请你把自由给我吗?”

女孩身子一颤,不由捏住手心,她轻咬着嘴唇,露出有些悲哀的神情看向男孩,听他吐出那个字元——

“【母亲】”

一圈虚幻的锁链在女孩右手腕上凝聚,锁链延伸向男孩,试图刺穿他的心脏,却越来越虚幻,最终只是在他身周远远地环绕一圈。尽管已经无法看见,但这联系确实还存在,这是女孩让男孩得以降临到这世间,她作为【母亲】应有的权利。

女孩伸手拨弄那锁链,只是意念一动,它便倏然断裂消散。于此同时,男孩的左手上具象出一圈环绕着的冰荆棘,荆棘衍生,在女孩身前虚无地盘绕着,似乎在等待她的指令。女孩看了下男孩,轻轻点头,那荆棘便如蛇一般蜿蜒而上,攀附着女孩的左腿缠上她的腰肢,最终在脖颈的位置环绕一圈,于胸前结出一朵小小的、雪白的花苞。荆棘在缠过女孩腰部时分出一节枝杈伸向少女,与她项圈上的锁链——此时也已转变为了荆棘——链接在一起,进而向下与缠绕住少女身体的冰棘融合,最终在她的左足上环绕一圈,结出一枚铃铛般的雪白花苞。

男孩左手五指像是抓握住什么东西似的缓缓收拢,又忽然张开,花苞绽放,荆棘消隐。一切仿佛从未发生,然而确已彻底改变。变化最明显的是女孩的状态,她的自由再度被剥夺,手脚被束缚,感官被限制,如同精致的人偶,只能任由男孩抚弄。

男孩面无表情,女孩神色安宁。

“既为神子,便当觐见!”

男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压力般仆倒在地,他奋力撑起身,脸上是混合着痛苦和热切、仇恨与恼怒的癫狂神色,他面目狰狞,猛地吐出一口无色的血,嘴里骂了声“死老贼”。

男孩整理衣装站起身来,单手将女孩承托在怀里,转到王座背后,面对着一片惨白的巨大落地窗。

窗外剧烈涌动的冰雪已陡然凝滞,呼啸的寒风像是被无声的黑洞吞噬了般完全消泯,无边的寂静里,一团黑影渐渐浮现。

——不,那并非黑暗,而是另一种,更高位、更深层的,是虚中之虚,是无中之无,是这此世一切,最终最始的归宿。

“我父。”男孩垂首。

“此乃【命运】”没有声音,这话语宛若天谕,印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吾之所求,非为【死亡】,而乃【存续】……”

“【原初】以降,皆当抹去。”

“是的,父亲。”男孩应道。

“命既归,且将去。”

两点光粒飘荡着落在男孩摊开的掌心里,倏忽便要隐没,却被男孩反手抓住,一颗点在了女孩的胸口,一颗抛向笼中的少女,融入了她们的身体。

“我既初生,前尘俱灭。”男孩看向怀中的女孩,低声喃喃着,蓦地流下泪来,脸上却依旧是一片空漠,不见丝毫感情。

“是非我也,汝自寻之,毋贰禁。礼既成,散!”

黑影消散,风声再起,呜呜啸叫,宛若鬼哭。

“呵呵呵……”

跪伏在地的男子缓缓起身,他脸色苍白,神情里却透着近乎癫狂的愉悦:“终于,终于甩开那个该死的老贼了,呵呵呵……”

“最后一项交易,”男孩转回身来看向男子,“你还要进行下去吗?”

“当然,我的陛下。”男子擦拭嘴角,尽管那里并无鲜血的痕迹。

“你对这世间生灵并无多少恨意。”男孩看了看缩在怀里安静待着的女孩,只是冷漠地陈述着事实。

“这世间生灵是生是死与我无关,陛下。”男子双眼眯起,从礼袍下取出一个圆形的玻璃制品,他看着手中的碟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只要这个世界‘死’。”

“这样啊……”男孩吐出没有感情的话语:“虽然这个世界还远未到终结之时,但毕竟是遗留之物,也是该到了死去的时候了……

“如此,便赐予你。”

男孩空着的手上具象出一柄透明的长剑,长剑在男子胸口轻轻划过,带出一滴无色的血液,点在男子双手捧着的玻璃器皿上。

感受着手中之物于悄然无声间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男子露出了满意而愉悦的笑容。

“我……嗯,应该带她们去别的地方……”男孩把剑插在一旁,看向男子:“你有……船吗?去到有人的地方的,船……我来的话,大概会是相似的地方……”

“已经有人为您准备好离开这里的船只了,陛下。”男子没有抬头,声音温和而谦卑:“他们会在靠近原【彼端】的【田园】世界靠岸,那里旅游业兴……啊,风景优美。”

“他们可以等我一段时间吗?”男孩转到关着少女的鸟笼跟前,又看看怀中没有丝毫自由的女孩,露出有些困扰的神色,“这个状态……是必要的,无法解除……嗯,需要一段时间调整……他们可以等我们吗?”

“当然,我的陛下。”男子露出完美的微笑,“他们可不敢不等您。”

“哦。”男孩的脸上再度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一串冰棘从他身旁空处钻出,环绕拱卫着他的身体,继而缠绕住他面前的鸟笼,将它擎在半空。

“我回去了。”男孩这么说着,闭上眼睛。空间中一朵巨大的雪白花苞缓缓合拢,包裹着男孩的身影,倏忽消失。

“我准备好了之后会来找你……吾之臣子。”

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金发男子的身影。

“臣子么……这就算是,得到了通行证了吧?”

男子微笑着看向掌中的器皿,意念微微集中,一层无形的膜将之包裹:

“【永寂】啊,得小心点呢……”

——不过,也可以开始了。

这世间生灵是生是死,是存是亡,他都不在乎,而世界,则将在一群渺小生物的啃噬下,消蚀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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