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没有搞错!骨骨骨……骨癌?!”
望着摆在面前的一纸诊断,杜恩登时就感觉仿佛天都塌下来般,立刻就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尽管那破医生的字迹龙飞凤舞地鬼都认不出来,但旁边那份现放着的检查报告末尾的打印字体还是明明白白地把事实糊了他一脸——
先天性基因缺陷型——骨、癌!
基因缺陷型——骨、癌!
骨、癌!
杜恩只感觉脑子里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无数的回声此起彼伏——
骨、癌!
他瞬间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杜恩猛地抬起头,求助的视线投向面前的医生:“医生,您……”
“哎呀如此罕见的病症我也实在爱莫能助的啦……”那个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破医生扶着眼镜笑眯眯地说道,他嘴里说着爱莫能助,脸上却是摆明了的扁鹊三连:
看过了,治不了,等死吧!
凸(艹皿艹 )!我就不该对这个破医生怀有希望!这么一点医德都没有的家伙怎么就没有早点被人打死!
要是怕犯事的话,找我也可以代劳的啊!!
“哎呀,谁让我如此博学多财,年纪轻轻就不仅是这整个七月市的骨科一霸,还连续蝉联了三届全国青年跆拳道大赛的冠军呢?”那破医生仿佛能够洞悉杜恩所想般,方形镜片闪过一道寒光,笑容满面地说:“没办法,这就是智商与财富结合的力量!有实力就是能够为所欲为!没有早点让人打死还真是抱歉了啊哈哈哈哈……”
听着这魔性的笑声,杜恩原本因惊愕而停摆的脑回路就不由再次爆炸——
凸(艹皿艹 )!跆拳道了不起啊!信不信我真的一拳捣你脸上啊啊啊啊!!
那医生突然伸手按住杜恩的肩膀,势大力沉仿佛有千钧重担。他作出一副悲天悯人、不堪回首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老弟我跟你实话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啊!你这个病我们现在的医学手段是真的治不好,撑死也就是让你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个三五年就顶天了!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我可跟你说,你这个事儿要是换个医生来保不齐就要跟你说有什么一线生机啦徐徐图之啦之类的鬼话了,我可告诉你啊,这全特么扯淡!干这事都是有抽成的这医院就是我家开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反正看你也是个没钱样,趁早回家吃好喝好,说不定哪天一觉就睡过去了,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兄弟!”
一番滔滔不绝连篇累牍的训导之后,杜恩还没什么表示,那破医生反倒自己捂着脸哭了起来。
靠,我特么才是最受伤的那个啊!到底是我得了骨癌还是你得了骨癌?!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个咩啊!!
杜恩看着痛哭流涕一副死了亲娘一样的医生,心中一阵窝火,对骨癌的恐惧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握了握拳,最后还是没敢下手。少年咬了咬牙,猛地一拍桌子,却显然忘了自己现在的脆弱,痛地龇牙咧嘴。杜恩愤愤地瞪了一眼犹自装模作样暗地幸灾乐祸的医生,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行!你厉害!算你狠!我搞不过你我还躲不过……
“砰——!”
闷头赶路的杜恩一头撞在了门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刚打开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腻歪的欢送:“好走不送!欢迎下次光临~~”
MMP!我特么要是下次还来我就是2B!
一口气跑出医院,杜恩满脸愤愤地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然后……
空的!
杜恩瞪大他的双眼四处扫视,最后还是不得不确认这样的事实——
那辆陪了他五年的二八大杠,不翼而飞了!
我不就是一会儿没上锁吗?!都这个年头了还有人偷自行车?!
问了保安大爷才知道,原来是个提公文包的上班族把它给骑走了,走得时候还贼嚣张,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懂事,用完车也不找个位置挺好……
共享单车和私有二八那么大的区别是让狗给吃了吗?!
活该那么大年纪了还是个公司狗……
杜恩暗暗腹诽,却也不好为了这么一辆早该退休的自行车去打扰警察叔叔的生活,说不定追回来之后还要倒扣他一笔钱,那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且警察叔叔也没有办法给他现变一辆自行车出来,而他又实在不想去骑什么共享单车——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所幸他家就在医院旁边,走路也就十来分钟的事情,骑自行车更多是习惯使然。
叹了口气,杜恩默默转出医院大门,抬头望了眼天。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人一倒霉,看什么东西都会不爽,杜恩现在就是这个心情。
至于为什么看天?废话,老天又不会说话,更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要敢随随便便就看别人不爽,小心被人揍一顿还不带医药费的啊!哪像这大公无私的天空,无论你对它抱有怎样的情感,它都不会……
“啪——”
一滴雨水砸落在杜恩的脸上。
艹!不会吧?!天气预报也没说今天会下雨啊?!
感觉着身上越来越多的雨点,杜恩二话不说抱头就跑。情急之中他也没看方向,却是朝着医院外面奔了出去。眼看雨势越来越大,杜恩两眼一瞟……我再瞟……找到了!杜恩瞅准一个方向就冲了过去。
“抱歉!打搅一下躲个雨!”
医院外的人行道边撑开了一座简单的棚子,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杜恩只在电影里才见过的中世纪的教士长袍,面前的桌上摆着一颗亮晶晶自带灯光特效的水晶球,旁边却是放着沙盘、蓍草、乾坤盘等一应算卦工具。棚子前立着一个招牌,上书一副对联:
西为中用,算无遗策。
命虽天定,计有生机。
好一个不伦不……啊不,好一位仙风道骨博学多才学贯中西的老相师啊!
本在想着不伦不类的杜恩在看到老人家愈发和善的笑容之后不由脊背发寒,立即改口。
凸(艹皿艹 )!这年头是个行业都他喵会点读心术了是吧?!
“呵呵,毕竟占卜算命这种事情,主要还是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老人眯起眼睛,像是听见了杜恩的心声般回答道。
那不就是在骗人喽?杜恩忍不住想。
“骗人只是一种手段。”老人却是很干脆地承认了,笑呵呵地给他解释道:“须知这世上有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一件事情,我们这些俗谓算命的或是占卜家在用我们的方式将它解读出来之后,是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的,尤其是与之相关的人。这时候就需要学会骗人,把事情的真相藏在谜题中,或是模棱两可地说出来,怎么设下谜题,如何说谎,这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怎么样?相逢即是有缘,小友可要算上一卦?”
呵,说了半天还不是想骗走我的钱钱……
老人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神色,眼中却写满了鄙夷:
就你这样,还骗钱?
杜恩被那眼神瞧得,也不说什么了,掏出一张红票票就拍在面前的摊位上。
看着桌上还在颤动的钞票,又看了看作一脸愤青状的杜恩,老人露出关怀智障的表情,把红票票塞回到杜恩手里:“孩子啊,你这要是放在别人手里,那不就真的被骗了吗?这无关脸面,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必有大难,这点钱呢,你还是留着自己……”
“你到底还算不算了?”杜恩顿时怒道,又把手里的钱拍到桌上。
“算什么?”老人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算卦!”杜恩怒吼。
“年轻人哪来这么大火气,小心早生华发啊。”老人露出和蔼的笑容,再次把钱塞回到杜恩手里,并拿出一张A4打印纸放在杜恩面前:“把你要算的课题写上。”
“什么玩意儿?”杜恩看着手里的钱,脑子里有点发晕。
“你准备算的东西的依据,就当是生辰八字之类的吧,算是一种介绍,并不需要有多详细。”老人嘴角有些抽,但还是忍住耐心地解释道。
杜恩看着摆在面前的白纸,默默地收起钱,拿过一旁的毛笔写出两行比鸡爬好不了多少的字句:
杜恩,男,17岁,创兰高中结业,现双亡有房……
他高中还没毕业,但他已经不准备去上了。
就算上了高三考了大学又能怎样呢?没听那个破医生说的吗?说不定哪天眼一闭他就能够见到远在天堂的老爹老妈了……
——已经,连记忆都剩不下多少了……
“孩砸,你写这个介绍是要去相亲么?”老人眯虚着眼睛费力辨认了半分钟,终于看清了杜恩那和老鳖爬有的一比的毛笔字,语重心长地说:“古说‘字如其人’,你写这样的字去人家女孩看都懒得看你啊。要不要让我给你代写一副?”
“那还不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用过毛笔!你到底还算不算了?”杜恩火大。
“你想要算些什么?命理?姻缘?大事小事都可以。”老人左手按上水晶球,右手把沙盘拨拢到一边。
“你不准备用这些东西吗?”杜恩看着老人的动作有些傻眼。
不是,你这真的是西为中用了啊?中彻底不用了是吗?
“这些都是拿来唬人的幌子而已,这年头讨口饭吃容易吗?唉……我要是不拿这些东西出来晃悠一下,就是把真理摆在别人面前,也没人愿意信啊!你到底还算不算?”老人一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转脸反催道。
“哦,哦。”杜恩连连点头,露出一脸受教了的表情。旋即,他便露出苦恼的神色——
算什么呢?
有什么可算的呢?
人都快死了,算出来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算,我到底想干什么吧?”杜恩迟疑着,最终还是放下这么一句话来。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你正在找人。”老人稍稍睁开眼睛,深邃的目光直视向愕然的杜恩:“找一个十分重要、又无关紧要的人……我只能说这么多。”
“我能找得到他吗?”下意识地,杜恩就追着问。
老人露出莫测的笑容,双眼深深地隐在一片余光里:
“你必会找到他,但我更希望,你永远也找不到他。”
杜恩被这句话绕得有点晕乎,怔愣着不知道作何反应。
“雨停啦,你不走吗?”老人从口袋里取出一柄小锤,拨弄起桌角一排编钟样的装饰。
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
杜恩往外面看了看,雨确实停了,夏天的雨就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天气预报在它的面前从来就只有被耍的份。
他又看向算命的摊子,老人已经沉迷于编钟的乐声里,陶醉其中了。
叮叮当当地,很清脆。
杜恩向着自家的方向走出一截。世界清净了,人就容易把自己埋进自我的世界里,然后更快地认清现实。至于接不接受,那就是人自己的事情了。
杜恩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接受还是怎的,只是低着头慢悠悠地往前走。
再有两三年,说不定就在这一年,他就差不多该去天堂和老爹老妈相会去了。
不过就以他目前的业绩,虽然不至于下地狱,但估计还远没到上天堂的地步,顶多也就是让天使带着他最后见一下爹妈,然后就将他重新扔回到这滚滚红尘……
“Lan~lalalalalen~Lan~~Lan~lalalalalen~Lan……”
啊,这娇人的萝莉音……真是爱了爱了啊……
杜恩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没错,之前那一段“啦啦啦”就是杜恩的手机铃声。一首曲调欢快诙谐、歌词却是诡异阴森的古怪歌曲。不过还好,还有这么一段没有歌词的萝莉音……
“歪?是那个杜……顿吗?”
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个破医生!!
“我是杜恩,请问哪位?”杜恩费了好大力才忍住没把电话给挂了。
——他应该挂了的。
虽然,挂了也没有用就是了。
“噢,是小杜啊。”那破医生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说:“就是之前你查出来的那个病啊,我不是说爱莫能助的嘛,这个呢,兄弟我最近手头有点……”
“没钱,滚!”
“诶诶诶别挂啊!这个不收钱的啊,我们还给你钱!就是呢,我最近参与的一个关于冬眠的科学实验需要一批小白……啊不,需要一群伟光正大的志愿者,你看你反正也活不长了,要不要死马当活马医过来试试……”
试试就逝世。
这真是世界最高的真理,杜恩感叹。
他就感觉双腿陡然一痛,整个人凌空翻飞出十多米,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倒没觉得痛,只是人麻了。
他手里居然还攥着手机,嗡嗡地震动着,里面传来那个无良医生的声音:“歪?歪?你那边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哧——’地一声又是‘嘭——’地一声啊?歪?有人吗?”
“叫……救……护……车……”
费了老大力就吐出这么一句话后,杜恩很干脆地把世界送进黑暗的怀抱。
………………哈哈哈哈我是还没死透的分割线………………
白白的、朦胧模糊的光线。
身子……动不了,好像已经彻底失去知觉了……
杜恩眨了眨眼,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映入一张戴着方形眼镜的微笑大脸。
这谁?
脑子里一片空白,杜恩这才发觉自己脑袋始终晕晕地,像是还没睡醒,带着着点刺痛。记忆像是被扔进了碎纸机似的变得跟浆糊一般。
哲学三问填充脑海,他愣怔在那儿怎么就是缓不过来。
“哎呀又见面了啊衰仔!我之前就感觉这什么先天性基因缺陷型骨髓癌症的名字好特么熟悉,而且我跟你也简直是一见如故,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友,搞半天原来你就是我那个英年早逝的二货师兄的儿子啊!幸会幸会!哎呀其实我早就跟他说了基因遗传上面哪来什么负负得正的道理,一时的安定只是平衡还没打破而已……”
艹……为什么我越看这张脸就越想给他来上一拳呢?
杜恩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终于是把昨天……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回忆出个大概,脸颊顿时就抽搐起来:“你……你这混……”
“嗯?你是想问我从哪里得知你父母的?孩子啊,你都出车祸了Police叔叔当然要找你家属啦,结果一查才发现你爹妈就是我老爹早年带的两个学生,葬礼都是我们家包办的呢。说起来我老爹还有部分你的抚养权呢,不然你以为就靠着我那二货师兄的丁点存款是怎么养活你的?只是你爹妈不想让你过分依靠外物,免得哪天从云端跌落心脏受不了……诶你怎么翻白眼了啊?喂你别昏啊,我说的事情你到底同不同意啊?冬眠体验一条龙服务哎,超级难得的说哦,还自带存款保护,福利多多啊老弟!”
凸(艹皿艹 )!福利多多你怎么不去!
“哎呀这就着急了啊,果然人对未知的探索就是如此着迷啊!为兄这就满足你!小方,上!”那破医生一脸自我陶醉,转头就把身后一个一脸萌新相的少年推到身前。
靠,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杜恩慌忙转脸去看,却发现自己裹得跟木乃伊似的,正躺在一个怪模怪样、跟棺材有得一拼的巨大容器中。
“啊?”那名叫小方的少年一脸懵逼,只顾摆手道:“莫副,我我我……我只是个负责回收器材的啊!”
“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啊,做人就是要学会勇敢,你不去做那就永远也不会做!来,我跟你说,这东西经过我和教授的双重改良,不仅效率极高,保证冬眠人员半点感觉都没有就能睡过去。而且操作简便,即便是像你这样的新人也绝对能够轻松上手……还不快点过去,我老弟都等不及了!”
我看是你才等不及了吧!
杜恩想要吼出来,可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一急舌头就跟打结了似的急生生开不了口。
“放心吧老弟!每年该你的存款我都会留给你的!其实你的这种病世界上已经在研究了,给我二十年……不,给我十年!只要十年,我保证给你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你说对吧小方?”
“哈?啊对对,莫副您说的都对。”正在忙着操作机器的少年连忙点头哈腰,一副狗腿相。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人不要这么低三下四的,说出去好像我有多腐败似的……”那破医生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张哲学脸,转头看见少年又在忙机器,甩手上去就是一个板栗:“我跟你说话呐听见没有?”
少年被这一记敲得头晕眼花,手里的动作不由一错——
“哎呀,好像打错了一个数字哎……”某破幽幽地说了一句。
场面中顿时鸦雀无声,三人大眼瞪小眼。
“不过是从二十年变成二百零一年而已,反正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儿,就这样吧。”某个无良医生事不关己地说。
凸(艹皿艹 )!草菅人命啊你!
一阵彻骨的寒冷从心底发散,迅速席卷了杜恩的意识。
说好的一下就睡过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