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某个靠近一条僻静小巷的后门处，被称作小方的少年表情愣愣地看着几名工人手脚麻利地将一台巨大的冰箱状的机械连着发电机一起搬上等在巷口的一辆中型卡车的车厢，装货关门上车的动作一气呵成。少年还在小巷这一头发愣，那头货车已经“嗡砰砰”地直接开走了。
“我们做这样的事情，真的不会遭天谴吗？”小方一脸懵逼地转头看向身旁那人。
“怎么可能！我们这可是为了科学的伟大进步，是为了造福更多更值得更有可能被救助的人类而行动！如此伟大而无私，如此可歌可泣的事业，怎么会被老天谴责呢？”某个戴眼镜的无良医生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嘴里爆豆子般地吐出一长串话，抬手拍了拍小方的肩膀：“放心，相信哥，你哥要是说谎，就让你出门被雷劈死好了。”
“哦……”小方下意识地点点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因为一个字的差别而被人给卖了。
“其实吧，他应该感谢我才对。”无良医生推了推眼睛，露出一脸“我真是太伟大了”的自恋表情一脸得色地说，“落到我手里总比落在教授手里强啊。你看看他那惨死的爹妈，绕来绕去还不是进了教授的实验室？我觉得，他能有这样的结局，不至于沦为科学实验的小白……不至于成为科学事业的志愿者，就算他的爹妈泉下有知，也应该爬出来结草衔环地报答我才对！”
“是这样吗？”小方一脸困惑，“莫副您的做法和教授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医生一脸正色，“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做就把他拉去防空洞里观察结果了，教授可是会让他先在实验室里做客一段时间再扔进防空洞里躺尸的！”
“结果不都一样……”
“但是过程不同！”医生大声争辩，“而且这结果哪里一样了？！算了，跟你解释了也说不通……”医生把自己的白大褂随手搭在了小方的肩上，自己从包里拿出一件折叠整齐的风衣披在身上。“医院这边的工作结束了，我可要先去赶场子了，拜拜！”他转身就走。
“赶场？”小方只感觉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莫副您这样的人也有赶场的时候吗？”
“怎么啦？”医生回头白了他一眼，“像我这样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的三好青年就不能有漂亮小姐姐来约我啊？走了！”
医生不再理会某个智商堪忧情商欠费的2B，拉着风衣的领口就穿出了小巷，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狂奔。
“我艹！有病……我去，这尼玛是啥？超人出现了吗？！”某个险些被高速移动带起的劲风给刮倒的路人刚欲开骂，转头就看见一道黑影以势不可挡的速度一举超越了一辆正在疾驰的摩托车，且大有要就此将远处的汽车也一举超越的态势。面对这在部分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情景，他顿时张大了嘴巴。
化身超人的医生却没有管这些，他最终以每秒百米的速度、以拖出残影的状态飞奔出市中心，在近郊的一处快要荒废的游乐园门前刹车般地停住脚，双腿因惯性作用在坚硬的地面上犁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医生把风衣一甩，若无其事地走到售票处，对着窗口问：
“还营业吗？我不会晚点了吧？”
窗口内原本正在看书的银发少女抬起头来，露出纯净妖惑的微笑：
“迷宫游乐园，门票的价格是你的人生哟。”
“我又不是人，哪里来的人生？”医生对着少女嬉皮笑脸，“人生是没有人生的，时间线倒是有一截，可以吗？”
“嗯—哼~”银发少女露出仿佛看着可爱孩子般的、满是宠爱的微笑，递出一份似乎是手工装订的小册子：“这是你的入园指南，玩得愉快哦。”
“委托成立了吗？”医生接过小册子翻了翻，顿时露出一脸倦怠的神色：“怎么又要赶场，而且这时间和角色的跨度也太……啧，麻烦。”
虽然嘴上这么说，医生还是一脸轻松地接过少女递来的“门票”——一张黑白照片，典雅华贵的庭院中或站或坐着一家七口，单身父亲带六个小孩，两个女孩，四个男孩。
“这张照片我可以留着吗？”医生笑着问。
“不行哦。”少女声音轻柔，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像是母亲面对孩子的那种，近乎无偿的宠爱。“小莫尔呀，是不能想起这些的哦。”
“不行吗？”医生没有追问，手指点在额头，“那就【删除】吧。”
少女露出混合着宠爱、欣慰和失落的复杂神色。
“全家福不能要，姐姐你的照片给我一张呗？”医生舔着一张狗脸眼巴巴地伸手望着少女。
“……”少女眨了眨眼，低头默默从珍藏的相簿中抽出一张递给了医生，轻声提醒道：“快去吧。”
“了解了解。”医生接过照片扫了一眼就揣进怀里贴身收好，再次露出了嬉皮笑脸，转头就改成了一脸的苦大仇深：
“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在享清福，就我一个不断转场苦兮兮……”
他摸着放在胸口的照片，双眼中幽冷光芒闪烁，迈步走入了游乐园。
——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着吧……总有一天……
………………呜呼呼呼我是还没结束的分割线………………
“dv~dv~dv~~”
少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身下的老旧自行车发出不堪重负的艰涩声响，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就要散架了般。少年本身倒是很英俊，奈何打扮实在是……很有特色，整个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配着他那张脸，以及身上花花绿绿的大包小包，怎么看都给人一股不伦不类的感觉。少年自己却是完全没有注意，悠然自得地骑着车，直奔设在路边的凉棚而去。
凉棚中白发老人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大部头书籍，桌旁的编钟奏出空灵悠远的乐声。
“文老好兴致啊，这回又在看什么？”少年把车停好，放下身上挂着的各种包裹，转到车后面轻巧地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抱下来，就这么径直走到老人开设的摊位前，身子一软瘫倒在不知何时出现的躺椅上，舒服地啊了一声。
“一些这个纪元留下来的诗歌……很老的东西啦。”老人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少年身旁摆着的大包小包，顿时露出无奈的神色：“你这是去干嘛去了？洗劫商场了吗？”
“哎呀难得来一个这么相似的地方，总要留下一点纪念品的嘛……”少年作出一副“安啦”的表情，坐直身子把女孩举到老人面前，露出硕大的笑容说：“而且呐，你看，我家小铃铛也玩得很开心哦！”
女孩原本正抱着怀中新买的兔子玩偶舒舒服服地窝在少年身上睡觉，结果突然遭逢少年如此“背叛”，精致小脸上神情一呆，水灵灵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兔子玩偶啪嗒一下掉在了老人摊开的书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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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兔子玩偶塞回到女孩手中，露出和蔼的微笑说：“乖，等回去了爷爷给你讲故事听。”
“说好了哟？”女孩歪着脑袋，重又将玩偶抱在怀里。
“说好啦。”老人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视线转向一脸讪讪的少年：“你所说的纪念品，不会也包括那辆自行车吧？”说着，老人指了指少年骑来的那辆老得快要散架的废旧自行车，又点点他那大包小包：“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这些人是作为公务员一类的人物回到这个纪元来办公的，不是旅游，到地方因着工作的便利少拿一点东西也没什么，可你这是在干嘛？那些个飞机坦克什么的小物件你偷几件也无所谓，把人家一在建的航母也抢来是作什么的？诶……”
“没有关系的啦，记忆我都清理过了，不会有问题的啦。”少年这么说着，又要坐起来，结果被怀里女孩一顿小粉拳打得连连求饶，只能乖乖躺好。
“那那辆车呢？”老人又提了一句。
“那玩意儿？这不就是一个扑街穿越者的遗物吗？我就是顺手拿来玩喽？”少年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抚弄女孩雪白柔顺的秀发。
“扑街？你难道没觉得，他身上有股很熟悉的气息吗？”老人皱眉。
“熟悉？没有啊？我能有什么熟……”少年一开始还是一脸奇怪，语气却是渐渐变弱，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地叹了口气，露出有些黯然的神色说：“真是抱歉了啊，文老，毕竟事关某个很讨厌的家伙，我们几个人都会本能地说谎，我还指望着靠他的关系把小铃铛的灵魂都补完呢。”
“我还以为你受到影响太深，记忆出了问题呢。”老人也似是确认了什么般松了口气。
“我的记忆已经出现问题过了……”少年用充满溺爱的眼神看向怀中舒服地睡着的女孩，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抱着她，女孩感觉到了少年的动作，却并没有生气，只是把身体放松，好让少年更舒服些，“这是代价的一部分……支付了代价的我，就可以……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少年的眼神闪烁了下，转开了话题：“关于这辆车，怎么说呢？由于这整件事情都和那家伙有关，我也不好明说，只能提出一点，一点点而已……”
“什么东西？”老人伸手按住钟，脸上难得地来了兴致。
“留下回忆……”少年声如蚊呐地吐出这几个字，脸上是有些好笑的表情：“对于那家伙而言，我们这几个，大抵也是类似回忆的东西吧……”
………………都说了我还没有结束的啦………………
某处地下实验室中。
咕噜——咕噜——
泛着淡淡荧光的茶绿色透明溶液中，几个泡泡由小而大，渐渐升高，最后在接近容器顶部时“啵——”地一下炸裂。
逸散的气流引发出微小的扰动，拨开了一根雪白的发丝。
昏暗的空间里突然传出一阵低哑痴狂的笑声，笑声里蹦出一个磨砂般干厉沉闷的嗓音：“看啊，多么精致，多么纯净，多么完美！此世最高的杰作，【神明】最后的遗泽！她就在这儿，就在我的手里，完成了！这难道不是我——啊，不！在这样纯净高贵的存在面前，我这满是污浊的灵魂可不能留下什么烙印……呵呵呵……嘻嘻嘻……”
“是啊是啊，”一旁传来两声听着就言不由衷的附和，话语里还带着说不出的散漫，伴着少年特有的挖苦：“那你倒是把留下的痕迹抹掉啊？”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贴着透明容器的表面缓缓移动，动作轻柔仿佛正在抚摸爱人的脸庞，又像是在小心观摩着一份不世出的珍贵画作。似乎是听见了少年的声音，那手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微弱的光线中，隐约现出一个裹着黑色披风、木棍般的干瘦身影。那人把右手——这就是那只抚摸容器的手掌——举到面前仔细地看了看，黑袍里吐出一声夜枭般尖利的嗤笑。他抬起左手按住右肩，一阵短促生涩、令人牙酸的骨裂撕裂声中，干脆利落地卸下了自己的右臂：“我会抹掉它的。”那人冷硬地说道，左手掌心燃起一团黑火，无声无息便将那断臂烧成灰烬。
少年有些懊恼地“嘁”了一声，口里却仍是不饶：“你虽然不是创造者，但却是完成者，她毕竟因你而生，这就是痕迹，这就是烙印！你连这也要抹掉吗？”
“我会抹掉它的。”没有丝毫犹豫，那人作出了同样的回答，只是语气更加森冷，仿佛来自地狱的幽魂。
空气里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一切，只有容器之中不时发出的，泡泡涌动的轻微咕噜声，才能给这昏暗幽闭的空间里带来少许生气。
少年终是耐不住寂寞，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只是嘴里的话却是依旧刁钻刻薄：“那么，这就是最终的成体了？怎么这么小？不会是发育不……”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不待少年把话说完，那人便浑身颤抖着猛然暴起，探出的左手刹那间蠕动塑形，变成如同猛兽般的狰狞利爪，笔直地对着少年的脖颈动脉。猛烈动作掀起那人的黑袍，兜帽下隐着的犀利双眼已然瞪圆，如同捕猎的蟒蛇，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脸。
“你是在质疑我，亵渎我的信仰吗！啊？不知敬畏的小子？！”那人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少年不自觉地耸了耸肩，退了一步，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转头就开始不要脸地告饶：“嗨，放轻松，放轻松！我这也只是实……啊不，是职业病！你也体谅体谅我这个罹患绝症无可救药的可怜孩子吧！”
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松手退了开去。
少年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凑上前问：“不过不是我说啊，你看这差别也太……大了吧？人家原体那么丰满，这成体这么骨感……我是说，难道那位神明殿下还有……这样的癖好吗？”
那人没再动气，兴许是觉得不值，只闷闷地解释道：“在现在这个世界里，这就是最为完美的状态，是在统合了三原之后、依旧能够与圣血圆满契合、保持自身纯净的至高之作。”
那人的语调仿佛咏叹，明明嗓音嘶哑，却透出一种说不清的空茫的韵律，显然是极为满意。他突然话锋一转，叹息道：“当然我也无法完全确定，这就是合理的。圣血【永恒】，却并非【不变】，那毕竟是【神】的力量，吾等凡人，怎么能妄图理解【神】的存在呢？”
——即使这【神】早已死去。
对于黑袍人的喟叹，少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转而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三原融进圣血里？他们难道不知道……”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人打断少年的话语，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屑：“不过是一群连灵魂都没有研究清楚的凡人，只是依托【根源】的力量，他们能知道到什么程度？”
“那，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少年收起了嬉笑，沉声问。
那人听到这话，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最终，他也只是无奈地耸耸肩，摊手道：“他们似乎是想要把把这个世界固有的【终结】给撤销掉。”
“哈！——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少年嗤笑出声，又猛地收住，脸上终于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点头满意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是想要做成这件事情啊……懂了，懂了……嘶呵呵呵……
“那么她就是【神子】了？”少年指着悬浮在透明溶液中的雪发女孩。
“是的，她就是【神子】。”那人转脸望向安然沉睡的女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背过身去自顾自地说：“我也只是个办事的而已，雇主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我只要为之唤醒沉睡的灵魂之火就够了。老实说，要不是在这个世界里，还真的做不出来这副神体呢。”
“这个世界很特殊？”少年不由挑眉，脸上堆满了困惑，眼中却闪过一道精芒。
“凡是同时拥有三原和圣血的世界，都很特殊——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三原和圣血是互相排斥的。”那人并未注意少年的神色，声音平静地叙说着，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个世界也确实有那么点不同，这里设置过【门扉】，虽然已经被彻底毁弃了。”
“星门？”少年这次真的是有些惊讶了。
“对，不过已经没了，我也是通过术士间独有的信标才得知的。那家伙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提醒一下，二建星门的混沌效应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人骂咧了句，可见确实是发火了。
“在黑之门扉已经开启的当下，还把唯一的星门彻底毁掉，做得可真够绝的啊……”少年眯起眼睛，眸子里蓦然闪过一抹凶厉，但转瞬便熄灭，他叹了口气，似乎是陷入了深思，又似乎根本不是，他忽然笑了笑，咧嘴说：“不过我喜欢，这才有意思嘛。”
那人冷笑了声。
“该做的都完成了，你不走吗？”少年问道。
“怎么？你要离开这里？”那人偏了些视线，看向恢复了一脸嬉笑的少年：“如你我这样的人，不用星门也自有自己的办法在墟海间短暂遨游，去到另外的世界。你来到这里，既然不是为了做研究，那是为了什么？哦……你是要去到‘那边’去吗？”
“对啊。”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来到这里，当然是为了搭上这少有的便车，去到‘那边’去看看啊……”
“呵——”那人轻蔑地嗤笑，“居然想要去到那个一切都注定不变的地方，学者果然都是些疯子。”
“一般啦，比起肆意玩弄生命的术士，我觉得我已经很正常了。”少年面上的笑容如太阳般温暖：“何况，比起‘那边’，这个曾经注定【毁灭】的【此世】，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毁灭乃是创生之启。”那人咏叹般地说。
“这是世界的道理，可不是人的道理。”少年点头表示认同，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嘛，不过我对让我陷入此等狼狈境地的地方可不会有什么好感，我去到那里，当然不止是为了研究。来自异国的朋友奉上如此大礼，我们这些做主人的总要回敬一下，比如带点【土特产】过去，你说对吧？”
那人呵呵地笑起来，算是同意。
“你真的不准备走了？”少年再次询问。
“不。”那人摇摇头，转身凝望着依然兀自沉眠的雪发女孩：“【神子】的身上不能沾染已经污浊的血。”
“【纯净】啊，这样的纯净，又能带来些什么呢……”少年垂下眼帘。
“神的宽恕。”那人蓦然躬身，作出虔诚地祈祷，一字一句地说。
一瞬间，少年的神情便被愤怒填满，他本来想要作出刻薄地嗤笑，却终是没有出口，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啊……”少年望了一眼容器中安眠的女孩，再不犹豫，转过身去挥手作别：“那么，再见吧，无名的术士——
“不，永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