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记忆好混乱,一个个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可是就是无法连接起来。但在每一个一闪即逝的镜头中,他总是看到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女。她能清楚地忆起少女的微笑,那笑容绝美而又透出淡淡的哀愁,却能给人予安定;他也能清楚地忆起少女和他的对话,好像就在昨天发生,历历在目。
“小歅,你看,山上的怨念越来越重,魑魅魍魉已躁动不安,不知我们的族人是否还能抵挡他们的下一波攻击。”
由于蚩尤战败,妖魅们迁怒于九黎族。自那以后,九黎人于妖魅决裂。几百年来,双方几乎都在杀戮中度过。血,染红了这块本就疮痍不堪的土地,山岚瘴雾更见阴森与暴虐。
“姐,你害怕吗?”少年犹豫再三,终于出口问道。
少女愣了愣,又淡然一笑:“有何所惧,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少年抿了抿嘴唇,妖瞳中闪着坚定的光:“即使灾难到来,我也要保护你。”
少女闻言,笑容中的那份哀伤即刻淡化了许多,明眸中更多的是一种坦然,她捧起少年的脸庞,说:“小歅,姐姐比你先出世,就是要保护你。不论如何危险,只要你活着,那就是姐姐和母亲生命的延续。所以,答应我,如果真的爆发了这场灾难,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活下去,好不好?”
少年看着近在咫尺温柔如水的双眼,心头仿佛被针扎了几下。他倔强的扭头,把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说到:“我不会答应你的。你和母亲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回忆到这里,他的头脑已如蚁噬,无法想得更多。他无奈的甩了甩头,从记忆里用力完善她的轮廓。可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像是已经从他的脑中抹去一般,再也无处可寻。
他知道,自己叫舒江歅。
傍晚时分的太阳虽无正午的毒辣,却也不是那么柔和。
一个农人牵着一匹骆驼行走在远离官道的小路上,头顶上热辣的太阳在压榨着他的水分,消磨着他的意志。但他不能倒下,他要到城里赶集,家里还有妻子等着他卖东西换取钱财俩补贴家用。想起儿子那如花般可爱的笑脸,他就觉得心中一片温暖。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一个少年。少年的身体孱弱,又多处受伤,走起路来虽不是十分艰难,但体力已耗尽的样子。农人抬头望天,只见西斜的太阳生出一股归家之象。少年那瘦小的身体,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里涌出一股担心和牵挂。他挥动驼鞭,策驼上前,热心地问道:“孩子,要去哪儿?天色不早了,我载你一程吧。”
“……”舒江歅注视这老农的脸。热情的笑容,无害的气息,构不成威胁。缓缓说道,“……北方……”
“北方?你是说都城衍都?哈哈,孩子,我们真是有缘的同路人啊。”
舒江歅也不啰嗦,爬上老农的骆驼,两人一同上路了。
一路上,老农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舒江歅的身世。毕竟,一个孩子独自出现在茫茫大漠,还多处负伤,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但舒江歅的沉默,让他也识趣的不再追问。但并不代表他不会胡思乱想。舒江歅的服饰和肤色一看就知道不是青国人,他想到了南方。那里六国征战,家破人亡,老百姓怨声漫天。
看来是双亲亡故,独自一人逃到北方,真是可怜啊。农夫给了自己一个解释。
经过数天的奔波,两人终于到达了衍都。此时已是日暮,一轮落日悬挂于西方,染红了天际,连空中为数不多的云也染上了颜色。本应该是冷清的街道今天且热闹非凡。
操着各种口音的小贩叫卖着,邻里街坊也在相互攀谈着,街道上早已怪气外形简洁的灯笼充当路灯。歌台暖舞,美貌的吉普赛舞姬踏着歌声舞姿翩翩,跳着一支支妖娆动人的舞,撩起众人的情绪。
舒江歅与老农在街道上走着。兴许是不习惯热闹的气氛,抑或是讨厌,舒江歅眉头皱起,而一旁的老农兴致却很是高涨,不断与他说着衍都的一切有关祭祀与集市的东西。
青国人自认为是太阳神太一的子民。虽然青国国界四周山险水恶,西北部是黄帝曾封印蚩尤部众的地方,怪石嶙峋,山峰高耸入云,令人望而生畏。但是青国人仍认为那是太一神为其制定的守护之山,能抵御外敌从水路进犯。而每年的冬至这一天,都被定为祭祀日,以表达青国人对太一神的敬意。
舒江歅听那老农一一道来,不免觉得有些枯燥,欲打断那老农,可那老农又继续说了下去:“在衍都的中心偏南的地方,有一祭台。传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衍都北部有一个山脉,其绵延之势长达千里,绕了大半个城池,是为‘鹏’。而这祭台正好是鹰眼,灵气冲天,借此灵气和地势震住了蚩尤遗落的兵器——烛龙。那家伙,可真是一把好剑哪。”
舒江歅眼前一亮。既是蚩尤宝剑,定是威力无穷,想报仇,也许有了这把绝世好剑,易如反掌。他当下打断老农,与老农匆匆道别,想去查看那“鹰眼”镇压的烛龙。
老农见他神色急忙,似是有要事要办,便也不多做挽留。只是慈爱的笑笑,递给他一些刀币说“给,孩子,拿着这些钱去谋生吧。”
舒江歅先是一愣,然后深深地看了老农一眼,轻声道:“谢谢。”
言罢,转身投入了人头攒动的集市。
郎朗夜色,飒飒晚风,舒江歅此时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只蝴蝶。
这是一只通体玄黑,泛着淡蓝荧光的蝴蝶,宛如黑夜中一颗荧荧寒星。小小的身躯被路灯染上一层淡淡的红。——黄泉引路灯之一“虞渊蝶”。
时间倒回到一刻钟前。舒江歅正随着人流想祭台移动。恰在此时,一只玄蝶从人群上飞过,所经之处,皆留下一个淡淡的虚影。一股奇妙的波动吸引了舒江歅的注意,但众人好像都没看到这只姿态优美的蝴蝶,依然自顾自的往前走。
那蝴蝶似乎有一种奇诡的魅惑力,像是一种呼唤,舒江歅发现自己竟无法一开视线。他一路跟随那奇怪的玄蝶,逐渐远离了人群与闹市。
虞渊蝶在前方飞舞,以一种难以言述的轨迹前进着,似是在跳着一支古老的舞蹈。舒江歅感觉到周身那些因祭祀而躁动的属性能量瞬间沉寂下去。顷刻间仿佛置身于天地初开时的混沌黑暗,无声无息。
虞渊蝶把舒江歅带到了城外。月光冷冽地打在旷野上,回应着原野此时的空旷与寂寥。他跟随至此,便看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他心中暗自惊奇,今天本市城中大日子,怎会有人在这荒凉之地?
细细看去,原来是一个少女被两个大汉追赶。那少女最终被赶上。两大汉擒住她,隐隐见到,那少女挣扎着反抗着。无奈一个弱女子哪是两个彪悍大汉的对手?不多时,她便被打倒在地。
看样子崴到脚了,少女挣扎着始终无法站起。不过她也不屈服,一双丹凤眼如刺般盯着两大汉。深紫色的眼瞳映着月光,目光灼灼,一时间大汉们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锁定的待宰的羊羔。
少女五官线条柔和精致,隐隐透着媚态,有倾国倾城之势。但表情坚忍,狠决,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罂粟,危险与妖媚交融,即使知道有毒也宁愿沉沦。衣衫褴褛,脖颈上套着刻了某种限制刻印的铁项圈,样子狼狈,可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势,显示着一种不屈的骄傲。
这一幕触动了舒江歅心中某根弦。他想起那一夜,母亲坚决的背影与话语。
“九黎人可以被杀戮而决不低头!决不!”
不多时,其中一个大汉猛拍另一人大声说道:“阿二,别被这女娃给吓住了。上头不是说过了吗?这家伙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女孩。”
阿二脸一红,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说道:“我们速速把她捉回,免得上头的人来了不好交差。”言罢,掏出一张道符和绳索。阿大怪笑一声,也依言拿出工具。
两人生疏地念着某种咒语,显然是第一次使用这种非常规手段。咒语一念完,解开了原本封于符中的力量,手中的道符黄光大盛,随后幻化成两根三寸长的银针,飞射向少女。少女想躲,无奈脚不争气,只得眼睁睁看着银针扎向自己。
眨眼之间,一种麻痹感传遍全身,皮肤之下数百道细小的电流在游走。几个呼吸后,那些电流骤然增大,摧残着少女的肌肤,似是要破皮而出。强烈的痛感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的神经,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电流也好像得到了关键的动力,一齐自少女体内迸发出来,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震碎了少女身下的土地。雷电过后,一个焦黑的身影倒下了。
两大汉很快从眼前的震惊中回过神,相视一点头,一齐向少女走去,手中仅仅攥着绳索。他们到少女身边蹲下,准备捆绑。就在此时,异变突起,一道银光闪过一个锋利无比的弧度,割下阿二的头颅,顿时鲜血四溅,血腥味扩散到空气中。
阿大心怔,但长久在生死边缘磨炼出来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脚刚离开地面,凛冽的寒光从上而下毫不拖泥带水得斩在他先前所处之地。此时他才看清来人。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但他觉得他看到的不是人。那少年神情似冰,看似平静的眼神里杀意涌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彻骨的寒意。他的眼前恍惚了,只道眼前是一个杀人利器,就像一把刀,无坚不摧而又嗜血的刀。
时间往前移一点。少女受雷电折磨之际,那只虞渊蝶飞到舒江歅手上,渐渐的,它的形态在改变,最后变形成一把三尺多的样式古朴的玄青色刀,反射着月光显出亮白色,刀身上饰有复杂的暗纹。
舒江歅觉得刀在侵蚀他。
一根根丝线从刀身散发,控制着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从血管到妖核,从皮肤到思想,层层深入,擭取了他最后一点心智。
再次睁眼,舒江歅眼中已为死寂,生的气息降到最低,但一双异色眼瞳分外闪亮。轻一踮脚,瞬间来到大汉身边。
阿大看着眼前的少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的脸庞,一身戾气,金红妖瞳衬着夜色意外的妖异。身着庶民的服装,但纤弱的身体似是压抑着狂暴的力量。他有点心生胆怯,不过很快就被他强行压制。因为他知道,走他们这条道的,总会在某次任务中死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阿大抽出斩马刀,大喝一声,全身气势暴涨。一来是为自己壮胆,二来是威吓对方。很快,他察觉到一种不协调感。他明明看到少年在眼前,却无法确切感知到他的存在,只觉得眼前是一片黑暗与虚无。容不得他多想,舒江歅很快就行动了,身形如鬼魅。
阿大眼前一晃,舒江歅就来到跟前,黑刀所指乃他之心脏。他很震惊,没想到舒江歅速度竟如此之快。惊讶之余,他也闪身避到斩马刀之后。利刃相接,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舒江歅也不停顿,挥手抓住斩马刀,一个空翻来到阿大身后。阿大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算着时机,朝舒江歅落地之处横扫一脚,但他发现踢空了!眼前的只是个残像!未等他做出反应,舒江歅便已跟他脖颈只距毫毛。他只觉得脖子一凉,少年冷淡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太慢了。”
银光一闪,头颅落地。乌鸦们也很好的把握时机,怪叫几声,飞出树林。
舒江歅平淡地扫了眼战场,然后转身走到少女身旁,轻抚上少女受伤的脸庞,眼里透着丝丝疼惜。也不迟疑,划破自己的皮肤,以血为墨,在少女额上画了一个古老的图案,同时嘴中念念有词。那是一种早已被抹去的语言,可恰恰也正是这种语言,极大地调动着自然的力量。以血为媒介,浩瀚的生气随着血水渗入少女体内,少女也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恢复了原貌。两人周围的植物却仿佛被抽去了水分,顷刻间枯萎。
“吾主啊……”舒江歅低语。接着他背起少女,走进了丛林。
不久,黑色的虞渊蝶在不省人事的两人头顶盘旋。
在遥远的南方某府邸书房里。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优雅的品着清茶。在离他不远的屏风后,一只通体莹白,身泛蓝光的蝴蝶被关于笼里。
洪亮的钟声响彻云霄,声音低沉,连大地也为之颤抖。这声音响在远处,又让人觉得仿佛响于耳旁,通透人心。方圆数十里都被笼罩与钟声之中。
“祭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