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人渣。」
「哟你好，我是人渣。」
打开门后我碰到的是一张可爱却令人厌恶的脸。
最近江之泠的这个新同事经常会来串门，名字好像叫严晓璇。
据说是在刚进入公司时受到不少江之泠的帮助，作为感谢经常会请她吃饭，渐渐又发展成来家里参观的关系。
于是就碰上了我——家里蹲三年的废物弟弟。
虽然我经常嘱咐江之泠不要把她带回家，但她还是会自作主张地登门，在这点上我无法指责她什么，毕竟我也是以相同的手法住进来的。
「江林浩，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你姐姐？」
「用放过这个词来形容还真是巧妙呢，现在的我的确是一松手就会淹死的家里蹲啊。」
「是要钱吗？要多少钱你才能满意？」
「喔喔不愧是社会人，一开口就是利益交易呢。」
「那你是同意了？」
「嗯……一个亿吧，只要有一个亿我应该就能安逸地过完下半辈子。」
「一、一个亿还应该？你不如直接去抢银行到牢里蹲完一辈子！」
「就算是家里蹲，我也是遵纪守法的家里蹲喔，危害社会安定的事绝对不会做的。」
「但你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你姐姐的生活安定了！」
「关于这点由其他人来说可不算喔，你要尊重本人的意向才行，是吧？姐！」
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江之泠听到我叫她，回过头露出缺乏情绪的脸。
附带一提，一般只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才会叫她姐，正常都是对她直呼其名。
江之泠放下手里的事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我又看向严晓璇。
「小浩在我家里没关系的。」
「江姐！你不能再继续惯着这个家里蹲了！这样对你和对他都不好！」
「抱歉抱歉，打扰一下。哪怕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你还高高在上的说这种话，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无论是我还是我姐都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喔。」
「但无论谁看到你们这状况都会觉得问题很大吧？哪有二十多岁的弟弟还死赖在姐姐家里的啊？」
「如你所见，就在这里，是不是开了眼界。」
「这种只会让人瞎了眼的东西真希望永远看不到！」
无营养的争吵重复了数个来回之后，江之泠介入并结束对话。
「晓璇，晚饭要一起吃吗？」
「……麻烦你了江姐。」
「到头来还不是个来别人家蹭饭的厚脸皮吗？」
「哼，唯独你没资格说我。」
晚餐因为严晓璇的到来变得更加丰盛，从结果来说倒是不坏，只是饭桌上严晓璇时不时对我冷嘲热讽，完全没有客人应有的样子，好在我家里蹲多年的脸皮已经被打磨得足够坚韧。
饭后严晓璇主动帮助江之泠洗碗，而我则回到房间开始打网游，对家里蹲来说夜晚才是主要出没的时间。
「小浩，我要陪晓璇去一下车站那边，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忙着攻克BOSS的我无心回答，结果打完BOSS我才想到新一期的小说月刊还没买。
虽然明天再让江之泠带也可以，但有篇连载的小说实在让我等不及，想了很久后我穿上了运动外套。
夜晚街道的空气飘荡着烟尘味，与房间令人安心的沉闷空气截然不同。
印象里这是我时隔四个月的再次出门，上次出门还是因为街道停电整修，江之泠带我去度假酒店呆了几天。
哪怕已经来这里住了三年，我对街道还是不大熟悉，只记得书店好像是在车站附近的公园旁边。
凭着直觉前进，行人从我身边穿行时产生的些许气流，让我陌生又新奇，明明三年前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场景。
家里蹲生活已经深刻淡化我与社会的联系。
直觉还是靠谱的，我走了一会儿找到公园的标识牌，接下来就是绕着公园去找书店了。
但没走多久我就在公园门口听到熟悉的声音——
「晓璇，我就直接地问了，你喜欢小浩吗？」
这是我三年来一直在听的声音，就算再厌烦也不会停止响起。
然而她说话的语气却让我很陌生，至少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从来没有针对过我。
「江姐，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那样的家伙……啊，虽然这样说你弟弟不太好，但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讨人喜欢的地方吧。」
嗯……这点我也深有自知之明，可听到别人背后说我坏话还是会受伤啊。
下次严晓璇再来一定不给她进门。
「嗯，这样就好，我放心了。」
喂喂喂，这有什么好放心的，难道喜欢我是件很恐怖的事吗……好像是挺恐怖的。
至少我无法想象会有女生喜欢一个二十岁过半，还赖在姐姐家里混吃等死的家里蹲，如果有这样的女生那一定是诈骗犯。
「哈哈，江姐突然这么严肃，害得我还以为是什么很严重的事呢，原来江姐是担心我被你弟弟哄骗吗？放心啦，我肯定不会喜欢这么大了还没有自理能力的人！」
「不，我不是担心你，是担心小浩。」
「……」
「我不希望他喜欢上你。」
「我明白了！江姐你是怕他喜欢上我，然后被我拒绝会受到打击吗？」
放心，我绝对不会喜欢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毒舌女。
「不只是你，我不希望小浩喜欢上任何女生。」
「确实啊，无论是哪个女生，看到他这样都会拒绝的。」
可恶啊……真想冲出去跟这家伙对骂，可现在出去只会让场面更尴尬。
这里我只能含着怨念默默退场。
「不是这个问题，我只是不想让小浩喜欢别人，因为他只能喜欢我。」
「……」
相信严晓璇现在心里的困惑跟我是一致的。
「江姐，这是……什么意思？」
「小浩是我的家人，以前是，以后也会是，无论是姐姐还是恋人，都只能是我。」
「等、等等？江姐……你们是姐弟吧？恋人什么的……」
「不是亲生的，所以没问题吧。」
「就算不是亲生的……可是这……」
现在困惑已经发展到错乱了。
突如其来的讯息让我大脑停止运作，只听到江之泠仿佛理所当然的话语。
「我喜欢小浩，从小到大都是，所以也希望他只喜欢我，这不难理解吧。」
「如果是恋人的话能理解……但你们毕竟是……」
「正因为我们是姐弟，才更应该这样。」
「……」
我没能听到最后就浑浑噩噩地回家了。
躺在阴暗的房间里，我闭上眼睛反复回忆江之泠的话。
但无论怎么思考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的姐姐将我当作恋人喜欢。
而且不是最近的事，似乎从很早之前，她就这样看待我。
然而我却从来没有把她看作过恋爱对象，甚至连异性的程度都没有。
对我来说她就只是比较方便的家人而已，是让我能够逃避社会的存在。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作为家人的亲密感都不多，更不会是什么恋人。
我努力在脑海中构思江之泠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直以来我对她的外貌视而不见，但仔细一想她确实从小就是个美人。
小时候柔弱的脸蛋就像牛奶稠化般变成柔美的五官，眼角的泪痣又增添知性的感觉，柔顺的黑发衬托出肌肤的白皙，就连身材也在不知不觉间线条惊人，完全是朝着我的理想型发展。
等会儿……我为什么要想她的外表，难不成我要对着自己姐姐胡思乱想？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可这么久的相处，我也无法把她当作家人之外的角色看待，那些情节只会发生在小说里。
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脑袋哪根神经搭错线，但我是绝对不可能把她当作恋人！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大门忽然传来打开的声音。
「小浩，你的小说月刊我给你买回来了。」
明明没有拜托，她却能记得我的需求，作为姐姐而言真是做到了极致——但一般的姐姐真的能做到这个份上？
我再次陷入困惑。
「小浩……你刚才出门了吗？」
大概是鞋子没有摆放好的缘故，她似乎察觉到我刚才出门了。
出门不是什么大事……可我刚刚偷听到的那番话，让我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回答。
结果江之泠直接闯进我的房间。
尽管动作并不粗暴，但她闯进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向来清浅的眼眸此刻哪怕房间阴暗，依旧能看出她的目光深邃。
犹如能够窥视心灵一般——
「小浩……你听到我跟晓璇的对话了吧。」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眼前这个欺负了二十年的女生感到恐惧的瞬间。
在我认识江之泠的二十年来，她从未向我发过脾气或是反抗，因此在我心里她就是个好欺负的角色。
然而此时此刻，她面无表情的脸却让我感到浑身战栗。明明脸上没有生气之类的情绪，她的目光却在无声地压迫我。
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出这种气势，巨大的反差甚至令我感到头晕。
平常不会生气的人生气最可怕——那么二十年从未反抗过我的人，反过来压迫我真是令人连指头都不敢动弹。
我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是的……」
顺从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后，她轻轻点头，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但眼中压迫感减轻了很多。
我真想藏进被子里逃避现实。
「果然是这样，你的鞋子上有泥土，这附近除了公园外没有能沾到泥土的地方。」
「……」
可怕……超可怕！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家伙有做私家侦探的潜质！
江之泠向着我走近了几步，我忍住没有缩成一团，默默注视着她慢慢坐在我的床边，与强装镇定的我互相对视。
「所以听了那些话，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什么想法……」
「跟我更近一步的想法。」
「……」
还能怎么近吗！难道还能从无血缘变成有血缘不成？要是真能那样也好，至少就不会发生现在这种状况了吧！
「或者说，小浩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好欺负的姐姐。」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无论是沉默还是否定都没能让她的表情产生任何变化，现在想想这么多年来她还真是有够深沉，寡言少语的背后居然对我有这么可怕的心思。
「嗯，一时半会儿的确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不过没关系，原本就打算这段时间让你知道的，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时机……什么时机？」
「改变我们关系的时机。」
「那个，江之泠……」
我逐渐找回一些平时对待她的气势。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但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太行吧？毕竟我们是姐弟啊。」
「嗯，名义上的姐弟，不是真的姐弟，所以变成实际的恋人也没关系。」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无视伦理之类的问题，既然如此……
「就算这样，我也根本没办法把当了我二十年姐姐的人看作恋人。」
「只是观念的转变而已，难道说我没有魅力吗？明明我是根据你平常浏览最多的色情视频，以及色情刊物里的女性来打扮自己的，应该是你的喜好才对。」
等会儿！为什么这个人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变态的话！
我忽然想起来江之泠在公司就是做大数据分析的……竟然将专业知识用在这种地方，这已经完全是犯罪了吧！
好不容易找回的气势再次崩溃。
「暂且不提我喜欢的女性什么样……我根本理解不了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你好好想想看，我可是个家里蹲对吧？而且我还从小欺负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能让你喜欢的地方。」
「嗯，小浩现在确实没有任何能吸引女性的地方。」
唯独这点居然果断承认了……
「但这都是我造成的，为了不让小浩被其他女生喜欢上，这么多年来我做了很多努力。」
「努力……什么努力？」
「在小浩能接触到的所有女性圈子里，散布小浩一直在欺负我的信息。」
「原来是你做的啊！」
寻找多年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她……这些年来我完全被她软弱的印象欺骗，以至于忽略了最大的嫌疑人。
「难道高中唯一一次有女生向我告白，第二天刚准备答应她，结果又被她用嫌恶的态度骂了一顿，也是因为你？」
「嗯，那次真是大意了，没想到小浩刚升到高中就有同班女生告白，我还没来得及渗透进去，好在补救及时，我当天晚上就跟那个女生沟通过了。」
沟通？我觉得分明是诽谤——虽然想这么说，但她说的都是事实
「还有大学……大学班级群和学院群的那些信息，也是你散布的？」
「没错。」
「我还以为是跟我同初中或者高中升上来的那些家伙干的！」
听到她这样光明正大的承认之后，我居然连生气的心思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恍然大悟后的迷茫。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调查小浩的交际圈，就是为了不让其他女生接近你。」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喜欢我这种人？啊……该不会是那个吧，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是被我欺负太多了，所以对我这个加害人产生感情了？」
「并不是那样，虽然我一直在散布你的谣言，说你对我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但实际上小浩并没有真正伤害过我。不管是小时候的恶作剧还是后来使唤我，都很注意分寸，没有对我产生任何恶劣影响，小浩其实只是比较依赖我吧。」
「依赖……明明是欺负你，还能这样解释的吗？」
「或者说是对我撒娇吗？」
「够了！」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否定了我长久以来的生存方式，明明我就是像蛀虫一样在她身上索取好处，她为什么还能这样理所当然的接受？
「这些都是你的臆想罢了，我欺负你就是事实，你散布的并不是什么谣言。」
「但从结果而言，我并没有任何被伤害到的感觉，这点我本人应该比谁都有发言权。」
「那只能说你的性格比较扭曲！如果是正常人早就反抗了吧？」
「为什么要反抗？」
「你说为什么……」
「如果反抗的话，只会把小浩推的越来越远，这是我要绝对避免的事。」
「……」
这么多年来她不反抗的理由竟然是这个……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跟严晓璇说自己从小到大都喜欢我，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解释得通了。
然而这个解释我一点都不愿意接受。
「够了……我是绝对无法接受和你发展成什么恋人的。」
「我明白，一时半会儿你确实接受不了这种转变，但只要时间久了就会不一样的。」
「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无论过去多久你都只是我的姐姐而已！」
此刻我做出了决定——
「我要从这里搬出去！以后跟你再也不见面！」
如同水浒中决心上梁山的林冲一般，我此刻的反抗精神无比高昂。
「你确定吗？」
本以为话说到这江之泠的态度会发生一些转变，但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以往只觉得她缺乏表情，但现在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确定！我要搬出去你总不可能拦住我吧！」
「我不会拦你的，但我希望你能冷静思考一下，搬出去之后应该住在哪里？」
「再……再租一间房子。」
「钱呢？」
「……」
「从我这里要吗？」
「……」
「如果小浩要的话，我也会给你的。」
「……」
再找她要的话从结果来说，跟继续住在这里根本没有差别，只是换种方式继续向她索取，我们之间依旧产生联系。
与此同时，我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但又很可能会是真相的事……
「难道这三年里，你让我待在你家，就是想让我离不开你？」
「嗯，小浩能主动来找我让我很惊喜，本来我打算在你毕业后，用其他方式跟你住一起的。」
她居然又承认了！
明明处在盛夏，我却感到浑身发冷。
仔细想想林冲似乎也算不上有反抗精神的人，他的一生都是被逼无奈啊……
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给我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当初走进这间屋子的我就跟撞进蛛网的飞蛾没有区别。
「所以小浩，你还要离开吗？现在的生活让你很不满吗？」
每天睡到自然醒，家里有吃不完的零食饮料，房间和衣服都有人打扫，可以随我高兴地打网游，甚至连氪金都有人买单，仿佛活着就是为了享乐——这样的日子谁会不满意啊！
但是……但是……
我看着江之泠的脸庞，半晌说不出反对的话。
「所以不如先继续住着，等你冷静地考虑好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样不行……如果时间久了……
我的理智正在疯狂示警，然而——
「好吗，小浩。」
江之泠的音色前所未有的温柔，冷淡的脸庞忽然因微笑而生动，如同夏日突如其来的骤雨，霎那而至却动人心魄。
这完全是不正当手段竞选……
但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投出反对票，甚至仍旧不知道她喜欢我的理由。
*
这晚为了逃避现实明明想早睡，脑海却像开了循环播放，洗脑似的重复江之泠那些话，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宕机。
跟以往熬夜又睡足醒来的神清气爽不同，隔天起床脑袋里一团浆糊。
看了眼手机已经差不多是中午，肚子的饥饿感促使我走向厨房。
江之泠一般都会将午饭提前准备好，用保鲜盒装好放进冰箱，我只需要再将保鲜盒放进微波炉加热就行。
至于米饭也是早就蒸好处于保温状态，无论何时起床，我都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三年来的每天我都是这样解决午餐，习惯之后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个家就像有田螺姑娘替我打理一切，我只需要心安理得的享受就好。
但真的是这样吗——在昨天之前我一定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田螺姑娘是为了勤奋的青年而来，但我只是个混蛋家里蹲。
况且我家的田螺姑娘也不是什么神女，而是我欺负了二十年的姐姐。
如果是一般的姐姐，恐怕早就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更别说收留并照顾我三年。
可是江之泠不同，她将所有的原因都归结于喜欢我。
她认真地将我当作恋人看待，这也是我烦恼的根源所在。
无论卑劣与否，长久以来作为弟弟向她索取已经成为习惯，结果她突然向我坦露心意。
虽然我依旧可以向她索取，但我却无法再保持心安理得的状态。
就算同样是当家里蹲，家里蹲弟弟和家里蹲恋人也是截然不同的。
家里蹲弟弟顶多是被当成家门不幸，攻击对象也仅限于我一个人。
而家里蹲恋人就会连相关者一起攻击。
就算是家里蹲也会有自己的美学啊……这样说只会让人觉得更加空虚吧。
总之当一个限定无害的家里蹲就挺好。
我并不想努力，也不想连累江之泠也被别人当成没眼光的女人。
微波炉加热完成发出叮的一声，理清一些思绪的我刚准备开始享受午餐，门口就传来门铃声。
我想着这个点多半是快递小哥，打开门后瞥了一眼来人，又迅速关门。
于是大门响起粗暴的敲打声。
「喂喂喂！江林浩！为什么看到是我就关门啊！」
「我讨厌背后说人坏话的女人。」
「哈？你是在说我？难道我骂你这种家里蹲还需要在你背后？」
「……」
好像还挺有道理……但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开门。
「赶紧开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跟我说……难道是我姐的？」
「……」
敲门声陡然停止，门外的人沉默了很久才试探性问道。
「你难道……都知道了？关于你姐……对你……」
「我昨天出门想买小说来着，刚好碰到你们在公园谈话了。」
「居然偷听别人说话，你到底还有做人的下限存在吗！」
「彼此彼此，背后说人坏话的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算了……重点不是这个，你先开门。」
确定她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我直接打开了门，与严晓璇默默对视。
「你就准备让我站在外面说？让邻居什么的听到不好吧。」
何止是不好，就凭这些中年大妈的嘴碎程度，我跟江之泠的事今晚就能成为每家每户的饭桌谈资。
放严晓璇进来后她先注意到我刚加热好的饭菜。
「嗯？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中饭，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会儿！谁说这是给你准备的了？」
「反正是江姐做的吧，这么多菜你又吃不完，就让我也吃点呗……刚好饭也还有！」
「……」
我本以为自己家里蹲三年脸皮已经足够厚了，没想到跟她一比根本不算什么，难道得有这种程度才能参加工作？
果然我当年没能找到工作都是有原因的。
严晓璇就当做自己家一般打好饭，也不等我就直接开吃。
「唔！江姐做的饭不管吃多少遍都这么好吃！」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卡着饭点来的，话说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你不上班？」
「真没想到一个家里蹲还会关心这个？我调休了。」
「喔……难道你调休就是为了来这里吃饭？」
「怎么可能！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江之泠不要脸的蹭饭后辈。」
「……真不知道江姐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她神色复杂地放下了筷子，看来这件事确实让她很揪心，以往她都是吃到打嗝才会停手。
「关于这点我也很想知道，话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你为什么要特意调休来找我……你该不会真喜欢我吧？」
「哈？你家里蹲把脑袋蹲坏了？真恶心……」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是由衷感到厌恶……这人是真的很讨厌我啊。
「你怎么样我根本无所谓，但江姐可是我最尊敬的公司前辈！况且她平时还这么照顾我，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就算她那样说了，我也无法坐视不管，任由她跌进坑里爬不出来。」
「那个坑指的是我？嗯……这还真是令人无法反驳。」
的确任谁来看喜欢我这件事都无比糟糕，果然恋爱使人盲目，江之泠看样子是会被废柴渣男欺骗的类型啊。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啊……家里蹲能有这种自觉还挺难得。」
「说的像是你见过很多家里蹲一样。」
严晓璇抿了抿嘴。
「总之我觉得江姐喜欢你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点我深表赞同。」
「……不过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从你身上看不到半点被江姐喜欢的沾沾自喜？」
我被她的话问得一愣，忍不住反问。
「为什么被她喜欢我要高兴？」
她露出傻眼的模样，然后就像被问了什么答案一目了然的问题而炸毛。
「哈？你说为什么？这还有为什么！你知道我们公司有多少人喜欢江姐吗？江姐她长得漂亮，工作能力又强，性格独立又体贴人，就连家务能力都那么好，根本就是完美女性的代表——像这样的女性喜欢你，你居然还不高兴？啊……你该不会是喜欢……」
「住口！我对女性的喜好还是正常的！但你想啊……江之泠是我姐吧？是跟我相处了了二十年的姐姐！我怎么可能把她看成恋爱对象？」
「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也是朝夕相处的姐弟吧？这种事怎么想都很奇怪，但是……但是江姐她又是那种态度，结果弄得我一晚上都没想明白，但果然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对吧！」
原来昨晚失眠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严晓璇拍着桌子满脸兴奋，一副找到组织的模样，我们结成了短暂的同盟——
「况且就算不提姐弟关系！正常人也不会喜欢一个家里蹲废柴对吧？」
这同盟果然够短暂的。
「从结果而言，你今天来这里就是蹭了顿饭吧。」
「那谁能想到你居然偷听我们的对话啊？本来我还想顺便让你别对江姐抱有非分之想，结果你倒是比我想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嘛。」
「在配不配得上这个问题之前，姐弟关系才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明明正常人都不会有这种念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种想法。」
「说起来江姐好像从小就对你抱有恋爱想法？」
「没错，她甚至还瞒着我做了很多事。」
我将自己也是昨天才刚得知的真相告诉了严晓璇，她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真没想到江姐平时看着冷冷清清，为了你还会做出这种事吗？不过话说回来，高中居然还有女生对你告白？」
「我又不是从小就是家里蹲！有人告白怎么了？要不是江之泠捣乱，我早就交上女朋友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你失去了这辈子唯一能脱单的机会呢。」
「别说得像我接下来会孤独终老一样！」
「照你现在这状况来看还真说不准。不过比起其他家里蹲，你倒是没那么阴暗呢，至少嘴皮子还挺利索。」
「比起其他？你见过很多吗？」
「……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事例报导吗？说一些年轻人不思进取，不愿意工作在家啃老，当个家里蹲与社会隔绝。」
严晓璇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我也就没在意她的停顿。
「总之跟他们相比，你还算好啦，至少精神面貌还不错，一般也看不出是个家里蹲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还真是。毕竟每天都有人准备饭菜，虽然一直在熬夜但睡眠时间反而很充足，房间也一直有人打扫，个人卫生也是有在保持，最主要的是每天都没有什么压力，这样精神当然好吧。」
「这……这样的家里蹲我也想当啦！」
听完我的描述后严晓璇满脸羡慕。
「你这哪里算家里蹲，根本就是退休的老干部吧！」
「但这也是江之泠故意营造出来的氛围吧……是用来麻痹我的手段。」
「确实，无论是谁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会失去奋斗的心情，毕竟人都是有舒适圈的。」
她似乎很能理解我的处境，仿佛对我成为家里蹲的理由都能感同身受。
「但是！正因为这样，你才应该努力走出去吧？再这样下去不论多久，你都无法离开江姐啊。」
「……」
见我没有反驳，她继续说道。
「既然你也不想跟江姐发展超出姐弟关系的感情，那就应该想办法离开她的身边，这样无论对你还是对她都好。」
「这种事我早就想过了，但问题在于我根本没有独立的手段啊，如果喊着要从这里出去，结果还是得找江之泠寻求金钱上的帮助，那这样的独立根本没有意义。」
并非我不想寻求改变，只是我现在的经济命脉完全被她掌握，这也是她多年来经营的成果。
「如果只是金钱问题，我可以暂时提供你一些援助喔。」
「……」
我愕然地看向严晓璇，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是认真的，这反倒让我摸不着头脑，无论怎么想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你果然喜欢我吧？」
「你放心，绝对不可能。」
她果断地否决了，甚至露出更加认真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你跟我是没什么关系，但江姐有呀，我不能看着江姐这样堕落下去。」
「喜欢我也不至于说堕落吧……」
「哼，总之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帮你，但我只是借给你，以后还是要还的！而且你还必须找到一份工作才行。」
「找工作……要是真有那么容易，我现在就不会变成家里蹲了好吧？」
我不禁想起当初刚来江之泠家那会儿，最开始我还是有在拼命找工作的。
每天都重复投递简历、面试，但无论什么工作似乎都差强人意，就算有勉强能接受的最后也都拒绝了我。
久而久之就减少了面试的频率，最后干脆好几天没有面试，整天呆在江之泠家里打游戏。
江之泠自然对我没有任何不耐烦，更不会过问我找工作的事，每天都按时给我准备好饭菜，就连零食都按照我的喜好购置。
在我本就不多的存款彻底用完之后，她也立马看出我的窘境，不动声色地放一些钱在我桌子上。
比起当年我不断向她索取，她更像是主动供养我，让我大学期间跟她逐渐淡化的纽带重新联系——尽管这纽带相当扭曲。
我甚至算是变本加厉，彻底成为吸血虫依附在她的身上。
虽然她承认自己是故意这样做的，但也无法掩盖我身上的劣根性。
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有办法好好工作吗……
「并不是找工作难，只是你害怕工作吧？」
严晓璇像是看穿我的想法般一语中的。
「尤其是长时间不接触社会，就会感觉自己已经脱离社会，想象里都是一些可怕的事。」
「你似乎还挺懂？」
「网上……都是这么说的嘛。」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没有那么坚定，原来她也是道听途说？
「网上会说这些话的一般都不是家里蹲本人吧？就像没有抑郁症的人不能体会他们的心情。」
「抑郁症是伴随器质性病变的，而家里蹲又没有，甚至算不上什么心理疾病，只是逃避现实罢了。每个人都会有想要逃避现实的时候，区别只是家里蹲真的这样做了，就像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你一定要这么说我倒是不否认，可我觉得自己会成为家里蹲跟江之泠多少有点关系。」
「家里蹲之所以能够成为家里蹲，就是因为有一个能够逃避现实的环境。不过你和网上说的那些家里蹲不同，至少对于自己的现况还挺积极，是有打算解决的。」
其实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还挺乐意家里蹲一辈子……
「所以我愿意帮你，毕竟你还不算无药可救嘛。」
「……」
话已至此，我不得不认真考虑工作的事。
毕竟一直以来安逸的生活已经让我的神经麻木，但我却没有拉着别人一起溺死的打算。
*
「我决定出去工作了。」
晚饭时，我毫无预兆地对江之泠如此宣布。
她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将筷子放在碗的边缘，没有顺着我的话题发问。
「今天晓璇来过？」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早就知道答案。
「中午的碗筷都被洗了。」
原来如此，三年里我从来没做过洗碗这种事。
「她今天调休就是为了过来找你吗？」
江之泠连续的问题中充满压迫感，就像质问出轨的男友，这让我很不舒服，顺带着语气也不太好。
「是这样又怎么了。」
「很奇怪，我能看出她确实对你没有恋爱想法，那她为什么会主动介入这件事。」
「这点我也挺纳闷的……不过她今天倒是点醒了我，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直视江之泠将自己的想法统统说出来。
「虽然我对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但这样绝对是有问题的，我早晚有一天要靠自己生活。我已经任由自己堕落了三年，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
江之泠看着我沉默了许久，又重新拿起筷子。
「吃饭吧。」
「江之泠，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现在是在跟你表明自己的态度！」
「嗯，我知道了，你想出去工作。」
「……」
她过于平淡的回答令情绪高涨的我逐渐感到无力。
本以为我们会就着这个话题产生激烈的争执，但她依旧跟从前一样接受我所有情绪。
这个话题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晚饭后我回到房间难得没有打开网游，而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江之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反抗过我所说的任何一件事，更不会忤逆我的想法。
长久以来她给我一种没有自我的错觉，但现在看来只是我从未接触到真正的她。
无论我选择当个家里蹲，还是重新开始工作，对她来说似乎都没有区别。
她的所思所想始终如迷雾一般。
「小浩，我能进来吗？」
门口突兀地响起江之泠的声音，被打断思绪的我随口答应。
随即开门后的景象令我绷紧了身子。
江之泠裹着浴袍用毛巾擦拭湿漉的长发，一步步走进房间。
空气迅速被浓郁的香精气味占据。
在我还没缓过神之际，她已经自然而然地坐在床边。
显然刚洗完澡的颈脖透着红晕，身体散发伴随香味的热浪阵阵刺激我的感官。
「你……你……」
「小浩，怎么了吗？」
「你还说怎么了？为什么就穿成这样进来？」
「有什么问题吗？」
她微微眨眼，眼瞳濡湿像有层水汽般氤氲。
「当然有问题，女性大晚上穿成这样进男性的房间正常吗？」
「姐弟之间应该挺正常？小时候我们睡一个房间的时候经常这样。」
「你也知道是小时候？在你上小学之后我们就分房睡了，就算是姐弟之间也一样男女有别啊！」
其实真要说的话，我以前看过很多次她刚出浴的样子，毕竟在上大学前我们住在一个家里，经常会碰上这种状况，但过去我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现在之所以会这样大惊小怪，就算再不想承认也只有一个理由——我已经将她视作异性。
甚至是对我抱有恋爱感情的异性。
「小浩很在意吗？我这样。」
她背对着我擦拭长发，嗓音平淡却莫名带有蛊惑性。
「还好吧……」
嗓子忽然有点发干。
「你进来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你说的出去工作。」
松垮的浴袍随着她擦拭头发的动作，逐渐露出白皙的肩膀——我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
「小浩想搬出去住吗？」
「那肯定是要的，总不能继续待在你这吧。」
「需要我准备新房子的房租吗？」
「不用了……严晓璇说她可以借我一点，等我工作有钱了再还她就行。」
「……」
江之泠轻轻蹙眉，似乎对我的说法不太满意。
「为什么要找她借？这些钱我可以负担。」
「就因为要出去工作，所以才不想找你要啊……不然跟过去就没有两样了吧。」
「小浩是为了表达自己独立的决心吗？」
被说中心思后我沉默不语。
「没有必要这样，如果小浩真的下定决心工作，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就算小浩对我没有恋爱想法，但无论如何我们也是家人，不应该麻烦外人来出这份钱，就让我来支援你不好吗？」
「事到如今才说我们是家人……但你却不是这样看我的吧。」
「小浩你似乎误会了。」
江之泠放下毛巾，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是先作为姐姐和小浩成为家人，再对你产生恋爱想法的。」
「会产生这种想法就已经不对了啊……咱们可是姐弟！」
「这不冲突，我喜欢作为家人的小浩，同样喜欢作为男性的小浩。」
「……说到底我们从根本上就没法达成思想共识，在你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对我来说就是匪夷所思，总之我出去住是不会再找你要钱的！」
最后我还是只能依靠嗓门大来表达不满，与她相比我确实表现得很不成熟。
「我明白了……是我太急了。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就太浪费了。」
「浪费？什么浪费？」
「这间公寓原本就是考虑到跟小浩一起住，才特意租了两间房。」
「……」
三年来我从未意识到的事令我恍惚不已。
从第一天住进公寓开始，这就是个双人间……我竟然迟钝到连这种事都没注意。
明明江之泠只有一个人却要住双人间，但凡早点问也不至于现在才知道她对我的想法。
「那你就……退掉这间公寓换个小点的。」
「这不行，我要保证小浩一直都有能够回来的家。」
「……」
家吗……我猛然发觉，相比住了十八年的老家，这个只有我和江之泠居住的公寓，在不知不觉间反倒住着更让我习惯。
「还是说小浩想跟我住同个房间？所以才让我换单人间。」
「怎、怎么可能！」
这人难道是在调戏我？
看着江之泠柔和的眉眼，我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意志又开始松懈。
似乎是看出我浑身不自在，她终于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无论小浩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我希望这是小浩自己做出的决定，不是受到旁人影响。」
「就算我是要离开这里？」
「嗯，如果小浩觉得开始工作会比较好，我会认同你的决定。如果还想再休息一段时间，那我也会像以前那样继续照顾小浩。虽然我喜欢小浩，但我不想拖累小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我是小浩的姐姐。」
江之泠的每句话都轻柔却又坚定。
「可我还是希望小浩能够想清楚一件事，你是想要面对现实，还是仅仅想逃离我的身边？」
她临走时低垂的眼眸隐约透出哀伤，难得流露的表情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今晚多半又是个不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