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深渊之底,不存在一丝光芒,苟活在这绝望之境,生灵们还是进化出了不依靠光芒,仅依靠“感觉”来“观察”的能力。
在岩石的夹缝之中,有人影绰约,是一个女孩。
漆黑的世界落下了一场雨,略微冲淡了空气中腥味。她的目光如炬,谨慎地看着雨中厮杀的二者:一人一虫。
她紧绷着身子,抱紧了怀中的东西一点点地呼吸。
最终,人战胜了虫,虫子的肢体被撕开,内脏被人的利爪掏出,猩红的液体污染了地面,积成一片锈湖。
鲜肉甜美的滋味,幼虫死亡的啼哭,划破了雨幕注进了场上唯一鲜活的心脏中。
女孩平静地看着胜利者。
在这里人和虫子,已经没了区别,都在以一个同样的方式活着,她们的心,和我的不一样……女孩一直这样想,感受着心跳。
至少我的,还能跳动,还带有温热。
幸存之人仰头望着远方,看向深渊之上。
和其他人和虫一样,在第一次睁开眼睛,意识还来不及告诉自身“我是谁”,来自深渊之上的崇高便已镌刻下真理,向无数挣扎在深渊下的人和虫子们投下了苍白的注视,宣布它们唯一的使命——
“向上,一直向上爬,爬出深渊。”
初生的懵懂意识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无脑的虫就已经屠杀起有脑的人,猝不及防下,幸存者寥寥无几。残酷的抉择下,人用最快的速度抛弃自己曾为人的证明,变得像虫子一样残忍无脑,加入这场生存的竞争。
活着,才能前进。
在苍白的注视下,没有人或虫能违背使命。
女孩也不例外,她也被驱使着和人和虫子们一起朝着地平线前进。
在那里,有一面横竖都看不见尽头的伟岸岩壁,是爬出深渊的唯一之路。
待胜者离开,女孩从岩石夹缝中出来,当然还带着那件一直抱在怀中的东西。
她来到死去的虫子前,取走了一些碎骨头。
她收集了很多很多这样的骨头,她不喜杀戮,虽然人血溅在身上、撕扯虫子的感觉很棒,但自视与众不同的女孩不愿意沉湎其中,若不是被苍白注视着,她甚至不愿意前往深渊之上。
她想制造一把武器,一把匹配得上特殊她的…特殊武器!
女孩将怀中事物平放在地上,抚摸着它。
这是一件未完成作品,只有柄部和半截主干,看不出是剑还是刀,拿在手上就像个棒槌,没有一点威慑,
挑挑拣拣,女孩找到质地最好的骨头,清洗干净后拿着接近棒槌,直到产生吸引将碎骨吸收。
她把棒槌举起,用手指比划,最终确定久久没有动静的棒槌“长高”了一点,
终于突破了限制啊,品质也上了一个台阶!女孩很高兴,无声地哈哈大笑。
笑累之后,女孩耳朵一动,将东西搂在怀里,弯着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地。
……
莉莉从梦中醒来…不,不应该说是梦。
更应该像是回忆,莉莉回到了刚出生不久后的那段时光:一段惨不忍睹的过往,捡垃圾和躲藏构成了每一天的主旋律。
莉莉摸了胸口,骨钉穿心留下创口已经愈合大半。
“还不错。”曾经她无比痛苦地被骨钉贯穿,绝望到哭泣,但现在她很开心。
因为,骨钉没有辜负她。
还因为,她不再【空洞】了。
莉莉突然感知到有客来访,因为她察觉到水流发生了轻微改变。
在现实层面,露露静下心来,轻轻推开了前往意识深海的门。
露露再次体验到了灵魂出窍的感觉,但这一次和上一次舒适度完全不能比,非常晦涩,能明显感到一股阻碍。
唉,看来不嗑药,光靠自己去外太空还是勉强了点。
一个声音断断续续从脑海深处传来。
“没有为灵魂思考的心智……”
“没有为苦难屈从的意志……”
“生与神与虚空之手……”
“你……”
一个恍惚,不明液体直接灌进肚子,口鼻中充满锈味,露露猛的睁开眼,眼前被血色覆盖。
“这是…血!”
露露遍体生寒,奋力挣扎起来,然而始终都不见浮出水面,反而快耗尽体力,身体越发冰凉。
就在意识快陷入昏暗中,有人帮了她。
露露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捞了起来,浮出了水面,让她看清了这个世界,以及高坐在血肉王座上的莉莉。
“好久不见。”冰冷血肉构成的面具下是一个充满温度的笑容,虽然她知道谁也看不见,随后她分出两根触手把露露捞了出来,放在身边一块干燥的菌毯上。
一上来,露露用力挤压腹部,把吞进肚子里的恶心液体呕出来。
露露发誓,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血的味道了!
“需要帮忙吗?”莉莉分出一根很细的触手,跃跃欲试道:“我可以帮你抽出来,来,啊——张口。”
“唔唔唔…不嗯要……”
莉莉没有强求,捏了一把椅子。
“谢谢。”歇息舒服了点后,露露心中哀叹,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她不想见到这个掉san值的女人。
仰望星空,月亮露着半张诡异的美人脸看着她,星星在眨眼,透着好玩神色。
这里还是上次来的地方啊……
曾经宛如仙境的镜湖不见了,只有深不见底的血色湖水,湖面上到处铺着血肉菌毯,还有纯粹由血肉堆积成的小岛。
都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露露自认为是预备役剑仙,面对这诡异的女人应该有点自保之力……虽说,她还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恶意。
想着想着,露露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带来的武器呢?!
糟了,掉水里了!
“少女啊,你掉的是这把…骨钉吗?”莉莉从血湖中捞出了遗失物。
露露接过骨钉,耳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念白——
【她当然明白自己样貌是渗人的,可谁叫她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呢。虽然不明白为何,但是她真是用看孩子的目光看着你,为你的狼狈而感到快乐,她觉得此时的你无比鲜活,无比可爱,以至于为你生疏而感到哀愁。她想做点什么,可她也不想改变形象,所以只能用行动和言语证明——她其实很想问你一句:你掉的是这把金骨钉呢,还是这把银骨钉呢,并期待着你回答:是白骨钉。】
这是?
露露心中惊讶,默默收好骨钉。
“我听见了莉莉的心理活动,为什么我能听见?”
这当然不是所谓“系统”的功劳,露露知道自己右眼还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露露仔细想了想,上次见面没听见莉莉心声,而这次听见,二者之间的差距只在于她领悟了“意”的用处。
“而且她竟然对我充满好感?这又是为什么啊?”
“这算什么啊,同族对我没有好感,一个外人、一个怪物反而对我充满好感……”
“要不,问问?”露露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残留的腥味直冲鼻腔,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望了一眼莉莉,赶紧打消了念头。
眼下重要的不是满足好奇心!
“本来就与陌生人不对付,这个样子就更不对付了。说到底也是老毛病,憋着,就硬憋着……”
露露开始脑补起答案:“应该不是对我有好感,而是对骨钉前主人有好感,她只是认错人了。”
莉莉把她的微表情尽收眼底——掩不掩饰无所谓,莉莉都一清二楚。
“锈湖。”她说道。
“这里是锈湖?”
“这里叫锈湖…我不像你擅长取名,我认为锈湖好听。”
露露的表情有些微妙,她真的很想明白这是不是反讽。
难不成真的认为“莉莉”这敷衍的名字好听?还是说这是一种爱屋及乌?
“啊…我也觉得不错。”露露顺着她的话。
无言了,气氛有些古怪,露露不抬头,也不作声。
她们就像在表演一场戏剧,因为忘了词都成了默剧,都说默剧最成功的地方是身体与神态的综合表达,传递出人物内心的情绪,现在露露莉莉都没有什么肢体语言,锈湖的浪荡潮水就像她的心跳一样波动,就叫天上的美人月亮和星星都能在眨眼间明白这种无言带来的尴尬。
露露无奈地抚摸着手中的骨钉,耳边又有女人的念白。
【就像期待夜空突如其来的流星一般,她也在期待着突如其来的你,星空有多美妙而深邃,这种情思就有多么广阔且妙不可言…但很沮丧的是,深渊就是她生命中的夏阳,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干瘪的果子,无滋无味。】
莉莉打破了沉默。
她问道:“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没有废话,有时真是一种很沮丧的事情呢。
既是没有值得分享的东西的悲哀,也是说不出分享的话的悲哀。
露露很快记起上次离开前,莉莉告诉她:不要再来这里了,除非你做好了准备。
那时,她问道:什么准备?
莉莉回答:直面内心的准备。
露露不懂这些玄乎的东西,接触不到高端的知识,她唯一能想变强的通道只有外太空了,她真的不想变成母亲降临的容器,更不想担惊受怕活在同族手下。
都太累了。
于是她重重点了头。
“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会是一条艰难的路。”
“我不怕。”
莉莉摇摇头:“话不要说得这么满……下次你不会来这里,下次你会获得你想要的,但你要记住——小心苍白的注视。”
说完,露露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仅仅一瞬便再次清醒,回到了现实。
露露完全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望向窗外的天空,能看见有一轮皎洁的月,每天夜里,她都伴随着苍白的月光入眠,就像在它的注视下入眠……心有所感,露露关上了窗。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