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灯济把那玻璃管塞入嘴中，将其一口咬碎。
伴随着玻璃碎片划破口腔的辛辣疼痛，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硬要说的话，就像是风油精的味道。随之而来的，是清凉的感触，从食道沁入体内，一种不可思议的律动传遍灯济的全身。
热量从心口溢出，冰凉的脉动游荡在自己的血管之中。灯济的视野迅速地明朗了起来，就像是久经近视的人突然戴上了眼镜一般，灯济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晰。
并不仅仅有视觉而已，无论是听觉，还是嗅觉——他的五官都变得更为敏感了。
“……？”黑衣人似乎注意到了灯济这边的动静，他掐灭了嘴中的香烟，走到了灯济的身旁。然后，他的右脚突然被抓住了。
被灯济的袭击所震惊，黑衣人还没能做出反应，便被掀翻在了地上。灯济纵身一跃，骑在了黑衣人的身上，双手向着对方的脖子压去。而黑衣人也不甘示弱的伸出双手——
刚刚还被完全压制的灯济，此时却拥有了和黑衣人互角的气力。两人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其中甚至隐隐传来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次，灯济占了上风，他的双手不断逼近黑衣人的脖子，想要扼杀对方——但是，黑衣人一时间咬紧了牙关，爆发出了浑身的力量，将两人的体势翻转了。
灯济自然不会束手待擒，他双腿奋力蹬在黑衣人的腹部，将其踹飞了出去。借着这股力量起身，灯济站直了身体，奋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突如其来的，充斥在身体之中的力量使得灯济一时间难以适应。
写有“强化”两字的碧绿色液体，确实拥有着强化人类身体的力量。不论是五官的感知，还是肌肉的强度，身体产生热量的速度，都获得了质的提升，一举跃入了“超人”的范畴。
但是，这份力量是从何而来，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将这个疑问暂且抛之脑后，灯济集中于眼下的困境，无论这个力量事后需要付出任何代价，都好过在这里被不明不白地被杀死。
灯济冷静地思考现状，此时，他和对方的气力不相上下，并且，黑衣人好像不怎么适应搏斗，如今值得忌惮是他兜中的武器，和刚才做出的判断同样，进行接近战才是上策。
“但我刚才因为这种轻率的判断吃了亏……”灯济的心中产生了一丝犹豫。
而在这一瞬间，黑衣人迅速爬起了身体，右手深入兜中——眼见对方选择使用武器，灯济猛然踏出一步，再度向着黑衣人冲去，但是，在触及对方之前，白光便在黑夜中一闪而过。
一阵剧痛撕裂了灯济的左臂，被这激痛所侵袭，他的重心偏离，摔倒在了地面上。但是，被强化的视力确确实实地捕捉到了白光——和灯济猜想的不远，那是柄迅速伸长的，流动着的匕首。
锋利的，可以伸长的匕首，配合黑衣人那非同寻常的怪力，才是他将皮衣人们如同割草一般斩断的真相。
左臂的疼痛迅速消失，被切断的肌肉几乎在一瞬间便黏合在了一起，灯济在地上滚动一圈，避开了黑衣人接连而来的刺击。
他迅速爬起身来，再度擒抱住了黑衣人，两人一时间缠斗得难解难分，而灯济终于是抓住了机会，一拳招呼在了对方的脸上。
被强化的拳击持有难以想象的冲击力，随着一声脆响，黑衣人的脸部似乎凹陷了进去，液体迸射而出，发出一声惨叫，向着后面踉跄几步。
灯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刚才那一拳，同样使得他的右手发生了骨折，但是他强忍住那钻心的疼痛，一把将黑衣人拉入自己的怀中，锁住了对方的脖颈。
“唔唔——”黑衣人发出含糊不清的悲鸣，灯济不断加大手臂的力量，向着黑衣人发出质问：“他奶奶的，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眼见对方不肯开口，灯济再度增加力气，黑衣人的肉体虽然强悍，但此时也难以承受灯济这不计后果的绞杀，他支支吾吾地张开了嘴巴，但发出的却是嘲笑：“嘿嘿，灯济，我告诉你，你要杀就杀吧。反正你也活不了！”
对方不仅不肯降服，反而像是胜券在握一般预言着灯济的死亡，让他的心头涌上一阵怒火，猛然用力收臂，黑衣人一阵痛苦的挣扎，牙齿还磕破了灯济的左臂。
被手上传来的剧痛提醒，灯济深吸一口气，冷静了自己的头脑，决定先看看对方的真身。灯济一把扯下了黑衣人的风帽。
但是，那里存在着的，却是灯济未曾预料过的人。
朱志勉强转过头来，他那翘起的嘴角流露出对灯济的嘲讽。他直勾勾地盯着灯济，即使面色开始发青，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惧色。
朱志。
和灯济一起长大的挚友。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甚至连大学都一样。因为关系太好，还被班上的女同学调笑过。但是，朱志在入学时因为绝症而住入了医院。
就在今天早上，灯济还去探望过他。灯济还记得，自己给对方削了一个梨子。
‘济哥……我知道，你能救我的……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朱志在早上提出的哀求，又一次回响在了灯济耳边。
“朱志……你，你……”灯济一时哑口无言。
“呵呵，灯济。你可真自私。我看见了，你的伤口在一瞬间就消失了。”朱志眼见对方陷入了震惊，更是止不住笑意。
朱志抓住空隙，一把推开了灯济，拉开了距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再度披上了风帽，似乎不打算贸然发起攻击。
灯济稳住身体，他压根不知道一天不见的挚友为什么拥有了非人的力量，也不知道对方记恨自己的理由，他难以置信地怒吼：“我说过了，万灵药没办法救你命！”
“老子才不信。什么叫作‘会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导致死亡’，我看是你的一派胡言！”朱志丝毫不觉得自己理亏，望向灯济的眼膜中充斥着怀疑和仇恨。
“……你觉得，我在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比起被朱志记恨，被自己十几年的挚友所怀疑更令灯济受伤，他失神地向对方提出疑问。
“我知道。你对杨蝶用过。怎么，现在换我就不行了？我的免疫系统低人一等？”朱志用力地笑着，简直就像是一个陷入自己妄想的，发狂了的偏执患者一般。
“你在说什么梦话……没错，我对杨蝶用过，所以她死了啊！”年幼时的伤疤被人揭开，灯济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曾经，在他还不知道，自己那治愈一切的力量，同时会夺走人生命的时候，尝试过帮助自己的另一名挚友，杨蝶。但是，那却孕育出了令灯济后悔至今的悲剧。
非科学的，过度强力的治愈效果，将会摧毁人体的免疫系统。届时，就连空气和水都能够轻易地夺走人类的生命。只有时刻接受着这种治愈，身为宿主的灯济，才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存活。
“自己想要拯救的人，被自己所杀害”这一恐怖的诅咒，从那时候开始就成为了灯济的梦魇，时刻萦绕着他的心头，让灯济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深陷悔恨与痛苦深渊的不眠之夜。
朱志却只是轻轻一笑，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照片。
借着那年久失修的路灯光芒，灯济看清了那上面的图片。是有些面熟的，和自己同龄的女生。她正身着一袭黑衣，似乎在参加什么仪式，一脸严肃的表情。
“这是……杨蝶？”
从自己口中吐出的名字，却让自己无法相信。这张照片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灯济的心中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不可能，这是伪造的！是随便找了个人代替成长后的阿蝶，来蒙骗朱志的！
“我见过她了。”朱志随之而来的宣言击碎了灯济的猜想。他将照片收回了怀中，露出玩味的笑容：“她活的很好。并且，还让我帮她感谢你哩。”
“……”灯济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挚友，什么也说不出。
“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唯独不愿意救我？我看，你是盯上了林玲吧？”朱志的表情染上了一丝疯狂，他此时无比确信自己的猜想。他向前猛踏，一把抓住了灯济的衣领，紧紧盯着灯济的双眼：“你和老子女朋友有一腿？！是不是！啊？！回答我啊！你背叛了我对不对？！”
朱志的唾沫星子溅在灯济的脸上，他茫然地看着冲自己发火的挚友。灯济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灯济和朱志女友林玲唯一的联系，就是帮他婉拒了对方想要知道朱志医院的请求。而那个行为，也是被朱志亲自拜托的。
“……告诉你这些的，让杨蝶见你的，把你变成这样的，是谁？”灯济终于还是开口了。他想要知道，是谁将自己的挚友欺骗，让他们二人反目成仇。无名的怒火在灯济的胸口熊熊燃烧，令他几乎要咬破自己的牙关。
“他们是救世主。是让我有机会向你这个杂种复仇的，救世主！！”朱志完全陷入了疯狂。
眼见挚友已经听不见自己的话语，灯济的心中浮起一股悲哀的同时，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疑惑。“面前的这个朱志，真的还是我曾经熟知的那一个人吗？”
“和我谈天说地的那个朱志，当真会如此疯狂吗？只是因为压根没有证据的流言，因为我没能救他性命，因为他觉得我在说谎，因为他臆测我背叛了他，就杀害了这么多人，就将刀尖对向了我？”
疑问浮现在灯济的心头，结合刚才为止发生的一系列超乎想象的离奇事件考虑，他不得不得出了，自己虽然不愿意接受，没有科学依据，但却唯一合理的结论，那就是——朱志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己的挚友。
他被什么人，组织所欺骗，进行了重度的暗示或是洗脑，让漆黑的感情和仇恨占据了心灵。
那么，灯济能做的，或许只有赋予他解脱而已。灯济将情谊和仁慈用力咬碎，咽入肚中，一把扯开了朱志握住自己衣领的双手，反过来拎住了对方的脑袋，将他的脸狠狠地撞在了小巷的墙上：“给老子说！是谁指使你的！”
说罢，他还不等对方回答，便再度拉起朱志的脑袋，向着墙面撞去。随着一片又一片的血迹留在墙上，朱志吐出一颗门牙，像是精神病人一般疯狂地大笑起来：“灵性猎手（Wand Hunter），你已经被他们盯上了，灯济！你逃不掉的，他们给了我最后一天生命，让我得以报仇雪恨！”
对方那誓要玉石俱碎的样子让灯济产生了一丝迟疑。朱志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他挣脱了灯济的右手，迅速地拔出了小刀，向着对方脖颈斩去，灯济心中高呼不妙，连忙闪身向后躲去。
虽然是堪堪避开了致命一击，但灯济知道如今的情况不容自己再度大意，被那所谓的“灵性猎手”所操控，朱志完全失去了理性的思考能力，他现在化身为了只知道复仇和发泄的野兽，失去了任何沟通的余地。
灯济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他要帮助自己曾经的挚友结束这无尽的痛苦。而朱志一边吐着鲜血，一边挂着狞笑，他也不再退避，对准前方便是一刀——那极具速度的斩击被灯济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灯济垫步探入对方的怀中，
然后，他向前握住左手，推出了沉重的肘击。那坚硬的手肘毫不留情地命中朱志的心窝，过于庞大的力量使得两人的骨头纷纷断裂，发出让人生痛的脆响。
肋骨折断，心窝被击中的朱志面色一沉，强忍住疼痛，借着灯济赋予的冲击力向后退去。
但是，灯济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在朱志后退的同时，他奋力一蹬，伴随着旋转上身的旋转，挥出了猛烈的右拳。
那右拳虽然命中了朱志的脸孔，预想中骨折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灯济一惊，他的心脏几乎于刹那间停止了跳动。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无比，清爽的凉意从他的全身消退，那仿佛用之不竭取之不尽的热量也不再从胸口迸出。
药剂的效果，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