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的效果，结束了。
惊恐的心绪一时间溢满了灯济的内心，他想要收回拳头，他想要向后退去，他想用重整旗鼓，但就像操作高度延迟的网游一般——尽管接受到了神经发出的指令，但失去了非人之力的躯体却根本追不上大脑的反应，不管是哪一个都无法办到。
本能性地意识到了敌人的破绽，朱志没有经过一丝考虑，右手便已经挥出了小刀。那金属小刀就如同水银一般化开，迅速延伸了出去，那液体的边缘却无比锋利，就连人的脊梁也可以毫不费力得切断。
势如破竹的流体不费吹灰之力地切开了灯济伸出的右臂，但还未等那只手臂离开躯干，刀刃便继续前进，然后，触及到了灯济的脖颈——
那小刀切入了灯济的脖颈之中的瞬间，朱志的心绪高昂到了极致，他无比确信——只要割落那枚首级，自己就能得以复仇！
但是，他的心中闪过一丝迟疑。
为什么，我要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这里互相残杀呢？
不过，这份迟疑只是稍微停留，便被朱志那毫无来由的，被某人所植入的，不属于他自己的无穷恨意所吞噬，消失得不见踪影。
不过，也是因为这丝迟疑，在他的动作停止之前，那削铁如泥，快若白光的金属小刀虽然没入了灯济的脖颈之中，但却只斩断了一半。
“咳咳！！”
灯济的身体这才开始执行神经的指令，几乎是在一瞬间用尽全力，灯济向后跃去，压住那像是喷泉口一般的骇人伤口，按住自己那颗被还剩一半的脖子挂在身上的脑袋。万灵药迅速起效，灯济的伤口在刹那间生长得完好无损。
不过，为什么对方停了下来？灯济保持着警戒，看向朱志。只见朱志虽仍旧抓着那柄伸长流动着的金属小刀，但却面色铁青，口吐白沫。
他的身体颤抖着，然后跪倒在地。惊恐地扫视自己的全身，朱志不解地想要发出声音，但却只是在最后看向了灯济，张大嘴巴将要传达什么，便保持这幅滑稽的姿态，就这样死去了。
万灵药是，人类无法承受的，过于沉重的奇迹。
灯济回想起刚才扭打时，对方磕破自己左臂的情形。在那时候，朱志就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万能灵方，只是，现在也因此送葬了自己的性命。无人有福消受这灵丹妙药，这是灯济打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事实。
朱志的身体，就那样瘫倒在地，再也无法动弹了。光芒从他的瞳孔中逝去，但那眼皮却不肯垂下，就如同他仍旧在瞪视着谁一般，没有得到救赎就死去了。
好像是失去了无可挽回的什么，犯下了绝对会令自己后悔的过错一样，灯济的胸口传来一阵揪心的痛楚。他忍住了想要发泄这股悲哀的冲动，但在那翻腾的心绪之下，腾升而起的是以仇恨为燃料而猛然迸发的愤懑。
灯济暗自在心中发誓，要为自己过去的挚友复仇。那个此时也隐藏在哪个地方的幕后黑手，自己绝对要把他揪出来，让他尝受相同的滋味！
不过，敌人是拥有超凡之力的非常人士，而自己除了比普通人更不容易死掉以外，几乎没有过人之处，灯济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转念一想，还是冷静下来，先摸清楚现状比较好。
灯济缓缓靠近朱志的尸体，将手深入对方的怀中，摸出了全部东西。朱志连手机都没有拿，除开那神奇的小刀，随身带着的只有三件物品，分别是两张照片和一个玻璃管。
玻璃管中留有绿色的痕迹，附有写着“Strengthen”的标签，翻译过来便和“强化”同意，恐怕和灯济刚才所用的药剂是同一种东西。
“如果朱志和我使用的是同一种药剂……为什么我的效果先结束了？”灯济喃喃自语到，但他自己再怎么想也无法得出结果。
或许，那个少女给与自己的，是比较劣质的类型？总之，先把这个抛之脑后，灯济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两张照片上面。
那两张照片，其中一张自然是刚才看见的，长大后的阿蝶的照片，不过当灯济将视线投向另一张时，却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上面拍摄到的画面，是青年和女生挽着手从旅店中走出的场景。而照片的主人公，竟然是灯济和朱志的女友林玲。
这就是朱志崩溃的导火索吗？所以，他的心灵才被人趁虚而入，堕入了仇恨和疯狂的深渊。但灯济本人就连女朋友都没有交过，让他去撬朋友墙角更是天方夜谭。可是，照片看上去却连一丝伪造的痕迹都没有，甚至还是像素极好的高清影像，这让灯济由衷地感到了胆寒。
策划了这一切的家伙，简直是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恶魔。
灯济擦去额头上流下的冷汗，将朱志手中的小刀拿了过来。但是，无论他怎么挥动，把玩，都没办法像朱志那样将刀刃伸长出去。灯济想到以前看过的网络小说，推测这东西或许和那些法宝类似，需要比如“认主”之类的仪式。
总之，他先将小刀收入了兜中。
灯济从地上捡起了香囊，回收了另一个玻璃管和纸条。灯济思索着摆在面前的选择，当作无事发生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朱志不仅仅是在胡言乱语，那么虽然不知道原因，名为“灵性猎手”的组织确实盯上了自己。
报警呢？灯济摇了摇头，警察当然是无法处理这种事情的。再说，自己也无法解释朱志和这群人的死亡，如果被当做嫌疑人就麻烦了。
那么，唯一存在生机的机会只有前往纸条上记载的地方。虽然仍然没有办法信任那个少女，但同敌人相比手无缚鸡之力的灯济，也只能赌在这条路上了。
从学校通往郊区的小路早已熟知，灯济事不宜迟地开始行动。
*
从很久之前开始，灯济便独居在了公寓之中。虽然没有父母，家庭的陪伴，但也没有奢望过所谓亲情。升入城南科技大学的原因，只是不用搬家罢了。
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灯济有些不安的预感。和刚才的小巷不同，属于市中心的这段街道，夜晚才刚刚开始而已，准备渡过“真正的一天”的人们数不甚数，他们游荡在这夜晚的道路上，就如同城市里的幽灵一般。
而灯济止不住自己的视线。他有些近乎神经质地朝街道的各处瞥视，从进入这繁华的街道开始，他就觉得沐浴在了谁的视线之中。灯济的手中紧紧捏住那装满粉末的玻璃管，对他而言，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手段了。
不一会，当灯济进入自己的学校之后，那股视线也随之消失了。
夜晚的大学校园还有不少学生在游荡，灯济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向着体育馆的后山移动。当他穿行过寝室楼时，却被某个女生叫住了。
“灯济同学。你是往哪里去？”叫住他的是，身着一袭长裙，一头银色长发的少女。
她穿着朴素的白色连衣裙，身材高挑，淡蓝色的瞳孔就像是星空的倒影一般清澈而美丽。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或许她就是“仙子”的化身吧。
少女是远近闻名的，连其他学校的男生都想要追求的高岭之花，虽然听说头发是因为病症而褪色，但那带有空灵感的发色反而为她添色不少。她的名字是青楚，并且，和灯济在过去虽然有些关系，但早已没有在联系了。
对方记得灯济名字这件事，倒是令他感到意外。但他也只是简单地回应，“和你没有关系吧。”
“……”青楚似乎没有想到灯济会这样对待自己，在她过去的人生之中，几乎所有接近她的异性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态度。不过，她也只是点了点小巧的下巴，没有再开口。
眼见对方沉默，灯济心想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便再度迈开双腿，向着体育馆走去。但那美少女同学虽然不再出声，却是是默然地跟了上来，和灯济保持着距离，紧随在他的身后。路上的学生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引得灯济一阵不快。
但灯济也无法多嘴，毕竟在学校里要怎么走路是对方的自由。
而当灯济进入体育馆，头也不回地便从后门走出，踏着小路走到后山前，准备翻越铁网时，青楚终于开口了：“你打算做什么？”
“去后山野营。”灯济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跳起来抓住铁网的顶端。
但是青楚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身体。灯济有些不解地回头：“我和你也不是很熟吧？你管我这么多干嘛。”
“我是学生会成员，见不得同学违反校规。”青楚面不改色地抛出理由。
这当然是无懈可击的正当缘由，但灯济却心知肚明，学生会才不会管这些事情。大多数学生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有能够通往后山的小路。这人明显是有什么企图才拦住灯济的。
“之后随便你处分我。我现在很急，你懂吗？”灯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见状，青楚又是一阵沉默。
灯济实在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渐渐有些烦躁了起来，可是，青楚又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死死地盯着灯济，那淡蓝色的瞳孔使得灯济有些发怯。
“……今晚的森林，很危险。”她淡然地说到。
那话语之中却察觉不到丝毫开玩笑的打算。她是以一种极其认真的态度，传达着自己知道的“事实”。
听见青楚说出了这种在日常生活中压根不会出现的话语，灯济不由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此时的青楚，虽然同刚才没有区别，但在他看来却是大不一样了。灯济从她那冷漠的氛围中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紧张的情绪蔓延上他的心头，灯济沉思一番，再缓缓开口：“你知道多少？”
青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她带着不容反抗的语气质问：“你为什么要去森林？”
灯济自然不可能回应青楚的质问。他不知道青楚和自己究竟是否在说同一码事，信息的严重缺乏使得灯济无法判断现状，他虽然想要坦诚地交代自己的情况，但又害怕面前的少女是自己的敌人。这是当然的判断，青楚对自己的身份一言不发，反而是在不断的质问灯济，实在无法对她产生信任。
于是，灯济决定不再和她纠缠。虽然自己马上要去寻找的那个神秘少女也没有好上多少，但至少对方是伸出过援手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里，灯济猛然跃起，一把抓住了铁网的顶端。那遍布着荆棘铁刺的边缘毫不留情地划破了灯济的手掌，将其扎得血肉模糊，虽然剧痛猛烈地刺激了他的神经，但他却还是满脸平静，一鼓作气便飞身翻跃了铁网。
落在地上的灯济看向自己的双手，被铁网刺破的伤口在一瞬间便得以自愈，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之间青楚仍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但那一直毫无表情的脸蛋上倒挂上了一丝惊讶。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灯济向着被本地人称作“旧森林”的，后山同郊区的连接处飞奔而去。
夜晚的森林是旅人的坟地，本地的老人都如此形容这片森林。虽然跟随时代的发展，森林中的不少野兽要么被驱逐出去，要么被保护起来，但总归还是有能够威胁人类生命的动物存在于此。
灯济穿行在树林之间，纵使皮肤被尖锐的枝丫挂伤，他也没有减慢丝毫速度。而他用余光扫到了一只黑色的野猫也在地面上快速跑窜着。而就当他跨过一个横木之后，令人恶心的违和感传遍了他的浑身上下。
怎么回事？灯济还没来得及认真思考这阵违和感的真身，他身前的那只野猫就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般，纵身一跃到了大树的分叉上，弓着身子向森林前方的阴影出发出低沉的示威声。危险的预感游荡在灯济的神经之中，他也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而就在这时，月光刚好穿过云层，洒下了浅薄的白芒。
那苍色从树荫的缺口中透过，照亮了猫的前方。在微光之中，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缓缓踏步而至，带着玩味的表情看向了灯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