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地覆在天穹市的上空,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赫与天启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脚步声被晚风卷着,散进两旁依旧亮着灯的店铺里。便利店的玻璃门贴着新品海报,烧烤摊的油烟裹着孜然的香气飘过来,连带着晚风都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两人一路无言,天启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暗红色的眼瞳瞥了瞥身旁的赫。这家伙从和美惠分开后,就一直低着头走路,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柔和,却又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淡。
她心里还憋着一股气。白天在天台上被他无视,在路口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现在又被他晾在一边,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天启越想越觉得窝火,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风衣的下摆被风掀起,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就在这时,赫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头,目光扫过街边的一排店铺,最后落在一家挂着“深夜拉面”灯牌的小店上,才转头看向天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天启的脚步猛地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愣了愣才看向他。
路灯的光落在赫的脸上,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半点刻意讨好的意味,就只是单纯地问了一句。
这家伙……居然会关心她想吃什么?
天启心里莫名一跳,随即又被那点残存的别扭和置气盖了过去。她挑了挑眉,暗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讥讽,语气带着浓浓的阴阳怪气:“怎么?现在知道关心人了?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那些幸存者的悲欢,早就把我这个【麻烦】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刻意加重了“麻烦”两个字,像是在提醒赫,她可不是那个会对着他笑、会和他拌嘴的蓬莱寺九霄,而是那个让他头疼的、从刻痕里钻出来的天启。
赫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又或者是听出来了却懒得计较。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朝着那家拉面馆走去,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不想吃的话,就继续站在这里吹风。”
天启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磨牙。这家伙!总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什么都激不起他的情绪。她咬了咬唇,犹豫了两秒,还是跺了跺脚,快步跟了上去。
拉面馆的门面不大,门口挂着一串日式的暖帘,掀起来的时候会发出“叮铃”的声响。
店里的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骨汤香气,混杂着酱油和葱花的味道,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老板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见两人进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操着一口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问道:“两位想吃点什么?招牌豚骨拉面要不要试试?汤底熬了整整半天呢!”
赫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菜单扫了一眼,直接报了两个招牌豚骨拉面,又加了一份煎饺和两碟小菜。
天启坐在他对面,双手抱臂,暗红色的眼瞳打量着店里的环境。木质的桌椅,角落里的电视还在播放着深夜档的节目,一切都透着一股温馨的市井气息。
没过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就被端了上来。乳白色的汤底,劲道的面条,上面铺着几片肥瘦相间的叉烧,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海苔,还卧着一颗溏心蛋,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赫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眉眼间难得地染上了几分放松。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天启,见她只是盯着碗里的拉面,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便淡淡开口:“吃面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天启瞥了他一眼,心里冷哼一声。她又不是那个蠢丫头九霄,会被一碗拉面收买。
可肚子里传来的一阵轻微的抗议声,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也是,从早上到现在,她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一路跟着赫奔波,早就饿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的瞬间,浓郁的骨汤香气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面条劲道爽滑,叉烧软烂入味,溏心蛋的蛋黄流出来,和汤底混合在一起,鲜得让人舌头都要打结。
天启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这是她第一次以蓬莱寺九霄的身体进食。以前在精神空间里,她只能靠着九霄的记忆感知食物的味道,却从未真正体会过这种味蕾被满足的感觉。
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连带着心里那点憋着的气,都像是被这股暖意融化了,消散了大半。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面,动作算不上优雅,却带着一种难得的专注。
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他看着天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忽然开口问道:“你喜欢吃这个?还是说,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食物?”
天启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茫然。
喜欢的食物?她拥有九霄的记忆,知道九霄喜欢吃甜食,喜欢吃咖喱饭,喜欢吃赫做的便当。可她自己呢?
她诞生于绯红刻痕,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见证那些世界的毁灭与重生,哪里有什么“喜欢的食物”?
就算有,她也不可能告诉赫。
她撇了撇嘴,语气又恢复了那股淡淡的疏离:“没有。不过是一碗拉面而已,还不至于让我有多喜欢。”
赫挑了挑眉,没再追问。他夹起一个煎饺,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裂开,里面的肉馅鲜香多汁。他看着天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认真:“是吗?那下次有机会的话,尝尝我的手艺吧。”
天启愣了一下,看着赫的侧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家伙……要给她做饭?
天启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赫的侧脸,路灯的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竟让她一时有些失神。
她别过头,冷哼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谁要吃你做的东西。”
吃完宵夜,两人走出拉面馆的时候,夜色已经更浓了。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带起一阵风,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赫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附近的酒店,最后选了一家评分还不错的快捷酒店。
赫带着天启来到了这座酒店。
前台的服务员正低头整理着单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赫的脸上,随即扫过他身后的天启。
少女穿着黑色风衣,紫色挑染的侧马尾垂在肩头,暗红色的眼眸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偏偏和赫站在一起,莫名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服务员笑着问道。
“开一间房。”赫言简意赅,从口袋里掏出天命的通行证。
服务员接过通行证,熟练地在系统里登记信息,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抬头问道:“请问需要什么房型?单人间还是双人间?”
赫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天启。他实在不放心把这个家伙单独放出去,天知道她会不会拿着九霄的身体,在天穹市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乱子。到时候别说解释不清。
“双人间。”赫毫不犹豫地说道。
服务员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妙的诧异。毕竟眼前的两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孤男寡女开一间双人间,怎么看都透着点不一样的意味。
她的目光在赫和天启之间来回转了几圈,那眼神里的八卦几乎要溢出来。
天启何等敏锐,瞬间就捕捉到了服务员那奇怪的眼神。她的眉头猛地皱起,暗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爽,刚要发作,手腕就被赫一把抓住。
赫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力。他对着服务员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语气平静:“麻烦快点,谢谢。”
服务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快速办理好入住手续,将房卡递给赫:“您的房间在12楼,电梯在那边。”
赫接过房卡,顺手按住了天启的脑袋,像是拎着一只炸毛的猫,不顾她的挣扎,半拖半拽地将她拉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天启才猛地挣开赫的手,揉着自己被按得发疼的后脑勺,暗红色的眼眸里满是恼意:“你干什么?!那个女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赫按下12楼的按钮,语气淡然,“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反正是陌生人。”
天启哼一声,不再理他。
赫也没有再理会她,只是看着电梯壁上跳动的数字。很快,电梯到达12楼,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赫拎着背包走出电梯,按照房卡上的号码,找到了对应的房间。
刷开房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清新的空气剂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不算大,却布置得很整洁,两张单人床并排靠在墙边,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床头柜,窗户边放着一张书桌和两把椅子。
“你睡那张。”赫指了指靠里面的那张床,将背包放在另一张床上,“洗澡间在那边,你想先洗还是我先洗?”
天启环顾了一下房间,冷哼一声,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随手将大衣扔在床上:“你先洗吧,我没兴趣和你抢。”
赫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走进了洗澡间。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里倾泻而下,冲刷着赫的身体,也冲走了一天的疲惫。
他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是美惠姐温柔的笑容,是那对兄妹相依为命的身影,还有天启那双带着复杂情绪的暗红色眼眸。
赫轻轻叹了口气,关掉花洒,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了酒店准备的纯棉睡衣。睡衣的尺寸有点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却意外的舒服。
他走出洗澡间的时候,天启正坐在床边,手里把玩着自己的发梢,暗红色的眼眸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赫没有打扰她,只是走到自己的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上去,背对着天启的方向,很快就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洗澡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关上。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天启才洗完澡走出来。她身上也穿着酒店的睡衣,同样是宽松的款式,却衬得她的身形愈发纤细。
湿漉漉的紫色长发披在肩头,水滴顺着发梢滑落,滴在睡衣的领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走到自己的床边,目光落在赫的背影上。
少年的呼吸均匀而平稳,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宽阔的后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毫无防备的松弛感。
天启的暗红色眼眸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现在的赫,就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猎物,只要她愿意,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地取走他的性命。
刻痕的力量在她的掌心悄然涌动,淡淡的红光一闪而逝。
他就这么信赖她吗?
信赖一个诞生于刻痕,拥有着毁灭的记忆,甚至扬言要取代九霄的存在?
天启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她诞生自绯红刻痕,自意识觉醒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蓬莱寺九霄”的所有经历和记忆。那些记忆里,有九霄的欢声笑语,有九霄的迷茫无助,有九霄那可笑又执着的救世主梦想。
除此之外,她还拥有着来自其他世界的记忆碎片。那些碎片里,有世界诞生时的璀璨光芒,有文明毁灭时的满目疮痍,有终焉降临之时,天地间那令人绝望的死寂。
创造者给予了她浩瀚如海的知识。她看过太多太多的“英雄”,那些人高喊着正义的口号,说着为爱而战,为人类而战的豪言壮语。
可结果呢?
毫无新意。
面对崩坏那摧枯拉朽的力量,他们要么选择臣服,跪倒在崩坏的脚下,祈求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要么选择逃避,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眼睁睁看着世界走向毁灭;要么,就是打着“牺牲”的旗号,麻痹自己,将他人的性命当作垫脚石,成全自己那所谓的“大义”。
他们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都觉得自己已经拼尽全力,都觉得自己那套牺牲理论,是拯救世界的唯一途径。
多么可笑。
在天启看来,这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他们的挣扎和反抗,不过是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增添一点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
与其这样徒劳无功地挣扎,不如一开始就躺平,乖乖接受毁灭的命运。何必装出一副意志坚定的样子,最后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所以,她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蓬莱寺九霄的那个救世主梦。
那个蠢丫头,天真得可笑,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改变世界的命运。天启甚至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九霄就会像那些所谓的英雄一样,在崩坏的洪流里撞得头破血流,最后成为历史的尘埃。
但是,眼前这个家伙……
天启的目光落在赫的背影上,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波动。
他和那些人,好像都不一样。
他幼稚得可笑。明明和那场灾难没有直接关系,却会因为幸存者的悲伤而感到愧疚,会不远千里跑到天穹市,只为了看一眼那些被救下的人是否过得安好。
这种莫名其妙的善良,在天启看来,简直就是愚蠢。
可他又很奇怪。
天启想起千羽学院的那次。九霄说要去帮助被霸凌的芽衣,赫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还给九霄准备了武器,轻描淡写地让她“干掉那些霸凌者”。
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想法吗?
在他的眼里,似乎没有什么所谓的“规则”和“底线”,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他不像九霄那样,满口正义道德,也不像那些伪善的英雄,打着正义的旗号行苟且之事。
他有点像个孩子。
心胸狭窄,会因为她昨天没回答问题而记仇,一整天都无视她;心思却又意外的单纯,会因为别人的苦难而难过,会毫无防备地把后背留给一个随时可能杀了他的人。
天启有点看不懂他。
但她可以肯定,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成为英雄的料。
他没有英雄的那种“舍己为人”的伟大情操,也没有那种“心怀天下”的宽广胸襟。他做的一切,好像都只是凭着自己的本心而已。
可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却总是能让她莫名的火大。
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总能把她耍得团团转;明明对她冷嘲热讽,却又会在深夜里问她想吃什么;明明觉得她是个麻烦,却又会带着她一起住酒店,怕她一个人出事。
而且……他居然还会说要给她做饭。
天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暗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懊恼。她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是一个幼稚又麻烦的家伙而已,有什么好想的?
而且他关心的是蓬莱寺九霄,而不是她这个附属品。
天启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
她猛地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压下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两张床上,给房间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夜色渐深,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
天蒙蒙亮的时候,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赫是被身上的重量压醒的。
那熟悉的触感,熟悉的馨香,让他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僵硬地睁开眼睛,视线里是天花板上的吊灯,而身上,正压着一个温热的身体。
他下意识伸手,却又被抓住了手腕。
天启正跨坐在他的腰腹上,暗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看起来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早啊。”天启的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却透着浓浓的戏谑。
赫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他看着天启,一脸懵懂,完全不清楚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你不是一直想着,让我快点把九霄换回来吗?”天启俯下身,凑近赫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上,带着一丝恶作剧的意味,“我这就把那个蠢丫头还给你。”
话音未落,赫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天启抓住,然后,被按在了一片柔软的触感上。
温热的,细腻的,带着少女独有的惊人弹性。
赫的瞳孔猛地收缩。
下一秒,他看到天启的眼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那深不见底的暗红色,正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九霄那双清澈明亮的酒红色。
与此同时,天启脸上的坏笑,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呆滞。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按在赫胸口上的手,又看了看赫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一秒,两秒,三秒……
九霄的酒红色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一点点染上红晕。那红晕以极快的速度,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再蔓延到脖颈,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赫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看着九霄那张涨得通红的脸,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九霄,你听我解释。”赫的声音依旧平静,冷静得像是在分析一场战斗,“这是被陷害的,是天启搞的鬼……”
他说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却唯独忘了,把自己的手从九霄的胸口上收回来。
下一秒,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响彻了整个酒店房间。
“咿呀啊啊啊——!!!”
九霄的声音都在发抖,眼眶泛红,像是快要哭出来,又像是快要气炸了,“你、你、你赶快把你的手拿开啊!色狼——!!!”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