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盖尔的身后跟着施塔利安和奥塔维尼亚，还有几个卫兵，阿莉汉德拉和公爵说勤王之实已经完成，应该及时返回断土河城，便带着士兵，赶着马车走了，走的时候，他们看到阿莉汉德拉和公爵同乘一辆马车，放下了帘子。
此战双方都纠集了近五六百人的军队，可肖埃文临阵脱逃的行为被士兵们彻底的唾弃了，被领主抛弃的士兵们有一部分是被征召的农民，没什么战斗力，最后的抵抗结束以后，剩下的一百多战俘全都宣誓加入了双河的军队，骑士们忙于看管他们，于是都留在了刚刚光复的河扇城。
源流城的白顶在山丘的巅峰闪烁着雪白的光芒，顺着山道盘旋向上，黑色的渡鸦群盘旋在天空之上，凶猛的他们顺着冰冷的空气，在天空中自在的飞翔。
掠过盖尔曾经射箭的那块石头，石头上斑驳的坑痕还清晰可见，一行人马奔向了源流城那高大的城门，源流堡之上的水口喷出粗厚的水柱，落入水道河之中，让水流汹涌澎湃，浩荡的流入大河。
在铁链哗啦的拉动声中，城门远远的便为他们打开了，盖尔一行人驶过城门，直直的冲向源流堡。
下午的太阳将白顶照的雪亮，光晕炫目，下了马，盖尔将缰绳甩给旁边的士兵，就往堡垒里走，刚走了没多远，大门就打开了。
布林克提着袍子的一角，身边跟着一个身穿黑色蛛网式盔甲的高大护卫，盔甲将他包裹的威武霸气。
“布林克！这是你的新护卫吗？不错，快，人在哪里？”
布林克露出了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一甩手，露出了得意的样子。
“王！你看看，这是从漩涡群岛来的高大护卫，又忠诚又强大，简直就是所有佣兵的典范！我……”
“好了，快，人在哪里！”盖尔打断了布林克，急切的询问道。
布林克悻悻的缩了缩脖子。“哦……嗯……人在地牢里……我，我带您去。”
他转过头去，和侍卫走进了源流堡里，盖尔，施塔利安跟了上去，奥塔维尼亚跟在施塔利安身后，也跟了上去，却被施塔利安拦住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吧。”施塔利安看了一眼里面，回头说道。
“有什么嘛……唔，不过也是。”奥塔维尼亚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马上出来，在这里好好的哦。”施塔利安着急的看了一眼盖尔那边，然后轻轻的揉揉她的脑袋，飞快的跑过去跟上了盖尔，奥塔维尼亚的脸色一红，轻轻的笑着低下了头。
从源流堡一旁的走廊下到尽头，是昏暗的地下室，里面便是源流城的水牢，阴森的水流声响个不停，在楼梯的门口，布林克停住了。
“呃……这个，国王陛下，那位……”布林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施塔利安是我的护卫，让他进去……”盖尔回头看了一眼，回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啊……噢，没问题没问题，喂，快开门。”布林克连忙点了点头，一边扭过头去，动了动那护卫的胳膊，护卫从皮带上取下钥匙环，找出钥匙来，打开了地下水牢的铁门。
点燃一旁的油灯，护卫提着油灯走在了最前面，布林克，盖尔走在一起，施塔利安跟在盖尔的身后，短短的阴暗道路之中，人人都默默无语。
护卫在水牢的最尽头停下了，扬起油灯，照亮了尽头的那扇斑驳的铁门，上面落满了绿色和黑红的铁锈。
在铁门的后面，是一个躺在床上的人，他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下仅仅铺着一单旧草席，枕着一个破枕头，身上的绿色切口装已经沾满了污渍。
盖尔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身子有些颤抖，他转过头来，看着布林克，低声的开口了。
“你是怎么抓到他的？”盖尔的声音带着同样的颤抖。
“大人，他来源流城宣誓他的伪王权利！哦……这多么的可悲，居然想要和真正的合法继承者争夺王位……我一声令下，就把他给抓起来了，准备交给您-真正的王来审判……”布林克被这么一盯，有些不自在的往门口挪了挪，一边提高声音说着。
盖尔仿佛完全没在听他后面的那些话，又转过头去默默地盯着那人的背影，就那么看着，布林克自讨没趣，找了个时机合上了嘴。
油灯在燃烧，灯火摇摇晃晃。
良久，盖尔开口了。
“把锁打开。”他说道，声音极为轻柔，仿佛没有说一样，可在这寂静到压抑的空间之中，他的话又确确实实存在。
那护卫甩开钥匙，拎起了上面的大锁，将钥匙插了进去，随着清冷的咔嗒一下，锁打开了，牢门被拽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那人听到了吱呀的声响，缓缓的坐了起来，转过头来，头发，面容，眼睛，盖尔仔细的观察着。
是的，贝隆。
盖尔眯起了眼睛，他设想了一千种玩弄他的言语，设想了一万种他的神色，每次想这些东西，每夜都充满了数不清的得意，但当他真正的看到贝隆的脸时，却什么得意都没有了，他的神色无比平静，仿佛完全不是阶下囚一般，盖尔注视着他的神色，居然有些害怕了。
他下意识的左顾右盼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走近了贝隆。
两兄弟之间的对视，盖尔的目光首先颤抖了。
“……哥哥。”
贝隆并没有回答他。
“……呵，你输了，对吗？”盖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一只手扶着墙壁，轻轻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哥哥，恐怕你没有想到吧，最不讨人喜欢的那个盖尔当上了国王，因为没人记得他，没人在意他，所以他可以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做到一切！”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音调提的越来越高。
颤抖，也越来越严重。是兴奋的颤抖吧，盖尔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这种兴奋感并不是让人笑或者是哭的冲动，只是让肌肉抽搐。
“哥哥……算了，一会你就会死在我的剑下，我们可以聊聊天，聊聊那个悲惨的过去。”盖尔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的眼角湿润了。
“从小父王就喜欢你不喜欢我，我觉的是你比我优秀，于是，我就努力的追啊，追啊，想要赶上你。可是……我怎么都赶不上。”他喃喃的说着
“我把射箭练的很不错，可是父亲就像没看到一样……知道吗，我很想在父王打猎的时候露一手，可是不管我打中什么，他都只是那副样子……”
“啊，父亲这样也没什么，可是，我的母亲却仿佛恨我一样……就是一个女仆，都比她对我好，这个女仆在我8岁的时候就被辞退了，我都记得，都记得。”盖尔轻笑了几声，可脸上彻底失去了笑容。
“为什么？是在生我这个次子的时候，差点弄死我的母亲么？还是说，我生出来带着尾巴还是鱼鳞，还是天上降下乌云雷电？大旱三年？”
“没有，都没有……可她……哼，从我在11岁的时候，她死掉了，你和父王哭的多伤心？”
盖尔缓缓的凑近了贝隆的脸，贝隆的脸上仍然是一片沉默和平静的神色，只是多了几分动容。
“只有我，在忍着笑，等母亲的尸体一下葬，我就跑到没人的地方……那是我少数几次特别开心的笑，心情十分舒畅。”盖尔眯起了眼睛，轻轻的说着。
盖尔察觉到了，贝隆的身子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没关系，没人喜欢我，我就喜欢我自己，得不到别人的爱和拥戴，就得到别人的尊敬和畏惧，哥哥，尊敬和畏惧战胜了那伟大的爱和拥戴，讽刺吗？”盖尔缓缓的转过身去，他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哥哥，永远都是这样，畏惧是最大的主。”盖尔摇了摇头，转过身去，重新注视着盖尔。
“可再怎么说，你是我见过最多的人，虽然在父王口中，我永远都是你的【顺便，捎带】。”他的眼圈略微的显现出了红色来。“就连攻城的时候，你都没有和我说那么多的话……”
盖尔轻轻的伸出手，扶着他的肩膀，半蹲了下来，直视贝隆的眼睛，贝隆睁大了眼睛，他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哥哥……我没把你怎么样吧？为什么你都不喜欢我？咱们不是亲兄弟吗？”
盖尔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眶里泛着水汽。贝隆的眼睛也不由得湿润了。
“哥……最后国王选我做了国王，他不开口，我也知道的，一定是这样的。”他眨了眨眼睛，抹了一把眼泪，微笑了一下。“你可以说遗言了，你要还是什么都不说，我就不会直接杀了你，而是把你的脖子划开，放干你的血。”
贝隆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盖尔……”
他终于开口了。
贝隆轻轻的低下头去，用颤抖的手从席子底下取出了一份带着蜡封的信纸，轻轻的递给了盖尔。
盖尔一惊，看了看贝隆，又看了看信封，缓缓的伸出手去，接过了信封，掰掉了蜡封，将信纸抽了出来。
抖开信纸，盖尔看了一行，眼睛立刻睁的通圆。
他的身体，真的颤抖了起来，信纸从他的指尖滑落。
“不，这不是真的……”他喃喃的说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铁栏杆上。
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的看着里面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的双眼通红，愤怒的大吼着冲过去，抓住了贝隆的领子，将他拽了起来。
“为什么……你和父王，王后都隐瞒着我？！”盖尔咬着牙，将贝隆撞在了冰冷的墙上，仿佛一头愤怒的野兽一样，可他通红的双眼之中流出了滚滚的泪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是……”盖尔颤抖的双手松开了贝隆，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私生子……咳咳，你是父亲和女仆的私生子……”贝隆剧烈的喘息着，缓缓的爬了起来。“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大家不希望你背负着私生子的阴影成长……”
“可你们不告诉我，比告诉我要令我难过一千一万倍！”盖尔歇斯底里的大吼着。
“如，如果你们告诉我……我就能心甘情愿的接受所有的命运……所有的……”他喃喃的说着，眼泪顺着通红的眼框掉在地上。
“她在哪？”盖尔问道。
“我，我不知道……”贝隆颓然的摇了摇头
盖尔没有回答，转过头去，沉默了良久。
“不，是你们，是你们自以为是的主张残害了我！”
“我恨透你们了，恨透你们了！！！！”
盖尔突然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刷的抽出了雪亮的长剑，他疯狂的吼叫着砍向了贝隆。
一时惊变，施塔利安，护卫，布林克都在铁门外，无法阻止，但贝隆反应过来了。
贝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枕头之中摸出了短剑，将锋锐的短剑插进了盖尔的胸膛。
盖尔呆住了，他的长剑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
真正寒冷的感觉从胸膛之中迸发了出来，盖尔轻轻的碰了一下那短剑的把手，是真的短剑，插在自己的胸口。
他缓缓的抬起头，绝望的看着贝隆，双腿一软倒了下去，贝隆下意识的伸出手臂去，搂住了他的身体，紧紧的抱着他。
“早点告诉我……该……多好…………”盖尔虚弱无力，含着啜泣的声音传来。
“哥……”
“我冷…………”
盖尔的声音越来越细，最后，连气音都消失了。
贝隆默默地抱紧了盖尔冰冷的身躯，他感觉到，盖尔胸口有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抵着自己的胸口，那东西仿佛顶的他也感到疼痛和喘不过气来。
那是他弟弟心脏上插着的匕首柄，柄上镶嵌着一块宝石，匕首是他的亲哥哥刺进去的，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流出来，滴在黑暗的地上，看起来就和普通的水滴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