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他到学校的时候,太阳还在云层之后,眼里世界的颜色不如昨天鲜亮。
四面八方赶往学校的学生们在他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汇成滚滚洪流,其中像是他这样一个人从头到尾也不算少数,白樱市高中的学子虽然有知道市仁这么一个神州学生,大多也没见过面,所以像是一个普通学生一样混入人群地做法让他在世界上多了又一短暂寄存地。
洪流在校门口便经历了一次解散,值周的灰志山城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检查本校学生的风纪,从一堆学生里抓几个想要浑水摸鱼的个例,市仁觉得那倒像是和老师在进行玩闹般的斗智斗勇,说起来就像别人轻松的青春,不算在内部,市仁作为一个背景板,慢慢向固定的位置前进。
路程中难免敏锐地发现散在人群中一个方向的同学,鞋柜的分配将同年级的人分在一组,目的是将不同年级区分开来避免霸凌,所幸那种殚精竭虑在白樱市高中和谐的校风里算是无意义。
而那种对高层松了口气的事情,对于市仁来说等同。
倘若见到霸凌就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的少年,根本原因是期盼霸凌蔓延到身上然后对施暴者进行泄愤地爆杀,那样下来,以平凡人的角度都可以负责任地说少年从一开始遵守的就不是正义,因为直到复仇的快感与泄愤地爆杀摆在眼前,【市仁】这张人皮就会被撕裂,暴露出来的是【规则】。
他的剑术可以成长那么快也是因为即使经历多少杀戮也终究不会改变自我本质不动摇的心。
拿剑杀人与坚持【规则】齐头并进才有了顺风顺水,样子却多像是父母那个囚笼里每日固定拿出来和人厮杀的困兽,以那种局限的思想过着痛苦且不自由的每一天。
即使到了现在也很难想像逃避掉一直以来“只有父母能让现在的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思想,能够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过着仅靠自己就可以完全活下来的生活,不会听到母亲因为小事就尖锐刺耳的叫声,不会感觉到父亲因为疲惫就随意出气的痛苦,身处社会中下的家庭们,一边期盼孩子可以学到知识而飞黄腾达,一边又用现实来告诉孩子拥有知识的痛苦,教训着没有好成绩以后带来的恶果,无视适当的年龄拥有的,冷漠乞求之时所求的,用行动告诉孩子知识的错误,却又让孩子努力学习单纯认为的错误,那么除了看透现实以外,大多数人只能学到混沌。
那对市仁来说是作为人类所必须经受的痛苦,以前也经常崩溃地躲在某个角落自问自我催眠的进程,悲伤之后的重整旗鼓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必须做出来的自我欺骗。
直到坐上飞机,逃离父母的束缚与老一辈的羁绊,那种多余的事情,已经变成市仁表面对待白樱市居民的皮层,就像是——
“班长。”
笑着打招呼的对象很有规矩地穿好室内鞋,位置在他鞋柜的不远处。
“病好点了吗?”
做完这些简单的寒暄,花茶淋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这才将视线转移过来。
市仁觉得那种视线有些无情的沉默暴力,有轻易下定义却又碍于什么不好说明的哀叹情绪,情况与平常一样无变化,对答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所以趁着这个短暂时间的接续,慢悠悠走到鞋柜的地方换学校补发的室内鞋才是平常,没有区别于现实也不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所以在对方的眼前轻易而粗暴地换好了鞋子,时间在丢弃开鞋柜、脱鞋子与拿鞋子的那点,鱼贯而入只需要一秒,轻松地不像话。
“你的鞋子很大吗?”
对之前的问题抛弃,又在之后面不改色地用拙劣的架势拉话题,怎么看背后的因果都不被少女喜爱,所以少年抱着双臂沉思起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比如【昨天战斗中压制自己的那个感知】。
“还好。”
敷衍的回答是市仁最适用的下意识,将规则与道德加在身上束缚自己是每一个神州人必须做到的事情,妄下定夺不符合一直以来学到的教导,所以在那之后脸上挂着笑容和少女同行只是顺路。
“班长学的是剑术对吧?”
问起传闻中得到的消息,顺带了解花茶淋放弃剑术转学机关术的传闻,少年明知故问的做法有拉近关系的含义,将自己独立出白樱市这个巨大的陌生世界,表现出普通人一样的无知有助于区别别人对本身的了解。
除了那样的性格问题,还有对少女家族的询问,传承剑术的家族像是自己以前的家,区别不过是一个随同世界一起鼎盛,另一个则败落到全家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独自摸索剑术的三流剑客,甚至到了最近还有对自己的质疑。
即使不会从这个钻研机巧的旁桌嘴里得到什么消息,少年想了解的也不过是自己成长的目标与到时候接受了剑的极限而可能崩溃的未来,抱着臂膀平视看不见什么变化,极目远眺也不一定看到希望,悲观思想如往常一般占据大脑。
“原来你有听说过我家里的事情啊。”
回答很普通,花茶独特的女性声线却给人一种在细嚼慢咽的错觉,如同抿茶之后感受到了醇香,虽然少女与少年讲话的同时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市仁却感觉到了情绪。
“小时候因为喜欢木头玩具所以没学剑术啦。”
像是这样的抱怨如数家珍,因为无所事事而疲惫,精神也因为疲惫而不振,即使强行摆出笑脸,花茶的精神气也不太充足,他现在只能认为是对方的病还没有好,没有类似的感知,单纯因为别人的希望而那么做出感受,论及与人友善完全不在话下。
所以现在就该摆出一副担心的样子,顾及刚才对病的掩盖,并没有说什么刺激性的话,从善如流地把问题悄无声息地丢出来。
“我比较好奇的是像那种旧时代的家族制度怎么存续到现在的呢?”
“天晓得,可能如远去的过去一样腐朽也差不多。”
这句话也包含情绪,他看得出她对家族的意见很大,可能因为礼数,也可能因为俗套的通婚,即使没有听说过类似的内容,白樱市家族这几个字就可以分支出多条路线,所以对于任何人在接触的那一刻就不可能一无所知。
少年要做到的只是学学平常,用对付两个好友的态度来对付现在的花茶淋即可。
“你这么说……是家里面出什么事情了?”
前后搭配的中庸,花茶遇到这种说话与激进和无感搭不上边的人还是第一次,就算刚才偶遇之下的等待算是为了拉进同学关系,市仁说话的技术和如同拼盘一样摆在脸上的平淡仿佛预示着和他对话的舒心却在交谈过程中令她感觉与现实区分开来的不愉快,所以她抱起双臂脸上的表情是承接之前抱怨家族的不悦。
其中内含的现在多数是与少年对立的情感,对问起家族与平淡事情的本人也连带不快。
到了现在,花茶已经抛弃了对昨晚发生事情的联想,但要抛弃一直以来被教导的礼仪还差很多。
因为是女孩子所以要矜持,少女和普通人一样,保持对外的皮层才能好好维持现在的生活,那种性格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算得上是恬静,表现在外表的就只有温柔,所以再怎么不快,花茶也摆出一副笑脸,给予陌生人以尊重,给予熟识以友好,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和其他人的区别只在于皮囊。
“其实是昨天被爷爷骂了啊。”
市仁在这一刻想明白了花茶之前忽然有些粗鲁的原因,但要说强行把自己代入对方家庭的纠纷又是多管闲事的开端,查明消息一般也只到这个地步,意识到要避免这边问题来保持表面的友好,诱发的根源更像是拒绝人情的冷漠,如同独木漂流般的社会做法,少年打算抱臂注视花茶所说的事情沉入“海洋”。
因为他知道,少女也不过是对自己的日常提一嘴相似话题,在人们无聊且匮乏的平常里平常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记得住,对于日常来说再平常的日常就像是重复的任务,虽然过程会有改变开头与目标却没有那种迹象,情况类似于白天与黑夜,处于其中的自己了解是要从白天到黑夜或者从黑夜到白天,但对于本源来说最终却忘记了开头和结尾。
“我也经常被骂,班长,你知道这座城市有什么夜生活吗?”
“唉?”
“就是晚上玩的地方啊,以前在神州我晚上有些时候睡不着就会坐在楼顶看月亮,但那个时候的我是在农村啦,周围只有相隔甚远的几盏灯外都没有夜生活那种说法。”
将话题拉到这边是还在好奇之前晚上巡逻时看到的那副场景以及遇到的人,市仁总感觉那天的情感十分怪异。
先不说那个看到第一眼就让自己产生情绪的少女和旁边同行的人有相似之处,就论及张灯结彩而整夜透亮的白樱市就超出了一开始市仁给予白樱市【安静】之称的预期。
经由两个情报来源的说法,最近并没有什么节日的说法也不过是那两个人代表普通大众层面给予回答的表面,更多的消息或许还要从属于地头蛇的花茶这边得到。
“你晚上睡不着吗?”
市仁在这一刻仿佛感觉到什么,在花茶与平常无异的语气里感觉到不同寻常,那对于一直以来察言观色的他简直再容易不过,得到那种危险的气息,没有准备的猎手会下意识做出应激反应。
所谓碰到巨大动静就逃之千里的行为也不一定是因为害怕,也有观察的可能,少年做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动作上面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说来也奇怪,原本在家我在很晚才睡得着,这边却在天黑之前就一定睡着,至于夜生活,到底还是比较好奇大城市的地方会有什么不知道的新鲜事情。”
“也没什么。”
花茶对这件事情不怎么上心,气势弱下来以后市仁莫名有了一种侵略的感觉,下意识开启乘胜追击。
“肯定有的吧,自认为是平常而在外人看来是不平常的事情。”
那种事情也的确经常发生,但要论起夜生活,作为从小就被关在家里的鸟,花茶并没有那边的发言权,如果说是半夜厮杀的战场又太过危险,能保持的到了最后也只有态度。
“确实想不出来。”
话题到了这一段终于结束,原因是进入教室后意外早到的不食和观野将市仁带到另一边谈起男生的话题,没了聊天也会显得悠闲与寂寞,少女这个时候杵着下巴想起了百合。
其二
时间是上午,按照课程来算现在正处于第一节上课时间。
更早之前的云层加剧了覆盖,不多的朝气在世界上减少,风带着凉意拨弄起窗外的樱树。
亡女站在学生会室的窗边看着楼下因为上课而空寂的过道,远离教学区的这里听不到上课的声响。
“多谢昨晚的救命之恩。”
带着感谢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是坐在主位的学生会长,此时满脸笑容地看着坐在会议桌旁边的女性。
“恩人的名字叫市川空语对吧?”
“是我。”
“那这次来学校是想到我们这个学校就读对吗?”
少女毫不犹豫地点头,直指目标的行为符合她的性格,所以不自主露出了笑容。
这个要求对于学生会长来说过于苛刻,毕竟招生的事情不算在学生会的权力范围,校规也有类似祖训的说法,比如【除了白樱市居民和外国人以外的东本人不能招入学校】之类的奇怪规则,少年思考着这种时候是否要和昨晚的恩人说明白。
“怎么了?禾口在犹豫什么吗?”
观察窗外也能分神到这边的场地,亡女之前的行为本来就是有将位置交给两人主场的想法,在禾口陷入沉默以后,他自觉有可以说出的事情。
校规是作为学生代表的两个人必须了解的事情,所以没有任何通融的情况下,少年也只有用平常的语气告诉空语不可能的事实,但那建立在对方和他萍水相逢,无论怎么说作为普通人还是拥有感情,不会像是电视剧里恐怖的高中生那样,委婉的言词脱口而出。
“市川小姐是东本人是吧?”
说话的时候还回忆起昨晚对方高超的身手,所以表述起来带起敬称。
但听到这种话术的市川认为亡女要长篇大论所以略微不愉快地皱起眉头,只是在头发和眼镜的遮挡下并没有表露出来,世界放任亡女继续说下去。
“我们这个学校是跟随城市一齐成长的古板学校,至今还没有开创过招收东本外地人的先河。”
外国人的先河也是因为神州有意让学生留学才进行的破例,在老吉看来校方是碍于神州的压力,那种有关大人无奈社会的再现很明显不会出现在还是处于高中生的三个人内部,那么要他或者禾口说出拒绝的说词都没有区别,要他来说也只是习惯于当作那个扮黑脸的惹人精。
“抱歉。”
少女伸手打断似乎是很难办的两个人。
“我并不是外地人,事实上我就是白樱市的居民。”
她的说法令两人略感惊讶,因为距离开学时间早就过了有段时间,他们后半夜也找过时间去查市川空语这个人,但在白樱市这个情报网里并没有一点信息,不存在因为事情请假的学生亦不存在于落榜的学生,在那种基础上他们更甚至没有听说过市川这个姓氏,那么只能认定对方说的是谎言?
短暂眼神交流后认为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那这种事情就需要市川小姐出示能够证明自己是白樱市居民的身份问题,通常的话只需要住址,您的情况要信得过的人来证明……”
“入个学搞得这么隆重……”
适当地感觉麻烦,眼镜背后的双眼这种时候耷拉起来,看起来就像不太喜欢和亡女聊天,看到这种情况,一直观察的禾口将话题拉到他那边。
“只需要校长的同意之后缴费到专属部门就可以入学。”
因为白樱市高中算是白樱市独立建起的私立学校,高层全看出资人,最高领导也就只有校长和白樱市市长,所以入学比较简单,但这是对外国人和白樱市人的优惠,至于一直没有查到的市川,就算有差不多算是救命之恩的情谊,到了最后要说再见也没有办法。
在那之前算是打破固执少女的顽固,他一指连通校长室的一面墙。
“隔壁就是校长室。”
说出这句话差不多就是抛弃帮忙的想法,少女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所以若有所思地抱起双臂,翘起二郎腿,那对和式的东本来说和希望温柔的女性完全不相似的性格,观念上和传统差距太多,禾口有点抓不准少女之前说自己是白樱市人的话是否为真实,但唯一确定的事情还是有,以普通人的思考,单纯一点,假如要被推向悬崖,那拒绝那类事情完全可行。
不是忘恩负义的再现,只是作为人应该有的自保念想。
“那好吧,我去和校长谈一下。”
直来直去地思考令少女的思考只有短暂的时间,说到就做的性格在那之后驱动身体朝门的方向走过去。
直到看见那个背影推门消失,禾口才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