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人有七窍
身体的疲惫终究战胜了心灵上的纠结，后半夜，两人各自安眠。一觉到天亮，暴雨也停了，只是阳光依旧被乌云遮挡，阴霾盘踞在众人头顶。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手头事情，还一箩筐。不过，刀还没架到脖子上，先吃饭。
赫美丽打了一锅肉丝疙瘩汤，煎了几个鸡蛋，给小狮王切了盆兽肉，拉着小夜叉，叫钟离起床吃饭。三人围坐在桌前，一时无语。
严格算起来，钟离和赫美丽只认识了三天，其中两天还都是分开的。赫美丽只认识小夜叉一晚，钟离和小夜叉根本不熟。没有话题，也很正常。
私事没得聊，就聊聊公事。
“被白烟寄宿的夜叉也被封印。得想办法解开白烟的封印，把夜叉救出来，再把她封了。”赫美丽率先开口。
“嗯。解开的方式，可以交给我。”钟离回应。
“但我不知道怎么把白烟从那个夜叉的身体里拽出来。”赫美丽夹了一个煎蛋添到小夜叉碗里。
“此事不忙，弥怒暂无性命之忧，危险的是浮舍他们。”聊不动家常，也就聊聊工作了。
听到夜叉二字，小夜叉耳朵动了，看向钟离，问：“弥怒、浮舍哥哥他们怎么了？”
“他们……”钟离选择坦诚，将昨天事情经过给小夜叉讲了一遍，赫美丽在一旁补充，随后，从衣襟里掏出那块立方体、摆到桌上。
小夜叉心情沉重，觉得胃有点不舒服。问：“那你们想好怎么把哥哥姐姐们找回来了吗？”
虽夜叉一族被黑雾利用已久，但夜叉被觊觎的原因则是由于魔神大战、诸神争夺执政权。所以，作为前魔神，两人应该给小夜叉一个交代。
“归离集不安全，先跟我回地中之盐吧。”桌面食物已经被扫荡一空，赫美丽这样建议道。
钟离拒绝道：“不，先回归离集。”
“昨日我掐了一朵领地里的花，花变成黑雾往东边飞，东边是归离集。黑雾极有可能在早已到达归离集，提前布下埋伏。”
“先回归离集。”钟离端正坐着，说。
赫美丽知道摩拉克斯的追随者各个武力强悍，不然黑雾也不会玩儿阴的。但话又说回来，现在的钟离是人身，如何证明自己是摩拉克斯？就算有证明办法，可最重要的第一步——见到仙人，怎么见？仙人又不是定点的雕像。一个一个造访，扑了空门是小，浪费时间是大。
时间，非常宝贵。吃饭、补充能量，是必要的，是小时间。绕路、扑空，浪费的是大时间。
现在赫美丽没有神力、不能动用元素力，自然不能利用地脉快速移动。她或许可以教小夜叉方法，让小夜叉带着他们走。但小夜叉毕竟还是个小朋友，就算是能直接从此地一口气瞬移到归离集，可寻找仙人，就得他们三个用脚丈量土地。
夜叉领地和人类村落只有一天一夜的路程，但仍旧相互不了解彼此的存在。夜叉在人类那里只是一个传说。而人类的存在，夜叉完全不知道。
山高路险，消息闭塞。黑雾只要在归离集与两人打个时间差，利用自身能力，编造一些小谎言，就能将钟离与仙人相遇的难度成倍提升。
当然，钟离也可以找七星直接问，毕竟七星是人，常年待在归离集，不会飞来飞去、跑来跑去。但话又说回来，摩拉克斯走时，归离集还是有神之地，一个叫钟离的人类走到七星面前侃侃而谈自己为什么是摩拉克斯……就算是有理有据，七星又怎么会立刻相信呢？
怀疑，是挑起事端最好的手段。
怀疑，是制造分裂最好的工具。
“你联系联系仙人，仙人可以证明。”能这么说吗？
就算是能、就算是七星信了，可七星是想见就能见的吗？人海之中，阻挡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的，不是风浪，是人海本身。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就算是能用智慧克服这些困难，但选择一个开始就不用面对困难的选项，不好吗？
“你就先和我会地中之盐，我拿到神器，帮你把神力夺回来，再解决事端，不行吗？”赫美丽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嗓子疼。
再者说了，七星是人。在赫美丽眼中，人类是极其容易被操控的存在。假设黑雾白烟力量同根同源，那么一晚上的时间，足够黑雾控制七星。毕竟，才复活不久的她都知道归离集有什么人，将摩拉克斯视为大敌的黑雾，又怎会摸不清楚呢？
最最最重要的是，钟离的腿伤，也经不起山高路远各种折腾。
“先回归离集，地中之盐未必安全。”钟离解释道。
说着说着，赫美丽想起件事，地中之盐的秘密，她还没和钟离谈过。遂解释道：“地中之盐不仅有你设下的封印，还有我死前刚钻研出来的‘禁神领域’。”
“禁神领域？”小夜叉重复了一遍。
“如果魔神不能用神力，人类得不到元素力，那能用什么制造战争流血和牺牲呢？”
赫美丽不喜欢争斗，但她知道，争斗是必然的。既然无法阻挡这个必然，那就将争斗后果降级。长刀互砍会头破血流，赤手空拳也就鼻青脸肿。有神力的魔神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失去神力的魔神一怒……和人类区别不大。
禁神领域，夺走争斗的惨烈后果。只是可惜，刚完善出来，她就被人类领袖反手一刀，死了。
“所以，地中之盐是绝对安全的。黑雾的本体应该和白烟一样，非常细小。踏入领域内，不能用神力，黑雾打不过我们。”赫美丽这样分析着，复活以来的一些情况也逐渐清晰。关于白烟为什么不直接夺取身体控制权、关于黑雾为什么一定要复活她，还有……为什么人类会突然背叛她。
或许，或许……糟糕的并不是她的子民，只是黑雾诱惑了她的子民？
收回思绪，赫美丽问钟离：“怎么样，先和我回地中之盐吧。”
“先回归离集，有人希望我回去。”钟离道。
“你……”
白费一番口舌。赫美丽气上心头，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词汇。
“头脑发晕不清醒，我看你是还病着！这就是归离集人心里的岩王帝君、至圣贤君做出的判断吗？我看你是被业障污了……”
说着说着，赫美丽突然停住。啊，对，业障啊！
“先回归离集。”钟离重复着这句话，呆呆的，像个只会复读的机器。
“嗯……”一旦接受至圣贤君也有可能被业障感染这个事实，一切都变得更合理了呢。理性被业障干扰，只剩下感性和生存本能，想要回到心里觉得最安全的地方，非常正常。不过，不能带着被业障影响的钟离去冒险，可是……周围又没有钟离寄存点。
那么，怎么减轻一下业障对钟离的影响？怎么把业障拔出来？
乌云遮挡住阳光，雨后湿意仍盛，小风吹过，微凉。
赫美丽看看夜叉小朋友，瞧瞧钟离，计划已经成型。她让小夜叉先回自己屋，收拾收拾要带走的东西，等会儿一起走。
小夜叉非常懂事，点点头，出去。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二人。
钟离的腿伤看起来像撞击硬物所致，那么这业障，想必是昨天，她还没赶到的时候，踢了某位夜叉一腿，然后不小心染上的。
业障会感染、业障会繁殖，就像是病毒一样。不过只要自身免疫力强大，少量业障反而会被免疫屏障消灭。
赫美丽咬破一点点舌尖，为完整的免疫屏障打开一个缺口，向钟离走去。
天阴着，即使是早上，屋内光线也不很充足。三日大起大落、奔波劳碌，让本来丰神俊朗的面部线条变得锋利，下巴都尖了。或许是心理作用，让人看得微微心疼。本应倒映着磐岩图样的金色瞳孔，也变成普通人类应有的黑色。可意志，仍旧是那般坚定，反复诉说着“先回归离集”。
看起来又傻又帅气。
赫美丽缓步上前，双手搭到钟离肩上，见钟离没有拒绝，便进一步靠近。
人有七窍，眼耳口鼻。双眼、双耳朵，两个鼻孔一张嘴。入侵钟离身体的业障应该不多，以血为引，从七窍导出，对他的伤害是最小的。
再怎么苍白贫血的人，吃完一顿热汤热饭之后，嘴唇都是红红的。以人类眼光来看，非常好亲。赫美丽的目光从钟离微微发红的眼尾扫到金色耳饰，听着他此时虽然坚定、但略显傻气的重复“先回归离集”这五个字……
非常诱人。
神与神的性格不同，如果说钟离是心怀天下、无心美色，那赫美丽就是心怀天下、欣赏美色。毕竟天下要太平，她喜欢的美色才不会一个个死于非命。
赫美丽用牙齿挤压舌尖伤口，让血液多流出来一点，伸出双手，捧着钟离的脸，低头吻上去。血液的铁锈味和甜味弥漫两人的口腔，虽然没有肉眼能看到的东西出现，可渐渐降低的体温反馈给赫美丽一件事——业障，已经引到她身体里了。
与此相反，业障离开体内，钟离觉得体温上升、心跳加快，恍惚之间，两个身影重合成一个，他反手抱住与他接吻的人，将这个本应是医疗救援的吻，加深到超出救援意义。
“归终。”他的喉咙里发出这两个音节。
归终？尘神？
嗯，就是说嘛，一个男神、一个女神、在一起共治大地这么久，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赫美丽心道。
业障离开身体，理智逐渐回归，眼前的人影，也看得更加清楚。口中的甜腥，让钟离身体一僵。他立刻放开双手，不顾腿伤疼痛，站起、后退两步，刚才还立着的凳子，也因为他的动作被踢翻。
赫美丽用衣袖抹了一把顺着嘴角流下的血液，心道：这位千年老神，真是青涩。
“对不起。”不知道该说什么，钟离道歉。
“只是疗伤，不必介怀。”赫美丽点点头。
气氛，尴尬。
业障，帮忙。
业障发作非常迅速，两息功夫，没给两人扭扭捏捏解释说明的时间，数百条绝望的呐喊瞬间占据赫美丽大脑。
那声音是：“去归离集！为我们报仇！”
“先回归离集，有人希望我们回去。”
这次，变成复读机的人，是赫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