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发展正如鱼幼薇所期待的那般。
慕容风花和夜无染之间一触即发。于她而言是好事。
虽然之后山主和湖君都出面了,但鱼幼薇知道,那是因为她阻止了夜无染动手。
如果她不发话的话,那慕容风花和夜无染即便打起来,他们也不会管。
先生和湖君,都是顺着鱼幼薇想法的。
结果却是鱼幼薇自己切断了计划的进展。
为何会如此呢?
答案鱼幼薇是知道的。
她不想让夜无染因她而受伤。
她不想再继续利用夜无染了。
这就是她的本心。
容不得任何污秽,无比纯净的本心。
透过慕容风花来推进计划的美梦自然也泡汤了。
接下要要怎么做……才能杀死自己那个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呢?
嘛,其实最开始就没指望过能杀死就是了。
只是最起码,也要狠狠恶心他一把。
做不到让其身死道消,但或许能拼却一切做到让整个慕容氏都遗臭万年。
抱膝坐在自己床上一角的鱼幼薇身形更为紧缩。
一旦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是身处八面漏风的房子之中受冻的自己。
鱼幼薇是于八岁时自己徒步来到【湖心书院】的。
在此之前,她过着的完全是地狱般的日子。
她有母亲,但那位姿容秀美,有着相当修道资质的女子却丝毫不爱她。
因为鱼幼薇是母亲被奸污后所生下来的。
那个绝望疯狂且痛苦的女子,从未给鱼幼薇好好做一顿饭。好一点的话,就是丢一块馒头之类的面食,只是注定是在土里滚了一圈的,甚至还可能沾着泥水。
这还算是好的。
更多时候,甚至可能会是腐食,字面意思上的“臭鱼烂虾”。
即便吃过后第二天肚子就会疼到女童满地打滚,即便感到恶心和反胃,她也必须咽下去。
不然会饿死的。
肚子疼和饿肚子之间选一样的话,她还是选择前者。
所以鱼幼薇不愿意吃饭,即便后来进入书院,先生傅清霜对其照顾有加,她看待食物,还是会觉得它们形如恶鬼,臭不可闻。
幸好,鱼幼薇有修道天赋,而且犹胜母亲一筹。
如此,在母亲那边,总算是还有作为“工具”的价值。
说是这么说,其实母亲也未曾如何培养她。
只不过是教了她一个入门的道诀而已。
更多的时候,母亲只是跟她说话,或激动到难以自抑,或寂然如死尸枯骨。
那些话语里,没有爱,唯有恨。
如同瞧不见摸不着的寒气,深入四肢百骸,刻骨铭心。
之后,八岁那年,母亲自杀了。
那一天母亲起得极早。
绀云分翠拢香丝,玉线界宫鸦翅。
露冷蔷薇晓初试。
淡匀脂,金篦腻点兰烟纸。
母亲甚至还亲自为她选了合适的衣裙。
她自小就继承了母亲容貌八九分,年纪又小,所以完全不需要化妆,仅仅只是洗净面容治愈伤口后,就显得粉嫩动人如瓷偶。
母亲牵着她的手,见了一位书生。
那一天具体的对话,鱼幼薇早就忘记了,只是隐隐记得,那书生见到自己后百感交集,看着她的眼神虽然极为复杂,有怜惜,有不甘,有怅然,有愤懑。
但是暖意最多。
那是让鱼幼薇感到陌生的眼神。最起码她从未在母亲眼里看到过。
之后的人生里,其实她也从别人眼中见到过。
比如先生、湖君,还有最近……夜无染。
那位书生走得时候显得颇为决然。
看上去面无表情,但那时候起就细心如发的鱼幼薇注意到了。
书生抬手不停,一边的袖子就没有放下来过,而且似乎还被打湿了。
随后母亲自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抱紧了她。
抱得那么紧,就好像害怕她消失。
最后,母亲跟她说了几句话。
鱼幼薇也早就已经忘记了。
母亲松开她后,领着她来到屋舍的大门处。
母亲不再前行,而是在鱼幼薇的身后推了她一下。
不明就里的鱼幼薇以为母亲是让她往前走,于是就那么做了。
而当她双脚跨过家门之际。
身后却传来了重物掉落在地面上的闷声。
鱼幼薇回首而望。
是母亲倒下了。
金钗戮喉。
鱼幼薇也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母亲早就想死了,准备也做了很多。所以她身为修士才能以那种方式作为自己的死法。
八岁的鱼幼薇并不明白何为死亡,她守着母亲的尸体待了七天。
七天之后,母亲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鱼幼薇就离开了那个家。
当时的她心里想着那个书生。
书生的话,应该知道母亲怎么了。
她只是这么想。
而如若鱼幼薇不是天赋异禀早早修道,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恐怕早就饿死了。
大道飘渺,天意难测。
不知道去哪里的鱼幼薇最终来到了苍韵湖湖边。
随后被湖君丢入书院中。
见到了先生。
生活到了现在。
她后来也有查过那个书生的事。
那位书生竟然也是【湖心书院】的学子,是先生傅清霜都非常认可且欣赏的年轻人。
与自己的母亲同岁,同乡,同街,同巷。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
也就是在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鱼幼薇的那一天后。
被称赞为“君子气格”的书生跪拜书院和夫子恩师后,离开了书院。
现在如何了,无人知晓。
鱼幼薇再度缩了缩身子,头埋在膝盖间。
初秋夜,原是这般凉吗?
明明夜无染的床上,就很暖的啊。
——
夜无染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
熄灯时间已到,书院开启了阵法,于是书院之外,苍韵湖旁的热闹被隔绝了。
唯有星光点点,月光皎皎。
傅清霜来到院中,瞧着怔怔出神的年轻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儒家圣人坐镇书院,就相当于是一方天地的老天爷。
所以夜无染与慕容风花之间的冲突,从头到尾,她都非常清楚。
她的学生提出分手更是被她听在耳中。
夜无染注意到傅清霜的问询视线,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
说到底还是自己隐瞒身份在先。
鱼幼薇不知道夜无染的身份背景,师门靠山。
所以才会担心他一旦与慕容风花动起手来,事后不论结果如何,都可能会被慕容氏给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