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眉间的触感，来自于我十六岁的记忆被勾动了，眼前的画面被记忆所替代，一个清秀的少年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少年穿着校服一路上和自己的朋友有说有笑，走进教学楼，走进教室最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才安静下来。
看着画面里的自己我明白为什么经历一次人生的我要从这里开始重生。
这所高中是我们县城数一数二的高中，但是我却并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来的，而是家里父母托关系花了大价钱将我送进来的，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有人谈及中考分数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的扯开话题。
明明我的父母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却格外的在意我的成绩，甚至不惜拉下脸求着我住在城里的远房姑妈，让我寄住在她们家。
当时的我并不清楚老爸嘴里的大价钱到底是多少钱，直到有一天我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爸用手比出一个厚度......
少年落座之后开始静静的等待上课铃声响起，这是早上的第二节课，也是班主任的课，只要熬过了这节课接下来就是他的自由时间了。
漫长的四十五分钟过去了，班主任最后叮嘱了一下班里的学生就带着课本去其他班级上课去了。
目送班主任远去，位置上的少年欢呼雀跃的离开座位与自己几个朋友有说有笑的走出了教室。
“不会被逮到吧？”
“老班接下来两节都有课不会逮到我们的，老李和老刘根本不点名完全不用担心。”少年的同伴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脯。
三个人一路来到后操场的某个小树林里，借着浓密的树叶遮挡顺利的爬到了树枝上，在其中一人的带领下翻过围墙最后平稳的落在校外的土地上。
“会不会下雨？好像起风了。”少年的同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
“不会不会，天气预报说今天阴天。”落地之后少年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gogogo，今天我要杀穿峡谷。”
“你可别送撑峡谷了。”
三人顶着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来到一家网吧前，推开网吧大门一股夹杂汗臭的劣质香烟味扑面而来。
兴奋的少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样反而兴致勃勃的来到吧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了上去：“两个小时。”
老板头也没抬：“有身份证吗？”
“身份证忘带了。”少年的同伴连忙笑着开口。
老板叼着烟简单的扫了三人一眼，随后用临时身份证给三人开了三台机器并把小票交到三人手上。
当网吧开在学校旁边的时候就说明老板已经将消费群体锁定在眼前这些学生身上了，他才不管对方的身份是什么，能不能拿出身份证，只要有钱赚，什么都可以干。
网吧外面的风更大了，天色也变得愈发阴沉，伴随着一声炸雷，大雨如约而至，狂风骤雨不要钱似的席卷而来，豆大的雨滴砸在网吧的玻璃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贴在网吧大门上的那张提醒被狂风骤雨毫不留情的撕扯下来最后毫无尊严的打翻在地，上面被雨水浸湿的“未成年人不准入内”几个大字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电脑屏幕亮起，少年迫不及待的将手里的账号密码输入了进去，接着点开某个游戏图标，伴随着高昂的音乐，几个人开始驰骋在游戏世界中。
他们的电脑画面时而彩色时而黑白，几人嘴里不依不饶的互骂着手里的动作却从没有停下来。
鼠标声，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最后混入网吧的主音符中。
与漫长且枯燥的课堂时间相比，还是这种在虚拟世界征战四方的快感更让人来的痛快，以至于几局游戏下来，几人还都意犹未尽电脑已经提示余额不足了。
“快放学了。”少年的同伴提醒，“刚好该回家吃饭了。”
“你们回去吧，我和姑妈说了今天在外面吃。”少年头也没抬，“对了临走前给我加一个小时的，下次我请回你们。”
“行吧行吧，你注意别猝死了。”两个同伴一左一右的起身，趴在少年身后看着他的电脑屏幕又变成灰白色之后开始无情的嘲讽。
嘲讽过后两人便离开了网吧，趁着雨小了立刻打了一辆出租车驶离这里。
一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它长到足够奥特曼在地球上打二十次小怪兽，它也短到只够一局游戏结束。
等到余额不足的提示音再度响起的时候少年才恋恋不舍的从位置上起身，揉着自己不断抗议的肚子从网吧前台买了一袋干脆面推开了网吧的大门。
网吧外雨下的更大了，狂风依旧肆虐在街道上，整条街上的人都显得格外稀少。
少年站在网吧门口心里开始发愁自己该怎么回学校时，门口蹲着的一个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湿，迷彩裤脚还沾着黄泥。
看着这个背影少年手里的干脆面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本能的想要逃避，但是那个男人听见响声已经回过了头，嘴里叼着烟一脸忧愁的看着他。
“爸，你怎么来了？”
男人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隔着玻璃门正往外面看来的网吧老板，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没吃饭吧。”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惴惴不安的点着头。
男人将身上的湿透的迷彩外脱了下来罩在少年头顶，父子二人冒着大雨来到了网吧对面的一家小面馆前。
“一碗牛肉面。”男人说，“多加点牛肉，孩子长身体呢。”看着老板的背影他还不忘嘱托道。
老板稍有怨言的看了男人一眼，但是看到父子二人的状态立刻叹了口气将嘴里烟掐灭：“知道了。”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里面堆着的牛肉是少年生平见过最多的。
他看着眼前的面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男人，即使已经饥肠辘辘但是依旧不敢下手拿起筷子。
看着男孩，男人不耐烦了：“看我干什么，吃啊！”
仿佛听到将军下令的士兵，有了男人这句话少年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度被呛的直咳嗽。
一碗面吃完也到了学校上课的时间。
男人手里的烟不知道掐了几回了，直到看见少年吃完了面才慢慢开口：“下午的课就别上了吧。”
“啊？”
没等少年多说什么男人拉着少年的胳膊冒着细雨又走向了那间网吧。
推开大门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老板，少年以为男人要和老板起冲突，连忙扯了扯男人的衣角。
不过预料中的事情并没有出现，男人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这咋收费的？”
“三块钱一个小时，会员充五十送五十。”老板叼着烟，“有身份可以直接开机器，没有身份证只能开临时的。”
“给俺开一个临时机，一个小时就行。”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被雨水打湿皱在一起钞票递了上去。
老板瞥了一眼后把打出的小票放在了吧台上。
男人拿着小票拉着少年走到网吧的角落，随后将小票放在了桌子上看向男孩：“你玩吧，我看着。”
少年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拿着小票颤抖的输入账号密码，看着电脑中不断变换的画面他转过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男人。
“我们回家吧。”几近呜咽的声音从少年喉咙里传了出来。
“你不是爱玩吗？”男人说，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除了失望和痛心外少年看不到其他的情绪。
少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男人见状抓起桌子上的小票往吧台走去。少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从位置上起身一路不敢走的太快，默默的跟在男人身后走向吧台。
“还能退吗？刚开机，俺们也没玩。”男人对着老板陪着笑脸。
“退不了。”老板没有抬头。
男人看着手里的小票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最后一狠心将小票揣进兜里走出了网吧。
父子俩走在雨中，往少年姑妈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男人停了下来，浑身有些颤抖。少年跟在身后看到这一幕被吓坏了，他觉得今天自己大难临头了，男人的手掌肯定会毫不留情的落在自己的脸上。
男人转过身向他走来，少年已经可以预见不久之后的未来了。
男人举起手，少年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男人将手放在了少年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少年被雨水浸透的头发：“你知道老爸来多久了吗？”
“......”
“老爸今天来给你姑妈送鸡蛋来了，回去的时候看到你钻进那个地方，我就在门口一直等着。”
“......”
“如果实在学不进去就跟我回家吧。”
“我...”
“你知道你进这所学校老爸老妈托了多少关系吗？”
男人的话让少年抬起了头，他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有些语塞。
男人伸出手比划：“这么厚。”拇指指尖与食指指尖的距离大约三十厘米，三万多块钱，这是他们家一整年的收入。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在门口我就想了，如果你实在念不下去的话就不念了，跟老爸回家吧。”
“这些钱就当全被贼偷了。”
雨水流经男人眼角顺着黝黑的脸颊滑落，少年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男人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格外的刺耳，他就是男人嘴里的那个贼，偷走了父母一年的辛苦钱。
这一刻少年浑身一个激灵，仿佛醍醐灌顶般流下两行热泪带着哭腔：“我要继续读下去。”
命不久矣的我和十六岁的我心意相通，听到了当时的自己心里浮现出来的声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然以后的人生将会一塌糊涂。”
这个凭空出现的声音就像是我的幻听，十六岁的我站在雨中听着心底不知何人的咆哮缓缓的抬起右手比划出了一个厚度。
“不要代入太深。”司命神挥手再次将眼前的记忆抹掉，我的眼前又恢复了纯白，身边站着的是依旧笑盈盈的司命神。
“想起来了吧？”司命神说，“你的第一次自救。”
“嗯！”我点了点头，虽然记不太清了，但是那个时候我确实听到了某种声音。它来自我的心底一度将我骂醒。
“不过好像没有什么作用。”司命神说。
接下来的画面她没有继续播放出来了，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
后来的我没有像电视剧或者动漫里演的那样，从那之后开始努力学习最后不负所托考上一所名牌大学。
那之后我确实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但是这段时间就像是一个昏睡许久的人突然惊醒的一段时间，困意上来之后又蒙着头继续睡。当时的我就是这样，认真学习一段时间后又开始了往日的生活，上课睡觉，逃课打游戏，只是这一次我更机警了，从没有再被抓到过。
远在老家的父母也不会知道我在学校学的是什么。
于是等到高考的时候我不出意料的考出一个并不好的成绩，并且拒绝了父母复读一年的请求找了一个三流大学，在里面度过了我颓废的大学生活。
那次自救被我错过了，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被我忽视了，而这件事也是现在的我心中的痛，甚至在我尚且年轻的时候还在回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回到学生时代会有多好。
那时我曾幻想，如果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趴在午间的课桌上，周围都是熟悉的睡脸，一切都尚且有希望，没想到原来这样的事情我已经经历了一次。
“有什么感想吗？”司命神笑着问我。
感想吗？那个时候的我还真是混蛋啊！我在心里如此回复。
“混蛋的可不止那个时候呢。”司命神笑道，“还有好久时间呢。”
“还有这么久我们继续看下去吧，看看你的第二次自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