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方停,晨露尚圆,白露没声息地飘进教学楼,教室空无一人。按亮角落一盏灯,白露坐下,踌躇了一会儿,开始写起昨夜的梦来。
白露还以为会忘掉许多细节,可一回想起来,确实历历在目。记忆中的梦与现实交织一处,险些分不清梦中究竟有没有别的人。
写到门前,白露却一把推开了锁着的门,风雨声即倒灌进来,淹没了整个楼梯。门外风雨交加,却并非春天见得的雨。这等雨当只在夏季的海船上见,随之来的是丈高的浪头。
可梦中白露却觉得自然,如见老友般亲切。白露在门前静立,听着雨声,耐心地等待。等待什么她也说不清,只待到了那时,她便穿过雨幕,变作雨中的一只飞鸟。
写到此处,白露却恍然惊醒。栏杆那边却不是天空,而是汪(奇怪的和谐)洋。
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慢慢在下面添了一句:“原来,雨不曾停。”
闭眼,叹息。原来雨不曾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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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铃响后不久,白露正坐在角落的水泥砖出神,慕晴云沿墙边摸了过来,在白露旁边蹲下,也不说话,一同望着天空。
此时似有似无的春雨稍歇,灰蒙的云层开了个口子,露出一团暗蓝的天空。虫不叫,风不吹,学生回宿舍路上的喧哗嘈嘈杂杂听不真切,像是山外之音。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只有时间无声淌过。
“你喜欢雨吗?”白露突然问。
“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慕晴云答得巧妙。“如果是好雨我就喜欢,是坏雨我就不喜欢。”
“雨哪分好坏。”白露说。
“本来是不分。但人总要把其他东西分个好坏。我也一样的。所以该下雨时下的雨我就喜欢,不该下雨时下的雨我就不喜欢。”
白露看着远处变幻的云层,好像没听见。沉寂了一会儿,白露开口:“那要是雨一直下呢?”
“嗯?雨一直下?”慕晴云不解。
“如果有一场雨从两年前一直下到现在,那是好雨还是坏雨。”
“是一直都是大雨吗?”
“时大时小,有时还能见到太阳,只是雨不曾停。”
“那我觉得它既不是好雨也不是坏雨。它应该是爱上了某个人不愿离去,所以才长久地羁留人间。而爱是不能用好坏评判的。”
良久,白露很慢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来,“雨下大了。”头也不回抛下这句话,径直走远了。慕晴云看着白露远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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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走在路上,慢慢地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又慢慢睁开。周围景物在明暗交替间模糊了形状,仿佛有大雨倾覆其上。白露路过那些迷糊的色块,牵动了雨丝,于是颤动着发出了雨声。
白露!
猜猜今天我的口袋里有什么?
怎么又下雨啊?烦死了……你肯定带伞了吧?
哈哈哈,来追我啊!八秒五六!
……
大雨滂沱,雨声随浪潮汹涌,白露溺于其间,渐渐失掉了力气,发不出声音,颤抖着,挣扎不得。待到浪潮退却,白露全身湿透,冰冷的手抚上脸庞,满盈的水迹托不住,破裂开来蜿蜒在指缝间。
白露却笑了起来。她还以为她的泪早流干了。
好想你啊。白露张口,却无声。睁开眼,从眼角抹去两场阵雨,拖着泠泠水迹走回宿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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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情最近心情不错。据她统计,近来白露的表情是过去的三倍之多。白露在神游的时候,不自觉便会笑起来。有时是浅笑,有时是苦笑,有时是牵强的笑,有时是莞尔一笑。虽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样子有点渗人,不过总归比先前的高压气旋要好。看来当初去找学姐是正确的选择。苏情想着,得意的点点头。
忽而兴起,苏情看向同桌。白露正在那本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那本厚厚的黑封笔记本是白露情绪的载体。苏情猜得出来。白露平时摆个扑克脸,情绪无处发泄,肯定会有个其他的渠道。
不过她最近写得很多啊,文思泉涌吗?苏情暗自嘀咕。
假如能看看那个本子就好了。苏情忽然想到。白露这种性格,在里面写了大半个世界也说不定。兴许白露不肯袒露的一颗真心都塞在里面了。随后苏情便笑,这种东西别人怎么看得?真有哪天白露愿意把这本子给别人看,那白露是要多信任多欢喜那人?
又看了一眼,白露转着笔,又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也许白露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她和谁接近都会受伤,这样也许会寂寞,但至少不会受伤。
苏情突然开始质疑自己做得对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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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下的鱼
仰慕云层上的
飞鸟
渴求高飞
于是
从悬崖跃下
没有翅膀
却
奢望飞翔
写完后又读了一遍 白露放下笔,呼出一口浊气。她知道,她不会写诗。她的文字没有力量。一般作家创作是为了与现实与生活与社会作斗争,或多或少燃烧着战斗的意志。
而她恰好相反,她写字是为了逃避现实,她的诗或篇章是高举的软弱白旗。她没有力气抗争,只好一次又一次逃进虚幻的世界之中。
白露又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悲哀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