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北玄武门方向的战事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甚至越发地高亢起来。
当消息从那里传回白子杉的住所时，太阳只剩下一抹余晖。
“瓮城内血战数个时辰，白太保亲自以九龙坤天阵死斗楚王的风云重阵，目前虽然仍在僵持，但敌军已有退意。空将军认为，最多再过两个时辰，楚王必会退兵。”
听着手下人的报告，白子杉多少松了口气，至少大规模的正面作战抗住了。
“伤亡如何？”
不过接下来这个问题显然让周围的气氛稍稍有些低沉。
“目前来看，即使胜了，只怕也是惨胜，我军将士虽勇猛无双，但兵力之差，实在是……”
兵力，这是一个不能避免的大问题。
中央禁军虽然有十五万，但真正派到前线的只有北衙十军，剩下的南衙十六卫不可能都跟着压上去。
这是最后的手段，必须用来镇守内城，也就是皇宫周围的地带，否则一旦外城被破，那最后一道防线起码能争取逃命的机会。
虽然白子杉嘴上说着共生死，但真到了抉择的时候，他保准会带着少帝跑路，不，这叫战略性撤退，是为了更好地反攻。
尽管这样会让皇帝这张虎皮的威严大大地降低，但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乾坤...日月斩！”
双刀划过一道弧线，一快一慢斩向百里听云。
本就比对方低了一个位阶的她与阎孤丝激斗了数个时辰，早已经筋疲力竭。
甚至就连无双技都已经用出，也仅仅是只能勉强维持住局面。
堪堪挡下对方的一刀，但阎孤丝的另一把兵器却从下方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袭杀而来。
正当百里听云以为自己即将落败之际，却见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来，身前正立着一杆长枪，此枪通体呈现银白色，枪杆好似笔直的竹竿，其上有气劲涌动，被阎孤丝一刀砍在其上，那气劲当即爆开，将两人横推数米。
紧接着，一道人影重重的落在地上，将长枪拔出，刹那间攻向阎孤丝的面门。
“嘭嘭嘭！”
连续几声暴响，阎孤丝再度被击退数步。
“呵，我当你不会来了。”阎孤丝重新站定，看向来者，正是空青筠。
“收兵吧，你们这次没机会了。”空青筠扫视周围的战局一眼，双方的人手损失都接近一成，这已经是很大的伤亡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严重。
“我倒不这么认为，虽然此阵法的确奥妙无穷，但又能维持多久。”阎孤丝两手一摊，双刀在手中划了一个圈，极为桀骜的说道，“吞掉这些人，是迟早的事，我想，这已经是你们为数不多的精锐了。”
空青筠眼神一眯，这倒是实话，单论个体战斗力，羽林军是北衙十军最强的步兵战力，如果楚王真的不计成本地用人海战术来堆，那么己方瓮城之内的这些人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
“楚王不会那么蠢，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没了风云重阵的这些精锐士兵，只怕还没等到打进来，你们就要开始内斗了。”空青筠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将最后的内斗两个字咬的很重。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阎孤丝的眼神微变。
空青筠露出了一抹笑容，道：“说到底，你们只不过是联军，楚王又能有多少人能真正受她的指挥？把自己人先打光了，分赃的时候，还能吃到嘴里多少东西？”
她的话音未落，远方便传来了擂击金锣的声音。
“哼！”阎孤丝眉头微皱，冷哼一声，“下次，我会踏破玄武门的城墙，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番话来。撤！”
随着鸣金收兵的命令响起，楚王的大军迅速如潮水般散去，风云重阵重新集结，撤出了瓮城之内。
空青筠当即松了一口气，至于对方放出的狠话，她当然没往心里去。
等到楚王的大部队彻底离开护城河之外的时候，空青筠才下令收兵，清点伤员，回城中救治。
“你也回去吧，歇息一日。”空青筠转过身对着百里听云说道。
“属下尚且能战！”百里听云缓了口气，摇头说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那盔甲却已然破损不堪，胸口和腰间甚至还有几道血淋淋的伤口，虽不致命，但看起来也是不轻。
“别硬撑着了，虽说阎孤丝不是二品顶尖的实力，但还是比你强上太多了，她这次没有用全力，下次可就未必了。你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无需硬抗。”空青筠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百里听云抿了抿嘴，突然单膝跪地，“听云从北地流浪而来，无处可去之时，承蒙上将军不弃！我此生已别无所求，唯有以死报得大恩！”
“说什么胡话呢，哪有用死来报恩的，活着才叫报恩。”空青筠失笑，将她扶起，看着那一黑一白的眼睛，叹了口气道：“皇后殿下亲临白虎门督军，你跟我回去，面见殿下，我亲自为你请功。”
“面见...殿下？”百里听云张了张嘴，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如何使得，若是皇后见到我这般长相...”
“安心，殿下从不以貌取人，你还年轻，日后大有可为，莫要妄自菲薄。”空青筠伸手替她扶正了头上的兜鍪，“打仗打赢了，就要有赏，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手下人考虑，她们跟着你出生入死，你总要拿出点东西来。”
也许是后面半句话打动了百里听云，她最终还是同意了，点了点头，“那属下这便去换身打扮。”
然而空青筠闻言却是摇头制止了她，并说道：“不用，就这样，挺好。”
“那怎么行！”百里听云急道。
“你呀，心眼还是太少，记住，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空青筠笑着拉住她的胳膊，向里走去，“殿下那里有御医在，刚好能给你治伤。”
“将军！”
两人正说着，却见一名小卒跑了过来，道：“城门修不好了，她们把门整个都快给卸了，旁边的砖墙也给砸烂了。”
京师重地，瓮城的面积其实是相当大的，自然城门也是又高又厚，整体的结构设计得十分结实，甚至动用了许多珍贵的精铁。就算是二品武将都很难给它干开，所以想要从外面破坏是很难的，但从内部就不一样了。
“这帮杂碎。”空青筠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城门，无奈道：“那就不修了，拿石头给它顶住，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喏！”
重新让人安排了一下后续的布置，将伤员聚集起来，战死的将士则是放在马车上排列整齐，等玄武门打开的时候，她们一同走了进去。
“此次伤亡，着实有些惨重。”门后，白雪融早已在那里等候，她是术士，并不需要跟士兵一同作战，只需要站在城楼上，便能布置战阵。
“还用说嘛。”空青筠神色黯淡了几分，这都是她的兵，而且还是精锐兵，死一个她都心疼。
“让卫雅在这里善后吧，我带你面见殿下。”白雪融倒是没有什么神色变化，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似乎在她的眼里，无论死多少人，都只是一个数字，只要结果是好的，什么都无所谓。
从北城门到西城门还是有段路要走的，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但她们一路上的动静，也是引起了许多城中百姓的观望。
毕竟这场战事从中午打到了现在，天知道得死多少人，也许其中就有他们的妻子，女儿，母亲，姊妹。
看着一只只从窗户里，门缝中探出来的脑袋，空青筠的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是大族出身，对这些底层的百姓更有共鸣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便是如今的世道，有人曾言：大乾风霜八百年，无一日可称盛世。
何为盛世？无外乎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方能谓之盛世。
可看看现在这幅景象，空青筠都觉得有些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突然间，她想起了少年时，与师父修习武艺。
师父问她，有何大志向？
那时的她，记起被匪寇们屠戮殆尽的村子，回道：“有朝一日，定要杀尽恶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师父听到后，反问了一句：“若恶人杀不尽呢？”
少年时的她无言以对，问师父，但师父没说，而是让她去想。
就这么想啊想，最后她告别了师父，从了军，或许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只要能当上大将军，便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可如今回头一望，却是发觉，这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到底是拯救的人多，还是葬送她手中的人多。
她已经分不清了，对与错，已经分不清了。
忽然，她的心头浮现一道人影，那在朝堂上对着众臣直言与大乾共生死之人。
如果是他的话，他会怎么回答呢。
空青筠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开始胡思乱想了。
自小身居于云端之人，怎么会去想凡间的尘世，能够给予百姓一个安稳的天下，便已然是大善了。
Ps：以后都是三千字了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