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个平淡无奇的好天气，郁金香市立图书馆也是平淡无奇地营业着，空气里也是平淡无奇的安静。
嗯，一切都平淡无奇，所以不必紧张。我可是恶名远播的魔王大人，无非是向图书管理员借上一本书而已。我已在心中列出了即将遭遇的各种可能，无论到时眼前是妇孺孩童、御姐萌妹还是大叔型男，是出言不逊、咄咄逼人还是轻声细语，总有一套路数对门。
凭借脑海里的记忆和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运气，我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站在了郁金香市立图书馆，这座帝都内规模最大的图书馆门前。
这两天事务冗杂，我连和温柔小女仆卿卿我我的空闲也没有。况且说到底我根本就没有管理一个国家的经验。唯一沾边的或许就是当年用早餐省下来的钱网吧上机，泡着面红着眼通宵打《王国风云Ⅲ》。
所谓术业有专攻，几个前朝的内务大臣已经列入了我的考察名单。到时候亲自登门拜访，胡萝卜加大棒再以克里斯大人的怀柔之术循循善诱，有了麾下能臣辅佐治世，就不愁整个国家在我手里玩成bad end。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和我的前任，也就是克里斯波的真身做一番沟通。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图书馆的大门。头顶是巨大的弧形白色穹顶，中央悬挂着一片片瓣开的透明水晶吊灯，林立的梨木书架排成一片淡褐的海洋。地上铺了滚着金色褶边的红色地毯，尽头靠窗并排放着两个体积不大的书柜，阳光像是琴弦一束束排进来，细尘在微光中飞舞。
我感受着混有木香和书香的空气，一边环顾四周往里走去。
“请问，有人在吗？”我开口问道，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
没人回应，偌大图书馆似乎只有我一人。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我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必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小小雀跃慢慢占据我的心头，我的嘴角不禁染上一丝笑意。
“喂，那个人，你笑得这么恶心干嘛。说，你有什么事？”
一道清晰冷冽的少女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不禁微微僵在原地。循声望去，原本应该无人的窗边柜台后，不知何时翘着长腿坐着一位蓝瞳白发的少女。
如果实事求是地谈，对她的描述应该是“翘着短腿”。不过我从少女狠狠盯向我的眼神中迅速做出了判断，决定把在这时显得无足轻重的良心抛去爪哇。
“啊，你好。我是来借一本书的。”
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道，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声带僵硬地发声。
纵然事先准备完全，遇到一个白毛贫乳傲娇小萝莉对我来说也还是超纲了。我默默地瞥一眼她那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胸部，相形之下，她小巧精致的锁骨反而更加凸出明显。
我当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收回目光，继续把话说完：
“嗯……是一部恶魔用语集，书名我不太记得，不过这类书应该相当少见，找起来应该也不困难吧？”
“恶魔……集？”她的小脸忽然渐渐变得苍白，这让我的心也慢慢沉入谷底。
查无此书是不可能的，郁金香市立图书馆的原型，其实就是《王戒》当中的郁金香书馆。我曾经为了完成《王戒》中一段名叫【恶魔低语】的传奇故事，在里面详细阅读过恶魔用语集。
不过虽说是研读，只是把对照的词句截屏下来，然后照着对话框一字一句翻译恶魔的话而已。我自然没有闲工夫费心思去记恶魔的语言。
“那个，您是知道这本书的吧？”
心里产生的危机感令我不知不觉地使用上了敬语，我干笑着问道。
“……那是当然的，当然，呵呵，哈哈，呵呵……”
白毛小萝莉不动声色地把搁在桌上的双脚收了回去，开始把坐姿调整得端端正正，小脸也显得有些尴尬和紧张。
“那么，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它在哪里呢？”
“这个嘛……所……”
“所？”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嘛。”
看来白毛小萝莉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重又挺起她可爱的肋骨，不过没把脚再搁上来，只翘着二郎腿抱着胸严肃地看向我。
“你知不知道，妄图擅自解读恶魔大人的圣谕，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哟？”
“大不敬之罪？”
“对！”白毛小萝莉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得意地点头。
虽然我很想告诉她恶魔大人的圣谕其实毫无含金量。就在今晨它还被区区一个侍从呛了无数次，如果圣谕写成了一张纸，你现在也正把它踩在脚下，还踮着脚狠狠地左右碾上几圈。
“没事的，魔王有什么可怕的。你不用担心，就算到时候出了问题，我也会保护你的，你就安心把书借给我吧。”
我试图安慰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因为害怕恶魔还是有别的主意，但事实就是她满脸写着没安好心。
“不可以！”白毛小萝莉像个炸毛小狮子一样噌地起身，两只细皮嫩肉的爪子抓住桌沿，头发一甩眼睛一瞪，怒气冲冲，“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跟你说了不要借就是不要借，还听不听人话啦！”
我没想到她会生这么大气，一下子被她的气场震慑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俩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空气仿佛凝固了，隔着两个书柜和半段走道的我们之间，有阳光从拉开的窗帘后洒入，在光洁如新的红木地板上投下茸茸的金色光斑。
沉默半晌，我听见空气中极轻微的“对不起”，轻轻地挂在耳廓边，似乎稍不留神就要被风带走了。
白毛小萝莉涨红着小脸，长长的眼睫羞耻地扑闪，从半咬着的湿润嘴唇里断断续续地流出声音，整个人也蔫了下来，感觉就剩两只手还在勉力地撑着桌面。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向你发火的。”
白毛小萝莉有气无力地说着，她眼泪汪汪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木然的样子。然后她扑通一声坐回原来位子上，低着头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抬头望天，整个人像老僧入定般立在原地。
好吧，或许生活就是如此地调皮，给你不期然的意外和惊吓。我在来图书馆前一路上演练的沟通话术全然无效，哭泣的小女孩和窒息的沉默，除非我路上预演着此行正是要来打劫放火，否则能考虑到这情形才怪了。
我叹了口气，走到柜台前，自信地全身上下一摸索，然后再次僵在原地。
说起来，早上那块手帕用过后也不知被露娜扔到哪儿去了，我也没有从西装领口直接潇洒抽出一块雪白方巾递给美人儿的习惯，而且说起来我压根就没穿西服而是微服私访的布衣。
现实中我没有弟弟妹妹，毫无应对类似情形的经验；而在《王戒》里，工会哪个妹子坑了哭哭啼啼，我立刻就是把她踢出；漫画里直男主人公把女生嘤嘤地气哭了，我反手就是大拇指一竖赞之曰吾辈楷模。
“别哭啦。”我轻声说，好像自己是没交作业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不良学生。
没有什么效果，小萝莉低着头，似乎还是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我实在没辙了，想必魔王的哄女生技巧本就好不到哪儿去，在这点上我不禁与克里斯波产生了久违的共鸣。
我伸手试着轻轻在她脑袋上抚摸了一下，然后，我好像看到来自天国的白光从她猛然抬起的脸上迸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