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吃烤鱼？”宋清安边把单车停放好，抬头看着饭馆的招牌觉得有些奇怪:“我还没吃呢！”
“欣怡看到你同学发的动态，说想要吃烤鱼。”
“我去！”宋清安顿时觉得搞笑:“她想得美。”他摇头上楼离远就看到老总和阿成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伸手打招呼。
“你要是回来就打包一份带回来咯！”何姐说。
宋清安翻起白眼:“我还打包……我可能晚点回来哦。”
“你让他早点，我都饿了。”宋欣怡欠揍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让宋清安顿时气上头脑，一口气上不来岔气咳嗽起来。
“你去吃得了。”何姐说:“又是阿成那几个熟人，年轻人。”
“诶诶诶，我打包。”宋清安说完就连忙挂断电话，他抬头看向逐渐亮起的街灯，加快几步走进了饭馆。
饭馆里弥漫着一股烤肉炒菜的特有香气，大堂中摆出几张大圆桌，生意不错，男女老少已经占满了桌子，觥筹交错，小孩闹别扭满地跑的声响中，宋清安揉揉闻到酒精发痒的鼻子，穿过酒桌来到阿成和老总的桌前坐下，桌上一大盘烤鱼在盘子上蒸腾被热气蒸得不停咕嘟咕嘟喘气，同时还有两三盘炒粉，排骨啥的，从菜品上看还没开动。
“慢吞吞，你不来就我俩吃了。”阿成打了个哈欠，放下还在玩的手机。
“吃，等毛线。”宋清安把餐具的包装掰开，一边用开水烫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这种开水消毒餐具的习惯，他说:“刚刚进门我妈打电话让我打包烤鱼回去，我还奇怪，她说是我妹看到老总晒出来的照片。”
老总闻言翻出刚刚发到网上的照片:“是这个吗？”
“应该是——不管她，还不动筷？”宋清安拿起筷子去夹盘中的烤鱼，烤鱼烤得外皮松脆，里面肉质紧实，被筷子一夹呈现出条形脱落露出主骨头，他露出笑容:“我就喜欢吃这种鱼，就一根大骨，没有其他小鱼刺，上次吃那水煮鱼，吃两口吐一口，难受死了。”
“上次不是老总说好吃嘛？”阿成也往碗里夹鱼。
“上次去试一下而已——对了，老师还记得骨头吗？好像好久没有她消息。”老总边吃边扬起下巴提起一个人。
宋清安忽然停下咀嚼鱼肉，眼睛眨两下随即继续嚼嘴里不知道啥味的肉耸耸肩:“忘了。”还补上一个笑容。
“你不是跟她挺熟。”阿成眯起眼睛。
“哪有？”宋清安反问道伸筷子去夹起一片姜片，移到嘴边又扔下，继续伸筷夹菜。
“我们三个那会和她玩游戏，后来你不是跟她走得挺近的？”老总又说。
“屁，我也跟你们一样。”宋清安喝了口可乐，咂咂嘴又去扒碗里的饭。
阿成自顾自说:“一开始挺熟的，后来她好像找我借钱，之后就很少看到她了。”
“她也问我借了，你借了没有？”老总问阿成。
“我自己都不够，跟她又不熟，还借给她？”阿成摆手表示拒绝:“她还是三中的，平时穷得网都上不起，借给她不是肉包子打狗？而且看她就不是什么好鸟，整天泡在网吧的……”他斜眼打量宋清安的表情，敏锐地觉得宋清安动作太多有些不自然。
宋清安咳嗽两声，打个哈哈说:“说得好像我们不是整天泡网吧似的，成哥驰名双标。”
老总被辣得斯哈斯哈吐舌头:“看来成哥对骨头有意见啊！”他和阿成对上两眼，当即附和道:“不过也是，三中很多混混的，骨头在那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你又知道人家好不到哪里去？”宋清安皱眉夹起块鱼放到碗里，把刺挑出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阿成和老总顿时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神情，阿成给他做个手势让他不要打草惊蛇，继续不动声色地说:“反正我没有借给她钱。老师，你呢？她有没有问你借。”
宋清安低头看着红油交织的白碗，筷子沾上的红和灯的黄慢慢晕开成一团晚霞，这种带着橘色和残虹的色彩像极了放学后的天空，那时的天还并不是很高，因为他总是觉得抬头望天只需要伸手就能碰到大片的云彩，然后把它们装进脑袋里搓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那个时候人很多，很多，跟自己一样，路上都是穿着同样衣服，进同一家学校干活，日出而至，日落而归。学校宛如一家流水线工厂，不过生产加工的是学生本身，各式各样的人被灌入同样的知识，尽管外貌包装不同，本质并无太大区别。
站在放学潮流中的宋清安总会默默给人分类，那个漂亮的女生，成绩很好，大概能上重本，她大概是A➕类产品；那个矮矬矬的男生又黑又丑，好像之前打架被处分过，应该是c类产品；至于自己……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绿白的校服，怎么说也该是b类品吧？说不准得有b➕呢！
刚刚出校门，在一堆白白绿绿的衣服中，有个蓝白校服的身影格外扎眼，以至于让路过的人都多看一眼。
宋清安稍微停下了推单车的脚步，他望向前面头发油腻，身披三中校服脚下鞋子踩着后跟，裤腿还撸到小腿的女生，她似乎并不为自己惹得周围学生的目光而在意，她就那样站在校门口，看到宋清安只是她扬起下巴招呼一声:“喂！”
宋清安走到她面前，有些奇怪:“骨头，你怎么在这？”他不认为对方是迷路了。
骨头搓搓鼻子:“等你。”
宋清安眯起眼，觉得更加奇怪:“等我干什么？”
“有没有钱？”骨头抬眼问:“借点。”
宋清安下意识摸摸口袋，把口袋的五块全翻出来:“要多少？”他把零钱放在骨头面前，展示自己贫瘠的财力。
骨头深吸一口气，手揣向兜里:“你有多少？”她解释道:“我会还的。”她的样子局促而有些不自然，不停左右转移视线。
很明显，对方不是五块钱就能打发的。宋清安脑子过了一遍她跟自己的交情，非亲非故，网吧认识，打过游戏，他觉得这大概就是五块钱左右的交情，他预定这借出去的五块钱对方不会再还，五块钱不还也就算了，再多就肉痛。
“等很久了？”宋清安看着骨头问。
“没多久。”骨头揣着兜左顾右盼，似乎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被路过的人注视让她很不自在，催促道:“有没有？我会还的。”
宋清安忽然问:“你走路来的？”
“嗯。”骨头又问:“有没有？”
“三中挺远的，你单车呢？”宋清安继续问。
“卖了。”骨头不耐烦起来:“到底能不能借？”
“能，不过我得回家拿。”宋清安估摸自己的零花钱:“大概四五百，够不够？”
骨头睁大了眼睛:“借我。你家在哪？”
“现在就要？”宋清安还打算推脱一下明天拿给她。
“现在要！我和你回去拿。”骨头说着就坐上了宋清安的单车后座，她的重量让轻盈的单车顿时寸步难行，更是让周围学生目光如同高瓦数的探照灯打在宋清安的身上让他皮肤开始有点发烫。
“你在这等，我回去拿给你。”宋清安晃晃单车对后座的骨头提议道:“单车载你跑不快。”
骨头闻言想了想，从后座下来叉腰说:“那你快点回，我在这等你。”
“行。”宋清安跨上单车踩起脚踏钻进人堆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回想起那次骨头来学校门口借钱，宋清安总会想到那天的路好像很堵，路上太多人和车和夕阳挤在一条路上，似乎有意给他时间权衡利弊。
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只用一句话就要借他存了好久的零用钱，甚至他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承担对方拿钱跑路不还的风险，这个风险还非常大。五百块钱，对宋清安来说并不是小数目，几乎是他全部家产，借出去他就和游戏零食无缘。
“那时五块可以去网吧玩三个小时，五百这么多，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多钱。”阿成吐出一根小刺问:“你借了。”
“借了。”宋清安抬起头挑挑眉。
“你不怕她不还？”老总嚼着几根豆芽。
“怕。”宋清安被辣得大口大口吐气:“不过也怕她真的有什么事。”
不到山穷水尽怎么会等在不认识的学校，去等一个在网吧认识不深的人借钱呢？宋清安是这么想的。他还记得骨头脸上的急切和憋在眼眶里的水痕，她那天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她是蹲在路边的，看到宋清安骑着单回过来，她匆忙抹了把脸起身被脚下松松垮垮的鞋绊了绊。
“等很久了？”宋清安下了车，费劲得把手伸进兜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折成四五折的红票子:“五百四十……七毛，就这么多了。”
骨头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塞进自己的手心，并没有放口袋:“我有钱就还。”她眼睛左右看试图找点什么东西，然后她又说:“你有纸吗？我给你打个欠条。”她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支黑色签字笔。
“还打欠条——没有纸，算了，记得还就行。”宋清安挠挠头:“我去接我妹放学。”
骨头一把扯住他背上的校服让他往回移动到她的面前:“我写，你等着。”她说完干脆把身上那件蓝白的校服外套脱下，露出里面浆洗得有些掉色的灰色短袖，上面有不少黑蒙蒙的污渍，像是墨水笔晕成的呕吐物。偏小的衣服把她身上并不多的肉勒出了印子，身后内衣那带子都清晰可见，让宋清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把外套铺在后座上一笔一划在白色部分写下“今欠……”她抬起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清安回口:“宋清安，清的清，安全的安。”伸长脖子往她写字的身前张望，心跳得越发慌张，夕阳都烤了起来。
骨头一边写一边说:“今欠宋清安五百四十元七毛，有钱之后立马还，保证人:郑春苗，时间二零零八年，十月二十日。”字迹潦草只能说依稀可以辨认出写的是什么内容，她把校服外套往他单车篮子里塞进去:“行了，我先走。”她快步走开，扑入了人群。
彻底看不到她的背宋清安这才收回了目光，他伸手抓起车篮里的校服，愣了一会才把它塞回去，跨上了单车回去。
那天起零用钱清空的宋清安就甚少去网吧，也甚少买零食饮料，最多蹭着阿成和老总两人去网吧玩两把，一整个人就蹭吃蹭喝过了一段时间。
“怪不得你有一阵老说自己穷。”老总喝下一口饮料，发出啊~的感叹:“斯哈，敢情全给了骨头。”
阿成吸吮鱼尾口齿不清地说:“你还真敢借给她，五百多，都快可以去一百次网吧了！存了多久？”
宋清安夹起一片白菜放进嘴巴:“大概一个学期，本来想买个mp4看视频的。”
“看视频。”阿成重复一遍。
“嘿嘿……”“嘿嘿……”
三人都莫名笑了起来，默契得像是约好的。
“搞不懂你为什么借给她。”阿成摇头不解。
宋清安又夹了半块鱼肉，呼出气来吹散那炙热的温度，随后才笑着说:“不知道……”脑袋侧到一旁:“脑子抽了。”
“后来她有没有还咯！”老总问。
宋清安努力想后来的事:“后来，她又问我借了一次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