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消失了很久，三人组再没有在网吧碰见过她，她像是人间蒸发，本来就没有多少交集的人不见了也不可惜。只是宋清安每当想到骨头欠自己那五百多，心里就像被鬼抓一样痛，于是他由于疼痛面上时常露出囧字的难受状态。被阿成和老总问起，为了不丢脸也只说是自己牙疼，免得为两人增添几份笑料和嘲讽的素材。
比较敏锐的还是宋欣怡，她最先发现宋清安的不对劲，因为他那囧字脸时常浮现于眼前，明明还没开始捉弄他，他莫名就开始囧起来。与之对应的是宋清安已经好久没有买过零食和饮料进贡给她了，今天无论自己怎么表露出对路边那个老伯的冰糖葫芦的垂涎欲滴，他居然无动于衷，她终于忍不住了。
“哼！不走了！”宋欣怡甩开手叉腰坐在路边的绿化带上。
阴天乌云下的风总会带走某些烦躁，宋清安抬头看着越发阴沉的灰色云层，感受起周围渐渐加重的他眨眨眼，推着单车一路走一路想，要是自己还有钱，估计现在就已经去买了mp4，还可以去网吧下载几部电影，不至于现在……
“喂！！！”
宋清安回过头发觉宋欣怡坐在身后五十多米的地方，在那乱蹬腿，怒目圆瞪脸上的血色红得不太正常。推着单车的宋清安意识到红灯警告，于是停下了脚步朝远处的喊道:“干啥？上车回去了！”宋欣怡不想理他，转过一边只用背部和半边屁股对着她。
宋清安等了一会红灯都没有转绿，只能慢慢再把车推回宋欣怡面前，无奈地问:“喂，怎么了？”
宋欣怡装作看天，不搭理他。
“唉。”宋清安也坐了下来，盘腿坐在她的旁边，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汽车轰鸣在面前掠过，他托起下巴撇过一眼宋欣怡，发现她那圆嘟嘟的侧脸正偷着看自己，当他把头转过去她却迅速掉过头。
宋清安内心觉得有点好笑:“小鬼，又怎么了？”
“不怎么。”宋欣怡佝偻起背部不肯转过来。
“回家了。”宋清安试探着问:“好不好？”
“不好！”宋欣怡抱起手臂拧拧身子把自己屁股怼向他。
“你想怎么样？”宋清安问。
“我想什么你都不知道，根本就不关心我！”宋欣怡叽叽哇哇的声音莫名尖了起来。
宋清安撇嘴不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你要是赖着不走，回去晚了我就回去跟妈说，让她揍你。”
宋欣怡瞪大了眼睛:“哇！！你敢？？！”她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以前你都不是这样的。”她追忆着往日:“你以前都给我买东西吃，买东西玩，我不开心了就会哄我。”她指着宋清安的鼻子:“现在呢？”
宋清安恍然大悟:“嗨，就因为这个啊！”他把口袋彻底翻过来:“看哥的兜比你的脸还干净，哪有钱去买东西给你，我自己都没有得吃。”
“你零花钱呢？”宋欣怡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是好多钱的吗？”
“别提，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走了！”宋清安站起来拍拍屁股拉起单车就要走。
“哎，等等。”宋欣怡拉住他，翻出书包藏在内夹层的几块钱:“怪不得这段时间都怪怪的，我请你吃糖葫芦。”她拍拍胸脯发出砰砰几声闷响:“我够义气吧？”
宋清安呦了一声抱起手臂端详宋欣怡:“怎么这么大方了，主动孝敬起哥来了？”
宋欣怡仰起头接受他的仰慕:“那当然，吃不吃？”
“吃！当然吃。”宋清安一扫心中的郁闷，饶有兴趣地接过她手里皱巴巴的零钱，上面的折痕密布像是多次团成团又展开，他抬眼看向眼巴巴望向自己的小鬼，那神气又期待夸奖的模样着实让人忍俊不禁，他伸手捏了捏宋欣怡圆滚滚的脸蛋:“还是咱家的宋欣怡够义气。”
“那是！”宋欣怡揉了揉被捏得发酸的脸蛋，拉着他起来往糖葫芦摊走过去。
走着走着，发觉身后的宋清安拉不动了，回头看时，发觉他站在路边望着不远处一个女生走神。那个女生穿着和他不一样的校服，邋里邋遢，之所以说她脏是因为她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不少黑色的污渍和发黄的油污把白色部分的衣服涂得乱七八糟，她向这边走来，像是认识宋清安，但宋欣怡搜寻遍了自己的记忆也不记得这个女生是谁。
“你怎么在这？”
宋清安的问话让宋欣怡更加好奇，看来这两人认识。
“等你。”
女生说话声音有些粗。走近了宋欣怡又闻到对方身上有一股汗臭，她觉得这个女生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
“还钱啊？”
宋清安的话让宋欣怡这几天的疑惑得到解答，原来他的钱都借人了，于是宋欣怡更加仔细打量这个女生。
女生听了这话，脸上突然涌出几分局促不安，路过车辆排出的尾气让她咳嗽两下后摇摇头:“借钱。”
宋欣怡看到宋清安似乎呆了一下，随即皱眉侧脑袋问:“又借？干嘛的？”
女生咂咂舌长开嘴巴预备了几次，最后摸着后脖子说:“我奶奶生病。”忽然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女生咂咂嘴等待着宋清安的回答。
宋欣怡默默把手里的零钱收回口袋，宋清安抹了把脸像是抹开面子:“多少？”
“你有多少？”女生反问。
宋清安思索片刻，低头看了看一直盯住自己的宋欣怡，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瓜:“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跑——喂！帮忙看一下。”他吩咐女生照看宋欣怡后跨上单车往家的方向蹬去。
宋欣怡知道他是回家了，但是她并不知道他回去能干什么，毕竟他已经没有钱了，她也不知道宋清安为啥要让她在这里等。她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女生，女生同时也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宋欣怡发觉女生眼睛满是血丝，发黄的脸宛如干枯发白的黄瓜片让人不忍细看。
女生收回目光在路边坐下，把下巴靠在膝盖上，眼巴巴地望着宋清安离开的路。
宋清安从小嘱咐宋欣怡不能坐在路边因为会弄脏裤子，现在宋欣怡也想提醒女生不要坐到路上，但她忽然想起，可能是女生并没有自己的宋清安，大概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宋清安。想到这，宋欣怡眨巴眨巴眼睛就在女生旁边也坐下了。
“你是谁？”宋欣怡问。
女生扭头看了一眼她:“你哥同学。”
“可是你们的衣服不一样。”宋欣怡质疑道。
“我和他是小学同学。”女生尽量让自己笑得和善些。
宋欣怡心下明了，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
“记起来了吧？”女生顺着话说下去。
“你是骗子。”宋欣怡一本正经的说:“我哥毕业的实验小学毕业照上没有你。”
女生愕然，随即笑得越发自然，伸手想去摸她的脑袋被她躲开，手上抓了个空:“我是五年级转到其他学校读书了，毕业照才没有我。”
“我哥不在实验小学读，他在第七小学读的小学。”宋欣怡她眯起眼睛迎着夕阳残留的余晖看着女生。
“你脑子够快的。”女生露出微妙的表情:“你几岁了？”
“你猜。”宋欣怡没有回答。
“十岁？”女生猜。
宋欣怡也没有否认:“差不多。”她又问:“你是坏人吗？”
她这直白的问题让女生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不是说我是骗子吗？”
“骗子也可以不是坏人。”宋欣怡再次认真打量了一遍女生目光最后停留在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浑浊的瞳孔，像是在眼珠子表面蒙上了一层红色薄膜。
女生搓搓鼻子:“骗子说的话你信吗？”
宋欣怡想想也是道理，就不再和女生谈话。两人坐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来往不断的车和人，哈欠频频。宋欣怡等得无聊低头摆弄脚下帆布鞋的鞋带，系好了又解开，反反复复手里总是忙个不停。女生则把头埋在膝盖，抱着双腿休息。
“你叫什么名字？”宋欣怡忽然问女生。
女生头也不抬闷声说:“你哥叫我骨头，你也叫我骨头好了，你呢？”
“骨头，真是奇怪的名字。”宋欣怡说:“我哥叫我小鬼，你也叫我小鬼就好。”
骨头闻言噗呲笑出声，抬起头望向宋欣怡那圆滚滚的双眼:“还真没错，真是人小鬼大，你哥啥时候回来？”
“不知道。”宋欣怡又继续说:“你不要骗我哥的钱，他很穷的。”
“我是借。”骨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借了，我就会还的。”
“那最好。”宋欣怡盘腿坐起来说:“我哥好久没有请我吃辣条了。”
“我尽快还。”骨头闻言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伸手去摸摸宋欣怡的脑袋，被她嫌弃地躲开:“别摸我脑袋，聪明都被你偷走了。”
正在说话间，宋欣怡忽然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原来是宋清安蹬着那旧单车出现在街口，她看着宋清安从兜里拿出一百块。
“就一百。”宋清安摊开手。
骨头接过那湿乎乎的一百元纸币:“很快就还。”她也不多说话:“我走了。”她揣起兜快步穿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回去的路上，宋欣怡坐在后座啃着竹签上最后两颗糖葫芦问:“刚刚那个女的是谁啊？”
宋清安舔舔嘴唇边的红糖:“朋友咯。”
“你哪来的女朋友？”宋欣怡把吃完的籽乱吐。
“不是女朋友，就认识而已。”宋清安警告:“你可别回去打小报告。”
“好，我不说，那你说你那一百块钱怎么来的？”宋欣怡又问。
“妈给的。”宋清安回答道:“你如果回去乱说话，看我不揍死你。”
宋欣怡不屑地撇撇嘴:“这么紧张，还说不是女朋友，放心好了我讲义气，不和老妈说。”她掐起宋清安腰间一块肉:“那个女的我怎么没见过？”
宋清安吃痛，单车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今天不是才见到过吗？就是打游戏认识的。”
“打游戏怎么不叫我！！！”宋欣怡急了。
“我拉屎还不叫你呢，你怎么不说。”宋清安摇头。
“下次打游戏叫我，不然我就和妈告状。”宋欣怡嘻嘻笑着说。
“好好好，下次带上你。”
听到这里，阿成把剩下的鱼肉也吃完了提出疑问:“后面你有带过你妹和我们一起出来玩过吗？”
老总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
“没有，后来我经常带她去看电影。”宋清安擦擦嘴巴:“骨头之后也有还钱，都是专门到我妹的学校门口等我去接我妹时给我。不过都是十块二十地还，大概还了三个月，应该得有一百多块。我也没有催，后来还钱时她听到我跟我妹说想要去看电影，骨头就说她有亲戚在电影院当检票员，让我去看电影算抵点账。说是一次算我五块钱，我想想也很值，就答应了。”
“我们怎么不知道？”阿成不满起来。
老总说:“好像听老师讲过，那会是不是也叫我们去看了，不过我俩都说是深夜场不如去网吧就没去。”
宋清安靠在椅子上，喝下一口热茶，抬头望向烤鱼还在散发的缕缕热气:“她亲戚白天不能光明正大放我们进去，深夜场人少才能放我们，一般都是十一点场，基本就我们几个看。”想起来，他忽然露出笑容眨眨眼在一团雾气中，仿佛又回到深夜寂寥的电影院。
夜深了空气就会变质，从白天的燥热变得清冷而湿，暮气附着在皮肤上黏糊得像油。
宋清安打了个哈欠在电影院门口靠着路灯杆，旁边的宋欣怡靠在他腰上也被传染了猛打哈欠，不时还把扎起辫子的脑袋往他肚子上边撞边抱怨起来:“等半天了，好累啊！骨头什么时候来啊？”
宋清安被撞得受不了，摁住她的头不让她继续:“叫你不要出来，是你非要来，现在又在这里叫！”说话间看到骨头从远处路灯黑暗处走来，于是向对方挥手。
宋欣怡也不闹了，看着骨头走过来。
今天的骨头没有穿她那件破校服外套，里面穿了一件紧身露脐短袖，外面一件不合身的超大牛仔外套，下身牛仔短裤加人字拖，这样的穿着加上她头上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一边抖散了头发在吹，空气中多了几分柠檬肥皂的香味。
“干嘛？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骨头看发现两人盯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进去啊。”
“没见过你不穿校服。”宋清安跟着她进去，脚后跟的鞋子突然被身后的宋欣怡踩掉了，他停下来整理鞋子时，宋欣怡已经挤到前面和骨头并排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