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等待是无聊的,就算等的时间多短,人都会夸张地拉长等候用的时间,而等待总是贯穿人的一生。宋欣怡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向外头,想起刚刚宋清安跟自己说的不知真假的故事她就不爽,而她为了她的不爽更加不爽了,她不去想原因。因为很多时候只要看到宋清安这个狗东西她就习以为常地不爽,这大概是一种条件反应,跟巴普洛夫的狗听到铃声就会流口水是一样的,但是这个条件反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应该还要更晚一些,对了!是从那场大雨开始的,那场雨下了很久。宋欣怡记得很清楚,当时电视上还说了是五十年一遇的大雨,而且不仅是离城,周围整个地带都被雨云盖住,雨势大大小小就是没停过,一周多了还是如此,当时江边的水位已经蔓上了沿江一路的民居。据说上游还得泄洪,搞得城里大多数人家都把家具电器往高楼层搬。
宋欣怡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这样的水情学校自然是要停课的,停课就等于放假。宋清安也放假了,可放假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门,又不能找他玩也不知道他在干啥,老宋是公职人员也去上班了,家里何姐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亲朋聊电话,了解他们的情况有没有受灾,她一旦说起来嘴巴总是叭叭得停不下来,于是宋欣怡在房间就可以听到何姐那夸张的谈话声。没有电视,没有漫画,没有外出活动,没有音乐,没有宋清安,这是宋欣怡最为无聊的一次假期,她从没有试过放假放得这样郁闷。
到中午煮饭时,宋欣怡下客厅还能看到何姐夹着手机一边做饭一边聊着:“大伯你那边怎么样了……我这里地势高着呢,没事……”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能连续聊一个上午,宋欣怡坐在沙发上正打算看会儿电视。
“嗯,怎么了?”何姐忽然小声了下来,她甩甩手上的淘米水出现在了厨房门处,宋欣怡下意识看向她,她呆呆地看过来,神情变得呆木:“啊?什么?”像是聋子了又问了遍:“怎么了?不是,在哪啊!”
电视打开了,里面发出哗啦哗啦嘈杂的节目声,何姐突然发出前所未有的呵斥:“关了它!!”表情却是比吓到的宋欣怡还要惊慌,她呼吸都放缓了,下意识慢慢靠近宋欣怡。
宋欣怡关掉电视后,何姐忽然对女儿说:“叫你哥下来!”
宋欣怡被这一惊一乍也吓得心惊肉跳,她慌慌张张跑上楼敲响宋清安房门:“哥,哥,妈叫你下去!”
“都下来啊!!”何姐歇斯底里的喊叫像怨鬼冲上楼梯。
听着前所未有的叫喊宋欣怡害怕得用手指挠门,指甲在强力挠动下钻心的痛。所幸宋清安及时开门了,她才一下子撞进宋清安的肚子,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她这一刻讨厌死宋清安了,为什么要锁门?以前他都不会锁门的!
想起来,刚好宋清安拿着饼大摇大摆走进来,宋欣怡气不打一处来,等他走到近前一拳捶到他胳膊,顺手还把饼拿走了。
“有病啊!”宋清安捂着发疼的手臂:“饿疯了?”
“哼!”宋欣怡完全不想和他多废话,啃起买回来的手抓饼,一早上没吃东西现在倒是有食欲了,一个劲头埋头吭哧吭哧吃起来。宋清安在旁坐下,看着像仓鼠一样吃得着急的她,不由得放松地双手张开靠在椅背露出笑容:“要是你这家伙不说话那还挺可爱的,像小时候就很好。”
宋欣怡吃完嘴边粘上酱汁,二话不说拿起宋清安的手臂往上把嘴巴蹭个干净,虽然依旧没张嘴说话,形象还是整洁如常,宋清安却觉着她面目可憎起来:“要不是看你生病,我一巴掌下去你就给我哭!”
“要不是我生病,你都近不了我身。”宋欣怡不甘示弱。
“哎,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讨厌的?”宋清安发出疑问,问出来的时候心想完球了,又浪费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宋欣怡反击道,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仍处于问题游戏的规则内,可能发烧大脑反应变慢了。
“得!我们唯一的共识就是大家都是混蛋呗!”宋清安也是习以为常。
“那是你,你才是混蛋,狗东西!”宋欣怡搓搓鼻子:“我可不是。”
“我觉得你是。”宋清安觉得这是个主观的观点。
“所以你才是狗东西!”宋欣怡白了对方一眼。
宋清安扁扁嘴巴,想要说啥,却又无从开口,想起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想起何姐说他们的话,他大概是个失败的哥哥,他无法在宋欣怡身上获得尊重,他做了太多让彼此关系紧张的事,也许在宋欣怡眼中自己就是强权封建的,这就是为什么她这么讨厌自己。自己应该做好自己作为兄长的身份,至少让家庭更和睦一些,而不像现在拌嘴如同吃饭平常。
“怎么不说话了?”宋欣怡偷偷看向他,发现他一脸沉郁的怪异模样:“你在想什么?”
宋清安摇头笑起来:“想起很久以前的你,小小个的你,那时候多可爱啊!”
“切!”宋欣怡摆手:“当然啦,多可爱,多好骗是吧!”她抖起腿来:“你就想向下兼容,越好骗就越单纯,越可爱,满足你的控制欲望,所以为什么越长大你会觉得我不乖了,因为我脱离了你预设的轨道,发现我的观念和你的观念相悖,你才会讨厌我。”
宋清安挑起眉头,侧脑袋思索了一番:“也就是说,你讨厌我是因为觉得你受到我的控制?不会吧,之前你上高中我都很少管你……”
“你这种木头脑袋是想不明白的。”宋欣怡伸出手指去戳他的后脑勺:“等你明白,就完咯!”
“哈。”宋清安甚是不屑地闭上双眼,到了中午午睡的点就开始犯困:“说到底,我们都长大了。”
宋欣怡打量着闭上眼睛的他,现在仔细去看时相比于前两年的模样,他好像变了许多,发型依旧老土,油腻反光的脸有些憔悴,往那一坐像是发条走尽失去动力的木偶,于是她用胳膊撞撞她的手臂:“喂!想睡觉啊?”
“闭目养神呢!”宋清安眼睛也不睁喃喃说。
“呵呵,跟老爸一样。”宋欣怡干笑了两下,又把笑收了起来:“老爸也喜欢闭目养神。”
“累啊……”宋清安睁开眼:“老爸,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过他了。”
宋欣怡并不想越说越没趣,正要转移话题,却听到宋清安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吗?老爸那晚……”
宋清安的话让宋欣怡瞬间回忆起当年的一点一滴。
,据说是大水淹了国道车子运不出来,所以宋欣怡两兄妹还有何姐三人在医院等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才见到老宋。宋欣怡在何姐怀里感受着母亲的颤抖害怕地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种气氛就已经压得她胸口沉闷,宋清安也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抱住母亲的肩膀在等,相熟的亲戚大伯,二伯都陪着他们在医院门口一支一支地抽烟。
救护车车拉上来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老宋已经盖了白布,何姐不敢去看床上的人,她紧紧抱着宋欣怡眼泪就随着哭声裂了开来。宋欣怡从未见过母亲这幅样子,她虽然也已经有了准备,但被何姐一带也呜咽着哭出来。
死亡宋欣怡早就已经在电视电影中时常有闻,可当死亡的炮弹落到自己的身边,她才明白它的可怕。那是一种失落,一种悲凉,一种失足坠落的无助。仿佛正常走路突然眼前一黑的茫然,她知道昨天还相见的亲人,以后都不会再见,巨大的彷徨如同气球将她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何姐看着白布,想要亲手掀开看看底下是否是他,可她又怎么能接受真的是他呢?她的潜意识里拒绝相信老宋就这样不在了,她抱着宋欣怡,泪眼朦胧地看向宋清安。
宋清安接过了何姐的眼神却没有哭,他像是呆瓜木然站立,自从来到医院他就是这样,既没有表露极度悲痛也没有恐慌。他上前掀开布朝里面张望了一眼,只一眼他就把布放下了,没有认真去确认。
他怎么能不好好确认呢?宋欣怡不知道怎的,心里升腾出无名的怒火,她想要张嘴骂他,可一打开嘴巴哭声就淹没了她的愤恨,母女二人在哭喊中迷失了方向。
大伯想要去看看单子里的老宋,宋清安只拍拍他的胳膊,他们几个男的就离开了房间,宋欣怡望着他们离开也想要出去透透气,可何姐却是离不开她,她止住了哭声轻轻抱住了母亲,耳朵里除了母亲的悲伤还有外面宋清安和大伯他们的谈话。
“手续弄好之后,看看怎么操办仪式……嗯,好,麻烦大伯二伯你们了……今晚拉回老家的话,好的,我回去守灵就行,就让我妹陪着我妈……我也通知了舅舅那边他们也会来帮忙,舅妈她们在过来的路上,这两天就麻烦她们照看我妈和我妹的。等仪式差不多了,下葬再让她们回去吧……”
宋欣怡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乱成一团,想要去看多一眼床上的父亲却是没有勇气,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对宋清安的怨恨,他可是见了父亲最后的样子,自己没见过,他也知道自己和母亲没有勇气再去看的,他就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逃离了悲伤,自私到在这种关头都会离开她们母女二人,装着忙东忙西去逃避,装得成熟坚强,像是和她们的弱小无助划清界限:“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