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程不算太快，骨头和宋清安眼看着车子越走阳光就越来越少，起初兴奋的心情被这差不多要盖到头顶的灰色云层扑灭不少。到了后半程时间后面两人靠在座椅都没有说话，默契地沉默着打起盹来，一觉醒来两人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十里长滩。
说是十里长滩，肉眼看过去约莫也该有个十里，一眼望去除了露天的淋浴设施和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就是一半沙一半海的境况。沙并不如想象中散发着太阳的金光，而是像打湿的谷物带着闷湿的臭味。海也并不蓝，从岸边到天际都是灰色的，比天上的灰还要重些，耷拉着粘连在沙滩上，远远望去天和海和沙滩夹成一个巨大的发霉的三文治。坑坑洼洼的滩上，散落着挺多饮料瓶，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袋不时走走停停。此刻并无太多行人游客，唯有一两个大妈提着蛇皮袋在拾掇那被遗弃的瓶子。四周冷清，而不带什么生气，风声在口齿不清地低喃，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丧气话来。
“你说。”骨头单肩背着包，深吸一口气愣头愣脑地说：“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会吧，天气还行，不晒也不冷，刚刚好。”
话音刚落，宋清安裸露在外的手臂传来星星点点的刺凉感，他伸手张开手掌确认，是下雨了，而且开始变大了，他没有去确认骨头的脸色，想来应该也不会太好。
两人小跑着躲到旁边开着的小卖部雨棚之下，今天天气不好，小卖部也没开门，只留着雨棚还在值守。宋清安和骨头上的衣服这小会时间已经淋了个半湿，宋清安看了一眼骨头发觉她的脸比头顶的乌云还黑便闭上了刚要说话的嘴巴。
雨渐渐从淅淅沥沥成了哗哗啦啦，那散落垃圾的松散沙滩打得塌成宛如吸水的海绵，原本暗黄色的沙子掺和灰色的雨滴就变成了类似泥淖的质感，后续的雨水和融进去只发出啪嗒啪嗒令人反感的烦腻声响。
宋清安站在雨棚下，旁边站着骨头，两人怔怔望向不远处的沙滩出神。不知道是否天气影响，两人都沉默不语，大概想的都是同一个事情。这就是大海，没有阳光，没有黄金沙滩，没有清凉的海风，没有蓝天白云，一眼望去海没有边际，灰蒙蒙地接上天，更像是和天空融为一体。海水在轻柔地翻滚进退，漫上沙子又飘回去，星星点点的塑料瓶被带走，更多的垃圾孤独地躺在沙子上。
宋清安想到了很多，模模糊糊想要在脑海抓住点什么，可思绪总是走得很快，他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摸到一丝一缕郁闷的愁。时间随着雨点下落，他觉着再沉默下去他们也会随着雨水沉入面前的沙滩里，于是他提起精神尬笑两声：“这个天气其实也……”
“闭嘴。”
宋清安识趣的闭上嘴，任由雨哗啦啦叫着夺过他的话语权，雨配上冰凉的海风，让人心头潮湿，他明白衣服湿了可以更换，心要是着凉了要晒干也不容易，两人或许都想把心拿到海滩让阳光晒一晒，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也要泡汤了。想到这，他从兜里拿出耳机戴上一边，犹豫一下后往旁边递过去，骨头看了一眼接过来戴在自己的一边耳朵上。
播放的是一首英文歌，宋清安记得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电影讲的是一个杀手和一个小姑娘还有一盆花的故事，低沉悠扬的嗓音在两人的耳边转递，骨头下意识伸出手，看到他双手插在裤兜又仿佛赌气似的把自己双手收回来抱在胸前了。
“其实，看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骨头打破了沉默，她眯起眼睛，前额的头发在摆荡：“你说得对，还不如书上的海好看。”
宋清安耸耸肩，像是找补点什么：“也不是，书上的图片都是修过的图片肯定好看。”
“跟奶奶说的不一样。”骨头淡淡地说：“早知道，就不来了。”
雨声越发大了起来，把四方风声都盖了过去，雨应该是洒进了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或者说这场雨从那时起直到今天都没有停过。宋清安想，没有人知道会下雨，没有人能早知道，也没有人能选择不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种阴郁沉闷的感觉席卷他的全身，比这场雨更加让人感觉到不安的，于是他问：
“什么时候回去？”
骨头深吸一口气：“你想回去了吗？”
他想说要不等雨停了就回去，可回去似乎也很烦。天上灰色云层偶尔传来隆隆的咳嗽声，似乎再说雨短时间是不会停下来的。宋清安总感觉雨好像下了很久很久，从父亲去世那天下到现在来，即使走了这么远这雨依旧下到了他的跟前。
“等等吧！”
不知道骨头说的等等到底等的是什么，是等雨停，还是心情变好。她眯起并不大的眼睛，直视前方的海面，灰沉沉的海平线遥远得触不可及，皮肤表面的潮湿让她心头火起，大老远过来结果是这样的结果，她咬牙骂骂咧咧地动脚脱下鞋子甩到一边，同时甩开的还有她背上的背包。
“你干嘛？”宋清安发现她的异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骨头已经迈开步子赤脚往大海跨步走去，速度奇快地走到沙滩之上了。
宋清安赶紧跟上：“怎么了？”踩在湿漉漉的沙子像是走在潮湿粘稠的破抹布让人心生不适。
“我下去游一下！”骨头气冲冲地又加快了脚步：“我他妈大老远过来可不是为了淋雨的！”
“神经病吧！”宋清安匆匆跟在后面口头劝说：“现在天气不好，风又大，你这样下去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他眼看着她就要踏进海里，连忙一把抓住骨头的手腕。
骨头回头看了一下被拉住的手臂，咬牙说：“我下去关你屁事？！放开！”
“不行！！”宋清安几乎是怒吼出声，声音分贝之高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怒目圆瞪，面容狰狞五官因为愤怒纠结到一起，宛如吃人的恶鬼。
这一声就让两人就这样愣在原地僵持住了。
骨头从未见过宋清安生气，她看着眼睛泛红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她的怨气，她努力想要甩开他的手：“滚开！”
宋清安将她用力往岸上扯，看着她失去平衡倒在沙地里，眼看她又要爬着往海里去，他张开手挡在对方身前，像是足球守门员守住球门，她向右他就跟着往右，她朝左边扑他也往左边挡，可这样滑稽的画面两人却没人笑得出来。
“你真的好tm婆妈啊！！！”骨头左右越不过坐在沙滩上仰天大喊，她的声音在海风中被稀释消融，消失不见。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那股冲动的劲头。
雨还在下，把两人的衣服彻彻底底打湿了，湿透的衣服，连同海浪声包裹着他们。
“为什么啊？”骨头没好气地坐在地上抬头问。
“……”宋清安也冷静放松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长出一口气宛如泄气的气球疲累地一屁股和她并肩坐在沙子上：“呼！因为害怕吧。”
“你怕毛线！”骨头骂了一声。
“我爸是淹死的。”
“……”
骨头那雨水都浇不灭的无名火，被他这两句撒熄了大半，她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说，我爸是去救被水冲走的小孩才被淹死的。”宋清安摇摇头，望向近在咫尺的海水，还差一厘米就蔓延到他的脚下：“到头来人没救着，命也搭上了。”
雨中两人并无避讳，彻底暴露在这不算太过猛烈的风雨当中，任由全身温度被雨水夺走却也没有再想要躲避。
骨头把双腿蜷起来，双臂抱住膝盖，扭头看他的侧脸，她想到了很多，也想问很多，但她还是选择沉默，有些事如果人是想说的自然会说出来，不想说的说出来也未必好听。
“我不会游泳。”宋清安呆呆地说：“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到要是骨头真溺水了，他是去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很复杂的问题。
骨头心跳快了不少，盯着他的脸：“我自己下去的，要真出事也不……”她对上了宋清安看过来的眼神，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只能把后面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我只是……”宋清安撇过目光：“我家里，我不能再出什么问题。”
“我跟你不一样。”骨头淡淡地说：“来到了海边不下去游一下，不会很遗憾吗？”
“以后会有机会的。”宋清安耸耸肩。
“呵！真的会有吗？”骨头笑出声来。
“留点希望给明天吧！”宋清安从地上爬起来，朝她伸出手要拉她起来，骨头耸耸肩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借力一下子从地上腾起。两人的手都一样冰，苍白无力，跟死人的手没什么两样，松开的一瞬间某人心底蓦然有些失落了。
两人默契地披着雨往雨棚底下走。
“如果我……”骨头张开嘴巴欲言又止。
“什么？”宋清安回头问。
“没什么。”骨头比他快了两步躲到了雨棚下。衣服湿透了全黏在身上这会着实是有些难受了，体温被空气吸走，两人都感觉冷了不少。骨头大大咧咧地就把身上的外衣脱下，如果说刚刚还是衣服贴在身体上让宋清安看得尴尬，这下更是让他脸红了：“喂喂喂！你又发什么神经！”
“擦干，换衣服呗！”骨头从背包掏出毛巾擦拭满头湿发，她毫不避讳的上身就穿只着胸衣，要命的是胸衣尺寸小，又轻薄，实话说她这会跟不穿衣服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包里还有衣服，你要换吗？别着凉了。”
“你一个女生，能不能注意点！”宋清安背过身也不敢再看，顺着她的话去找衣服替换，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能一点都不害臊：“真服了你。”如果他能转过头看一眼，他就会看到骨头那张红得快要淌血的脸蛋了。
“所以说你就是婆妈。”骨头红着脸看他脱下上衣：“那有这么多讲究，这又没有别人。”
“有时我都感觉，你这家伙不像个女的。”宋清安埋头擦拭身上的雨水。
“哪不像？”骨头托着下巴笑问。
“哪哪都不像！”宋清安理所当然地说。
“瞎了你的狗眼！我这么大……”
“打住，不想跟你说屁话。”宋清安换上干爽的短袖，依旧不敢回头，怕看到骨头口中某种大的东西：“怎么样，接着去哪里？”他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将近六点钟：“不早了，回去吗？”
“你看这个点了还有车吗？”骨头也麻溜地换上衣服，从地板站起来。
“那怎么办？”
“在这里过夜。”
“啊？这里？”宋清安真的在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不好吧？又下雨又冷的。”
“神经！”骨头对宋清安这股傻劲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你想在这就在这，我去吃东西。”
“喂！等等，鞋子和包不拿了吗……唉！真是麻烦，好歹打把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