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看他！”
“？”
宋欣怡搅和着面前的白粥，看着旁边吃虾吃得满嘴流油的宋清安，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狗东西平时不去买，偏偏是今天她生病了就去买一斤基围大虾，还油炒，还一边吃一边嗦手指，还咂嘴，还坐她对面，还发出唔唔呀呀的好吃鬼叫。
何姐伸手打了一下宋清安也笑了：“臭小子，别逗她了，明知道她生病忌口。”她给宋欣怡夹去几块肉：“生病期间尽量吃清淡点。”
宋欣怡看着那白得没有油水的瘦肉，没半点食欲，筷子在碗里转了一圈：“不想吃，不好吃。”
“乖，吃多点，今天你都没有怎么吃东西。”何姐看现在儿女回来，稍微闲下来了就说：“对了你俩那些旧书没有用了赶紧整理好，我明天拿去卖掉。”
“我已经收拾到楼下了。”宋清安回答完继续落井下石：“谁叫你生病了呢？”
“他就在那里笑我，我不吃了。”宋欣怡抱着手臂满脸怨气盯着对面这个类人物体。
“你还说。”何姐又打了宋清安一下，把他声带关掉了，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张却也没听到说的是什么。
“粥没有味道不想吃。”宋欣怡白眼一转。
“送点菜，吃点肉。”何姐劝道。
“不要。”宋欣怡忽然露出笑容来，盯住对面的狗东西，托着下巴说：“除非他陪我吃。”
“神经，我吃饱咯！”宋清安放下碗筷，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坐在沙发上：“你们慢慢吃。”
“那我也吃饱了。”宋欣怡也放下碗筷。
何姐继续说：“小碗粥都没有吃完，再吃点。”
“不要。”宋欣怡摇头拒绝。
“清安。”何姐招呼不远处的儿子。
“啊？”宋清安瞪大眼睛。
“吃点。”何姐摆头示意。
片刻后，宋清安捧着发胀的肚子，犹如怀胎妇人扶着在原来的位置缓缓坐下，似乎坐得比刚刚更沉了，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动作就把刚吃下去的东西给吐出来。
看他那副怪模样，宋欣怡身心舒畅，原本因为生病的沉重身体也变得轻松了起来。她蹦到侧边沙发，双腿蜷缩到沙发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刷起手机里的视频。她最近迷上刷视频，什么都看，剪辑旅游日常宠物美食搞笑段子，看得多了她觉得自己应该也可以搞一下短视频，拍点什么赚点流量，在这种博人眼球的时代，只要有流量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钱。在她看来，简单低端的她不想弄，擦边视频容易操作涨粉也快，不过这跟出来卖基本没什么区别，为了留住粉丝还得不断拉低下限，着实是恶心。低俗段子也尴尬无聊，不用拍，就是看几个她就要吐了。太高级高端的她一开始也没有经验，真要做起来到底做什么题材的视频倒是让她有些犹豫。混剪的视频她也做得腻了，别人的东西始终是别人的，自己再剪出来终归是无聊……
“喂！看视频不要放这么大声，吵死了！”宋清安的话让她从手机里抽出神来望向对方，心中隐隐约约抓住了些什么。
“你嫌吵你回房呗。”宋欣怡随口回了一句。
“我看电视，要回也是你回。”宋清安没好气地说：“一点素质都没有，看视频还外放。”
“对，你有素质，你电视放这么大声我还没说你，你怎么不带耳机，要回也是你回。”宋欣怡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翻过白眼后，脸上挂着无语和厌烦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活像一个囧字型的模样，她感觉自己找到了该搞什么东西了。
“你来在电视插个耳机我看看。”宋清安不知道怎么和她一块就总是有种想骂人的冲动：“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类。”
“你看个屁电视，你也在玩手机。”
“我听着呢。”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愣，显然他们都想起了以前老宋还在的时候就总是说这样的话。如今轮到宋清安说这样的话，宋清安想到的是他也到了这样的年纪，到了这样的年纪又想到了结婚这事，心里没来由得蒙上一股乌云，刚刚斗嘴的心思也没了。宋欣怡也不想再说下去，可她不是服输的人，最后补了句：“听你个屁。”起身上楼去。
有时候宋欣怡并不想主动想起老宋，一旦想起他，她就忍不住要逃避。无论是老宋在的时候，还是不在了，他总能让宋欣怡逃到一个无敌安全的地方，而一旦习惯逃避，人就容易变懦弱。人就是这样善变，宋欣怡讨厌懦弱，却又依赖它，像是路径依赖，倒不如说她已经习惯了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
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回到房间的宋欣怡坐在乱糟糟的床上，扫视过去试图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回到答案，杂乱的书籍，散落暴露的衣服，墙上有些年头的海报，可爱的玩偶公仔。这些只是她喜欢的，从来不算她自己。
她想起何姐吩咐把不要的资料书都整理出来，她从床底下拖出一大箱旧书，都是她高中念书时留下的。几十斤重拖拽起来也十分费劲，她只拖出来就又坐在床上歇息起来。
这些高中时期的旧东西是不要的了，念过的书有了分数之后就可以丢掉。不过里面除了书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她打开箱子，上面放着一本笔记本上面贴着各种各样的发黄贴纸，上面的闪粉早已经掉光。
宋欣怡看着这本笔记沉默着。
准确来说，这本不是笔记，是她的手账。之所以上面那么多贴纸也是因为这本东西是在她小学的时候弄的，封面还写有许多奇怪的中二语录，“不懂的人说再多也是错。”，“先爱的人最痛。”，“爱不说出口，就是一种浪费。”，她只来得及看到这三句，剩下的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她怕再看自己就要尴尬死了。
这本看封面就已经尴尬到爆炸的东西，宋欣怡抿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她打开了这本手账，随手翻到中间，上面记录的都是无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4月30日，晴，捡到一块枫树叶。（枫叶贴在上面已经脆化粉碎只剩一个轮廓了）
5月3日，雨，下雨。（一摊干涸的水迹）
5月18日，晴，很热，成绩出来了，英语七十三，老师让家长签字，我让他签了。
5月20日，晴，她们有人给她们送礼物，送花，我什么也没有。（卡通愤怒的小鸟）
5月23日，晴，数学考了六十，他签字，没骂我。
5月29日，晴，和她们翘课去玩，夹了三个公仔，我没钱了，最后拍了大头贴（贴着一张四个小女孩的大头照，小女孩的发型无一例外都遮住一只眼睛）
5月30日，晴，好热，讨厌的夏天。（魔法少女卡通贴纸
6月1日，晴，他送了我一颗糖，煞笔吧！
6月7日，阴，语文考了六十三，老姑婆找我谈话，真烦，成绩不好关她屁事（骷髅头）
6月12日，晴，翘课和她们出去玩，吃了螺蛳粉，她们都打了耳洞，就我还没有耳洞的了，她们说如果我打了耳洞就送我一个耳钉（魔法少女贴纸）
6月14日，阴，她们说四中和六中约架，豆豆男朋友就是六中的，她们说好一起去撑场子。我没有钱了，今天很早就回家了。（猫头贴纸）
6月18号，雨，一个人去打了耳洞，疼！（狗头贴纸）
6月20号，晴，语文五十七分，他签字。没发现我耳洞的事。
6月23日，雨，翘课我们一起去唱k了，她们送了我一个耳钉，挺闪的，去吃了麻辣烫，我们都没钱了，波波的男朋友挺有钱的，还开小车，就是有点丑（手画吐的表情）
6月24日，晴，完了，老姑婆知道了我翘课的事，明天要请家长去学校，我和他说了，他说他会去。他还是没有发现我的耳钉。
手账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后面就是一张大合照小学毕业的照片夹在里面，里面的小学生统一穿着校服，人人都笑得开心，只有一个小女孩黑着脸，绑着老土的露大额头的马尾，眉目中依稀可以辨认出来是宋欣怡。仔细看时可以发现照片里的自己并没有看向镜头，而是朝着右边的方向翻白眼。
“煞笔一样。”宋欣怡看着照片里的自己骂了一句，摇摇头翻到前一页，对照着相片里坐在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戴椭圆框眼镜的中年妇女，她记得那就是她讨厌的那个班主任，学生都叫她老姑婆。
其实班主任有名字，但她实在太令人讨厌，所以人人都叫她老姑婆，她总是板着脸，对所有的事都不满意，不是公共地区扫不干净，就是上课没人回答问题，不是课堂有人讲话，就是课间学生在跑闹，她从来就没有笑过。
而宋欣怡也很讨厌老姑婆，因为她自己就总是被老姑婆罚。作业写错也罚，字写得不好也罚，座位旁边有垃圾也罚……
而最后一次被罚，就是冒充家长请假。上午毛毛找人冒充宋欣怡妈妈给老姑婆请的半天假，老姑婆闲得没事做又打了电话给宋欣怡家座机确认，虽然没通，不过下午回学校还是把宋欣怡叫去了办公室提审。
宋欣怡还记得大夏天天气很热，教室办公室里顶上的风扇慢悠悠地转，老姑婆就坐在那把靠背的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眼睛都不看站在她面前的宋欣怡一眼，就拿着瓷杯吹着里面的热茶，慢条斯理又气焰嚣张，塌鼻子上的眼镜被热气蒸得一下子模糊又一下子清楚。
“说吧！今天上午怎么回事？”老姑婆吐出一句话。
宋欣怡自然不会被吓到：“什么怎么回事？”她透过遮住眼睛的头发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
“宋欣怡，我跟你说过，不要在我眼皮底下搞事，你现在是越来越离谱了。”老姑婆眼神一扫：“今天早上请假的不是你妈妈吧？我打电话给你家核对过……”
完了！宋欣怡听到这心下震骇，手脚都发麻，她已经可以想到回到家何姐会怎么样骂她，可能还会打她，万一何姐如果气得有什么事……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你看看你现在披头散发，打耳钉，真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教你的，听你以前老师说你以前成绩很好？我倒是没看出来，人不像个人，天天跟那几个女生混在一起，我是不会教你了，让你家长来教你得了。”老姑婆冷笑起来：“明天早上八点吧，你今天回去后叫你家长过来一趟，我倒想知道怎么样的家庭能教出你这种东西。”
“老师，能不叫家长吗？你说罚我什么都行，你说的那些我以后都改。”宋欣怡这会是真害怕了。
“罚你我也罚腻了。”老姑婆摆摆手：“明天早上八点，要是没有人来，我再电话通知。”说着不再理会大脑宕机的宋欣怡，低头改今天收起来的作业了。
宋欣怡离开办公室时的耳边都在不停耳鸣回响：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