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欣怡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何姐一个人，不是怕她怎么罚怎么骂，而是怕何姐失望。因为她爱何姐，正如何姐毫无保留的爱她一样。这段时间她在特立独行的反叛中释放，回家的路上她开始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和任性，脚下的影子垂头丧气地吊在她的身后。
“不就见家长嘛，我爷爷被老姑婆叫过来叫得多了。”和她一同走在放学路上的毛毛满不在乎地安慰道。一旁的豆豆也说：“没事啦，也就是骂两句。”
“你们不懂。”宋欣怡看着两个女生安慰也提不起劲，有气无力地说：“我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啊啊啊啊！要是我妈知道了那可不得气死啊！”她的头发乱成了鸡窝。
“那就别让你妈来咯！”豆豆递给她一包辣条。
宋欣怡拒绝了，她现在是没有胃口：“我妈不去老姑婆可要打电话给我妈，那更惨。”她知道主动自首和东窗事发这两者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只能叫我哥去了……”
“你哥？”
“不过他去和我妈去也没什么两样，他回家了告诉我妈还是会知道，唉！”宋欣怡摇摇头还要继续说什么，豆豆就打断了她的话：“不和你们说了，我男朋友来了，我先走了。”说着豆豆快步走到前面马路上一个锅盖头的电车少年身边，说了两句就跨步上了后座扬长而去。
毛毛无趣地眨巴眨巴眼睛：“周五你去不去？”
宋欣怡正烦心自然没有认真听刚刚她们说的东西：“去什么？”
“上次不是六中和四中约架吗？六中没打赢，这周五还说再来，豆豆就说我们也去充个人场，他男朋友平时也请我们喝不少饮料啦，我们几个都去喔，你去不去？”毛毛看向宋欣怡。
“我也不知道，去咯！”宋欣怡随口答应，她现在更大的烦恼就是老姑婆见家长的事，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讨厌的老师。老师这个职业好像从她升上高年级就越来越往大人那边靠拢，它们变得更加严肃，更加无聊，更加暴力，它们总是想方设法让学生听话，有够让人恶心的。
回到家，宋清安的单车停在楼下，老妈的鞋子不在，宋欣怡松了一口气。
来到二楼宋清安正在做饭，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她慢慢踱步过去，看着高自己两个头的宋清安带着耳机背向这边埋头切菜。他的背影并不像老宋那样宽广，又细又长跟个竹竿没什么两样。
“哥！”宋欣怡喊了一声，把宋清安吓了一跳，他回头看向她埋怨起来：“回来怎么都没个声？”
“你这不是带耳机了，我有声你也听不见……”宋欣怡看着他又要戴上耳机，连忙和他说：“等一下，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宋清安不以为意，背过身继续干活：“又是家长签字啊？”在他的认知里，自从老宋不在了，宋欣怡找他也就是为了这个事。
“不是。”宋欣怡犹豫了数秒还是说了出来：“明天早上，我班主任叫你过去一趟。”她看到宋清安停了手，整个身转过来看着自己，他脸上了表情只剩下疑惑。
“怎么了？”宋清安甩甩手上的水，往身上擦了擦来到往前走。
宋欣怡有些紧张装作喝水，往客厅走，她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一边走一边想对策。
“是不是在学校有什么事？”宋清安追出来，走到客厅看到它坐在沙发自然也跟到她的面前。
宋欣怡咬着唇，抬起眼睛时，眼眶也红了不少，朝上仰视他：“我，我上午和同学去玩，没有去学校……”她说起来很小声。
“玩？”宋清安站在原地，还没等他仔细思索，宋欣怡就小声地说：“老师说让家长过去……你，你就替妈妈过去一下。”
看着自己这幅可怜的委屈模样，果不其然宋清安出言安慰道：“没事，那，明天我就去一下吧！你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依旧是安慰鼓励，没有批评没有责骂，就好似自己这个样子他早就已经知道。
他根本就不在意。
“实际情况是怎么……”宋清安还想要问。
“明天老师跟你说，我先回房间写作业。”宋欣怡装都懒得装了，她心头火又烧起来，不想再和他说话，丢下一句话后直接上楼回房。
宋清安就是这个鬼样子，对自己毫不关心，考差了，犯事了，也不管是什么就永远就是那几句，“没事。”“下次不要这样。”“努力过了就好。”他觉得是因为老爸不在了，她才会是这样，她虽然也时常用这个作理由，但是她就是非常生气，她生宋清安的气，生何姐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没有人知道她的情绪，她在压抑的角落一次次鼓气，无处宣泄的压力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憋爆炸了。
自从老宋离开之后，每个人都想要维持原状，明明已经不一样了，宛如怪谈一般，老宋是不在了，但他永远都在。何姐竭尽全力保持着生活的水平，天天说那些屁话，每日都觉得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家庭，于是她不得不扯下半块老宋的皮肤披在自己身上，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宋清安也努力想要套上老宋的壳子，他试图扮演老宋的角色，那滑稽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子把大人的半块皮扯下来耷拉在自己头上，他的每次安慰宋欣怡觉得异常反胃恶心。明明一切都不对劲，明明就有事！为什么都在装没事的样子呢？！
“我送你去学校吧？”
“不用。”
“不是说老师要见我吗？”
“对，八点钟你去就可以了。”
“行，你现在是几班的？”
“六三班。”
也许，今天就是一根针，要把宋欣怡刺破了。她这样想着，反倒是有些期待今天的到来。天气依旧炎热，去学校的路上她再碰到了豆豆，但是她没有打招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手腕上的手表滴滴答答地转，不快不慢地转到了八点。
八点一到，老姑婆就站在教室门口叫自己去办公室，等她来到办公室，宋清安已经坐在里面了。
办公室里顶上的风扇慢悠悠地转，昨天还很热的她却一点都不热，她的心情和身体都凉了半截。
老姑婆坐到宋清安对面：“她来了。”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看到宋清安看宋欣怡站在旁边居然抬抬手想把手边的椅子搬过来，她暗自摇头，拉下脸往那边一指对宋欣怡说：“你站那！”
宋欣怡站了过去。
“老师，她的问题我大概也了解，昨天上午在外面玩没来学校……”宋清安温和地说到一半被老姑婆打断：“我想你不了解，她的问题多得很！”
说着老姑婆翻出作业：“你看，她的练习册，空白一片，试卷乱七八糟，情况越来越差，罚也罚过，就在昨天，直接旷课不来。”她竖起两道眉毛：“是旷课！”
“……”宋清安看了一眼旁边的宋欣怡，她倒是无所谓，自己干了什么她清楚。反倒是宋清安脸也红了，露出尴尬的模样坐在椅子上听老姑婆的数落。
“我昨天说叫家长来，妈妈没来吗？”老姑婆对宋清安有些不信任，因为他看上去也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管不了另一个孩子的。
“我妈她比较忙，所以我来看一下。”宋清安说：“她有什么问题您尽管和我说，我们一定配合来教育。”
“我就实话实说，她平时在学校就很懒散，她在家情况怎么样？”老姑婆询问。
宋清安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宋欣怡，沉默了数秒，摇头：“在家我们也没发现什么，她都待在房间。”
宋欣怡耸耸肩，她早就知道。
“那她打耳洞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她打耳洞了？”宋清安睁大眼睛去看宋欣怡耳朵，只是耳朵被头发遮住了也看不出来什么。
“你们家真的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啊？她成绩越来越差，你们也都不在意，我经常说教育不是你们把孩子往学校一放然后什么都不管的，全部交给老师教？老师一个班有多少个孩子？每个都全部老师去管？家庭教育很重要……”老姑婆数落起来。
宋欣怡看着宋清安局促不安的肩膀缩起来，整个人就像是鹌鹑一般，只懂得点头答应，感觉有点搞笑。本以为是找家长告状来了，也没想到是批评家长，这下宋欣怡更加休闲，抱起手臂来看热闹。
不料她这一动，老姑婆眼尖立马发现她的小动作，呵斥道：“干什么！站好了！”吓得她一激灵，又乖乖站回原来的样子。
宋清安埋怨般看了她一眼，转头认真地对老姑婆说：“老师，我明白了，今后需要我们配合的您尽管说，她这个样子您看怎么才能转变过来？”
“按照我来看，跟她一起玩的那几个女生是关键，那几个女生迟到，扰乱课堂，宋欣怡以前没有这样的，就是跟她们玩了之后才这样。”老姑婆摇头晃脑地分析：“首先，宋欣怡不能再和那几个女生玩了。”
宋清安看向宋欣怡：“听到没有！”
宋欣怡不置可否，默不作声。
“她肯定是答应不了的。”老姑婆喝了一口茶水：“你看她那态度，我跟她说很多遍，改不了。在学校就凑到一起玩，放学之后更管不了了。”说着吐了吐嘴里的茶叶。
“宋欣怡！叫你不要和那几个女生玩，没听到吗？”宋清安也是有些怒了。
“哦。”宋欣怡淡淡应了一声。
“你就等着什么时候我跟她妈妈说一声，让她来一趟……”老姑婆慢悠悠的话落下，宋欣怡心里咯噔一响，宋清安也吓了一跳不过他也顺着说：“如果她改不了，也只能让她妈妈来管了。”随即他朝宋欣怡问话：“听到了没有？”
宋欣怡心下有了火，不过也无奈应下：“知道了。”
看她答应，老姑婆冷笑一声，下令罚她写五百字检讨书就打发她出办公室了，而宋清安还在和她聊些什么。
回到教室，正好下课豆豆等人立马凑过来询问：“怎么样？老姑婆和你哥说了什么？”
“就那些东西，叫我不要和你们玩了。”宋欣怡掏出纸来一边写检讨一边说：“不然下次她就叫我妈来收拾我呗！”
“嗨！不用怕……”豆豆还想安慰什么。
“我怕啊，我妈可凶了，她可真揍我的。”宋欣怡无奈地说：“在学校就这样吧！放学在和你们说。”她的计划是在学校就收敛一点，等放学再一起玩，老姑婆再狗屁也不能天天盯着她的。
豆豆几人答应下来，咒骂了几句老姑婆就散了。
宋欣怡写着检讨书，心下不禁想着，自己还是太软弱了，这样就被老姑婆拿捏了。也不知道宋清安会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何姐，他最好就不要告诉她，不对！他是不会跟何姐说的。他比自己更加害怕何姐不高兴。退一万步来说，他如果跟何姐讲了，自己也就不用害怕了，说到底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担心。也就是在学校不能和豆豆她们玩而已，等熬到放学出了学校门口那还不是跟往常一样吗？
事实上，宋欣怡还真预料错误了，跟往常还真不一样，放学刚走出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她一眼就看到宋清安在门口坐在单车上在等她。她有些措不及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宋清安倒是把眼睛看向旁边她的几个狐朋狗友，敢情这是来逮她来了。
“你来干嘛？”宋欣怡十分不自在地询问，人来人往，他坐着自行车也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至少在她眼中好像大家都在看向这边，本来还在旁边的豆豆几人也识相地偷偷溜走了。
“接你回去。”宋清安回答道。
“不用，我自己回。”宋欣怡觉得很丢人，她从三年级开始就一个人回去了，这时六年级还要人来接，让她脸上无光，扭头不再理会宋清安匆匆往大街上走。
宋清安坐着单车跟上来：“我载你回去。”
“不上！别跟着我。”宋欣怡厌烦地拒绝了。
宋清安见状干脆下了车推着跟在她旁边：“就刚刚那几个女的就是老师说的吧？”
“……”宋欣怡不想回答。
“看起来就不像是好学生。”宋清安认可道：“老师叫你不要和她们玩。”
宋欣怡越走越快：“呵，她就叫你来监视我是吧？”
“错，是监督！”宋清安也快步跟上来：“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聊一下。”
“有什么好聊的。”宋欣怡强忍着怒，怎么也摆脱不了他，心中越发烦躁：“你不要跟着我！”
“那你想怎么样？”宋清安不耐烦地问。
“我想你滚啊！”宋欣怡眼睛红红地跑了起来，她跑得可快了，几乎是一下子钻到人群里就不见了踪影，丢下被人群隔开的宋清安不知所措。
她没有再去找豆豆她们，她跑得不远就放慢了脚步，宋欣怡没有地方可以逃走，她能逃到哪里去呢？人群里她绷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是很丢脸的事，哭就代表着告诉大家失败，软弱，不够强大，所以她很少哭，现在她更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她又跑了两步，喧闹的人群到处都是声音，她很迷茫，没有地方可以让她安静下来，她下意识朝一个方向跑，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到家了。
家里没人，何姐又出去了，宋清安还没回来，她鞋都没换就跑上房间，把门一关，眼泪就默默流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想哭，心里酸酸的，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没人能理解她，也没有人真正的关心她，关心她的朋友现在都不能见了，自己又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就和她们聊一下玩一下都不行，老姑婆，宋清安都要管着自己。他凭什么管自己？他算老几？他自己都顾不好自己，有什么资格？
想到这里，楼下传来开门声，宋清安的声音传上来：“欣怡！你回来了吗？”
宋欣怡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的，于是她又听到楼下的门被关上的声音，好像脚步声也没有响，他是又出去了。
宋欣怡又可以好好地哭了，但是这会她又不想哭了，她开始想起来，想到自从老宋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在意自己，一股孤独感将她包围起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读书，读书，除了读书，她好像什么都不会了，失去了这个东西，她还剩下什么？她的未来是灰色的，她不知道读书是干嘛的，但是不读书她又该做什么呢？以前她觉得高中，大学，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觉得很累很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等宋欣怡迷迷糊糊被敲门声吵醒，她从床上坐起来，外头传来何姐的声音：“你不要着急，她肯定就在里面，门从里面反锁了。”
“可是她的拖鞋还在下面——宋欣怡！”宋清安敲门声响起。
宋欣怡一下子清醒了，她连忙起来把门开了。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宋清安和无奈的何姐：“都说她在里面咯！还说去哪里找！”
“你……先吃饭吧！”宋清安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下楼时，宋欣怡在想他肯定还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何姐，他也是害怕何姐的。
饭桌上摆着三菜，西红柿炒鸡蛋，肉片炒豆角，清炒油麦，普普通通的没有散发热气，是摆得久了。
“还说去找欣怡，欣怡明明都在家。”何姐坐下看着宋清安数落道：“我看你是不想去晚修，我说你也是，都快考大学了，还在偷懒，你就不能学一下欣怡？”
“我……”宋清安想说些什么，他看向宋欣怡，随即又低下了头：“嗯。”像是打不着火的打火机，没劲，令人生气。他从来都不会反驳何姐的话，从前还会顶几句，可现在是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了。
“你们都要好好学，争口气来。”何姐又开始念叨起来：“别让别人看不起，没了老爸又怎么样，照样过得比他们好……”
“嗯。”宋清安嘴上答应着，他是这样的悲哀，自从老宋不在之后，他的叛逆期也跟着过期了，他的性格也变质看不清楚他心情的好坏。
“你们两个最近学习……”何姐还要继续说。
“行了！”宋欣怡不耐烦地出声，她嘴里还含着饭：“吃饭就吃饭，说这么多干什么！”
这话一出，饭桌上顿时清净许多。
何姐错愕无助地望向宋清安，她不明白今天这是怎么了。宋清安也是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还是打圆场跟何姐解释：“欣怡她这两天考得不是很好，心情也不好。”他是想为宋欣怡找补两句。
何姐脸上涌现出几分尴尬，呵呵笑两声：“考得不好那就下次努力……”
“我说吃饭能不能少说两句。”宋欣怡咬牙说：“吃个饭还要说个不停，还让不让人吃了？”她抬头看着呆了的两人：“天天说，一顿安稳的饭都不能吃。”说完她把还剩下半碗的饭往前一推：“饱了。”说着就蹭蹭蹭往楼上跑了。
她不知道剩下两人会怎么样，她也不想去考虑，她只知道自己很烦，内心的烦躁让她有些想吐。
再次回到房间的她没有锁门，也没有回到床上，她坐在凳子趴到桌面上，很烦，一切都让她觉得很烦，手里泄愤似的把桌面上的书和作业本用力抓成一团，她的心也像手里皱巴巴的作业本难看。她大口鼓气呼气，用力往后一靠，本来就不稳的椅子顿时失去平衡仰天倒下。
瞬间的失重感让宋欣怡心里一慌，等后脑勺传来疼痛感，她又安心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好想就这样睡着然后就不醒了。
可惜偏偏有傻呗又来吵。
“看看，叫你不要把椅子翘起来坐，摔了吧？”宋清安看到她这幅模样也慌了，连忙上来拉她起来。
宋欣怡本来有些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烦了：“要你管，我就这么坐！”
“疼不疼？我都听到咚的一声了，撞到脑袋了？”宋清安用手去碰她脑袋后面摸到了一个大包。
“没有！”宋欣怡脑袋都痛死了，大叫起来。
“还说没有，都有包了——这里疼不疼？”他还在按着。
“放开，不疼啊，你怎么这么烦！”宋欣怡推开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来，试图隔绝信号。
“宋欣怡！你能不能懂事点！等会跟我下去给妈认错。”
“不去！！！”宋欣怡不想从被子里出来。
宋清安也生气：“那你想怎么样？！”
“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宋欣怡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蜷缩成虾米的模样粘在床上死死不动。
宋清安还要说什么，抬头看到何姐正站在门口，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这下宋欣怡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