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书，眼中带着疑惑和轻佻。
而不知不觉间，我感觉眼里有了光，我的世界照进了一束光。
她倏地起身凑的离我很近，我拘谨的绷紧身子，连呼吸都屏住了。
脸好近..她好可爱..能看见瞳孔..要出声吗...第一次见面..该怎么称呼..
直到她重新坐回秋千上，我才像落回水中的鱼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她单手拖着腮，用病殃殃的厌世脸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然后用笔在胸口挂着的写字板上写道［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要..怎么回答..要说自己是从外面来的..？还是新来的..不知道..
思绪被拉回现实，她重新把写字板拿起来对着我。
［你没事吧？］
“啊..呃..”
［见到你很高兴，你叫什么名字］
她虽然这么写着，但是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不知道。”
她身子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是就眼睛稍稍眯了一下，然后朝我身后微微颔首。
“身后..？诶？”没等我有所反应，我便被提了起来。
“哪来的小孩？”
“好像是隔壁村那个酒鬼的。”
“真麻烦，既然你知道那就你送回去。”
“什么啊，来回两天两夜啊，没有酬劳还麻烦，我才不去。”
“这几天上面查的紧，到时候出了事你来担责任？”
“真他妈晦气。”
瘦高个的男人啐了一口，拎着我往外面走，然后丢到板车上的草垛里，我灰头土脸的探出脑袋“你要带我去哪儿。”瘦高男人白了我一眼“送你回家，也不知道你这小屁孩一个人怎么走这么远的。”想到要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我缩了缩脖子“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回去。”我翻身想从板车上下去，瘦高男人一把把我按住，故意高声嚷道“别乱跑，到时候你走丢了那个贱人就抓到机会借题发挥了，就不该多嘴说什么知道你哪家的。”我有些颓然的坐在板车上，板车颠簸着开始往回走。
“喂..大叔。”
“干什么。”
“在树下，坐在秋千上那个女孩..她..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都是叫编号..这个你别多问。”
瘦高男人赶着牛车闲的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主动跟我聊了起来。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走路过来的。”
“撒谎。”
“我没有，路上我还在那个瞎老头那儿吃了东西。”
瘦高男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头“那你跑这儿干什么，就为了来见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
“别往孤儿院那边跑，很危险。”
瘦高男人吐掉嘴里的咬着的草根，回头往孤儿院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从怀里摸出半截用纸包好的东西朝我丢过来，我有些手忙脚乱的接住。
“...？”
“饿的顶不住的时候吃点，会好些，粗制的蔗糖，不好吃，将就着吧。”
我打开纸，放在嘴上轻轻咬了一点。
然后感觉眼前都亮了起来，然后重新包住贴身放好，妈妈和她..会喜欢这个吗。
“我第一次吃糖。”
“是吗，好吃吗。”
我捣蒜似的点了两下头。
“哈..别那么容易满足，小不点，这世上还有很多比这更好吃的东西。”
比这更好吃...！？
像死人一样活着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广阔。
躺在板车上，看着晴空，感受着之前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到了..”牛车缓缓停了下来。
“孤儿院现在很危险，我处理完孤儿院的事之后..会想办法救你的。”
瘦高男人叮嘱了我一句，我感觉眼睛不受控制开始的淌出泪水。
“别哭啊..”
瘦高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我..生命里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也没想过会有人说来救我..你说你想救我的时候..真的..很高兴。”
瘦高男人揉了揉我的头“虽然很不想把你送回来，但是这里至少比孤儿院安全。”
“到时候..能把我妈妈..一起吗。”
“当然。”
他牵着我朝门口走去，我挣脱了他的手，有些颤抖的退了两步。
“不走，正门..”
我指了指几米外的通风管道，跑过去然后开始往下面慢慢的挪动身子，瘦高男人突然跑过来，在上面说道“之后有空我会来找你的，我会敲这个管道，你听见了就出来。”
“好。”
等我挪下去，钻出管道时，眼睛没能适应黑暗，茫然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看见了靠着墙的妈妈，我有些激动的跑过去“我看见了星星，还闻到了带着露水和青草的味道的风，还有一个瞎老头，还喝了粥...然后呃...还有孤儿院...”
平时根本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突然一口气说这么多，卡壳了，停下来酝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还有...糖，送我回来那个大叔还给了我糖吃...那个大叔还说了会救我们出...”
话还没说完，妈妈突然一巴掌扇了过来，然后把我按到地上“把我一个人..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去哪儿了你！！”
妈妈喘着粗气，有些狰狞的问道，然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妈妈..！没事吧..”听到我的声音，妈妈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拜托不要抛弃妈妈..拜托了..妈妈只剩你了..”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妈妈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躺在墙边很久都不会动一下，我使劲想着自己生病的时候妈妈是怎么做的，对了..吃的，吃饱了就会好起来，我爬到门边使劲拍打着门，听着父亲带着怒气的脚步声靠近，然后被踹开的门撞的脑袋嗡嗡响，还没缓过来，父亲又使劲的在我身上踹着，我蜷着身子，用手一直指着妈妈那边，父亲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要饿死了？”父亲冷哼一声，过去拎着妈妈的头发提了起来“起来。”妈妈连动都没动弹一下，虚弱的睁开眼看着他，我吃力的爬过去，用手抓着父亲的裤腿，父亲看了我一眼，厌恶的把腿抽开，松开了拎着妈妈的手，上楼了，没过一会儿提着袋子下来了“救济金就这么点？”父亲自言自语着，把袋子里的钱全部抽出来，然后把装着黑面包袋子丢到我脚边，带上门出去了。
顾不上疼痛，我抓着袋子放到妈妈面前
“妈妈..吃..”
“不吃..没力气咬..让我这么死了吧..”
我着急的把面包掰开揉碎放进嘴里咀嚼着，然后吐到手上递到妈妈嘴边“...你啊..真是..”妈妈虚弱的举起手想摸摸我的头，但是虚弱到只能举起一点，我连忙趴下身子把头凑过去，妈妈笑着揉了揉，然后靠着墙一点一点坐起来，握着我的手低着头开始吃起来。
我猛地想起身上还有糖，赶忙拿了出来。
“蔗糖，好吃！妈妈吃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妈妈按住了我的手。
“我啊..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了，你吃。”
“妈妈..不喜欢？”
“...对。”
我有些颓然的把糖收回去。
欲望..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些念头很自然，对于我来说却很陌生。
生平第一次，我有了欲望，想要出去，想要出去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但是想到了妈妈的话，又把这个念头使劲压下去。
我挪动着身子贴近了通风管道，连续好几天，妈妈转过头平静的看着我“想出去吗..”我使劲点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去吧..”“我..”“没关系的..”正在纠结之时，管道里，传来了很有节奏的敲击声“是你的朋友么..”“大概..是。”“去玩的开心点..记得回来跟我说..”我双眼发亮的点点头，然后钻进了管道。
“26..27..28..29..”我正数着从底下顺着管道爬上去大概要挪动几下，被突然提起来了，我下意识的抱住头蜷紧了身体“嘿..小不点，别怕，是我，29是什么。”瘦高男人把我放到板车上“我在数从下面爬上来要多少下。”瘦高男人揉着我的头“跟我走，树上有个好地方。”
他把我夹在腋下，单手吊着树枝三两下便爬了上去，然后踩着另一侧的树干，跳上了旁边的小山，然后往山顶走去。
到了山顶，我趴在边缘，朝下看着，这里能隐隐约约能看到家，他拎着我的衣服往后拽了拽“小心点，这里之前就有人不小心掉下去死掉了。”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纸包糖，在我眼前晃了晃，我马上就被吸引过去了，看着我期待的目光，瘦高男人放到我手里，然后我掰了一点放到嘴里“跟上次..不一样！这个更好吃！”“是吧？我特地叫人从帝都带的，这次是苹果味的。”“pingguo..？”我复读了一遍这个第一次听到的词汇“红色的，大概有我巴掌那么大。”瘦高男人朝我比画着“你也吃。”我把糖递回去“我吃过了，以后我还会给你带别的味道的糖。”听着瘦高男人这么说，我把糖重新包住贴身放好，我跟他就这么躺在山顶上，看着夜空，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好。”
他夹着我走到山腰，跳上树干，重新从树上滑回地面。
“不跟我说再见吗？”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
“大叔再见。”
我朝他挥着手，他坐在牛车上背着身朝我挥了挥手，吆喝着牛车缓缓走到路的尽头，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才缓缓钻回地下室。
我激动的跟妈妈说着自己刚刚的所见所闻，妈妈笑着听着。
原本令人厌倦的日常，现在有了一丝丝期待。
“都是你们毁了我！”
父亲仍旧酗酒，仍旧打人。
吃到了各种味道的糖。
“你在笑？连你也敢嘲笑我！”
看到了仍在为孤儿院努力的大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