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的烟筒肆无忌惮地咳出黑黢黢的浓烟，为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上皴上一份额外的灰暗，深棕色的街道上，人群犹如污泥一般缓慢地流动。街道两侧的建筑大多不高，四层楼房就已经很少见了，建筑风格也大相径庭，不过色调却是出奇得统一——无不是灰暗的颜色，活力与这个城市好像没有关系。远处的钟楼是这里最高的建筑，在那里可以俯瞰到这座全世界最繁华的都市之一，烟都，维多利亚的全貌。阡陌交通的街道如同血管一样连接着这座城市的各个区块，如果视野再拉远一点，可以看到各大铁路从这里出发，如同癌症一般咆哮着奔涌向世界各地。
一只乌鸦跃上枝头，眺向远方，这位不速之客显然对这里感到好奇，它用利喙梳理着自己漆黑发亮的羽毛，扑打着翅膀，却又不飞翔。它血红色的眼眸似乎要把这座城市拓印下来，每一丝纹理，每一处细节。
门楣风铃响起，与此同时，跑堂人唱喏声也和起。
“欢迎光临——雅座！”嘴上吆喝着，手上动作丝毫不怠慢，帮客人拎包，领到前台，摆出菜单坐席，便转身去找储物柜。
这是一个三层的茶楼，说是茶楼其实也只有二楼是茶馆。一层负责接待客人，同时也是酒馆，而三层则是咖啡厅，可以说集各大娱乐场所于一体了。茶楼门上的牌匾上挂着“致逸茶楼”四个大字，棕底金字，字迹飘逸豪放，只是颜色有些暗淡，似乎是有些年头了。
“生意不错啊”来客取出一枚硬币，一张纸币，把硬币压在纸币上面推给柜台那边的人“威士忌，加冰。”这声音沙哑而充满着临近死亡的气息。
老板瞟了一眼这位来客，宽檐礼帽压的很低，看不清全脸，络腮胡打理倒是非常整齐干净。他身着软昵黑绒大衣，衣领立得很高，衬衣熨得十分平整，袖口衣角也一丝不苟。
“托了这地段的福，谁知道当初那个荒凉的不毛之地能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呢？”老板取出一个冰方，开始削磨。
“那是，荒凉”，他转过头看了看周围，“荒凉倒是不荒凉喽，就是，挺荒唐。”
老板没有回他的话，直到手中冰球削好，放入杯中回身取酒时才开口“我想，我应该认识你吧？”老板把酒斟满，冰球在酒水的冲击下开始旋转。
“你当然，应该认识我。”来客摘下帽子，露出全脸。
与此同时，维多利亚的另一角，一家书店正准备关门，而书店的正下方则是一个类似蚁巢的巨大宫殿。
“‘渡鸦’到访。”一名身着制服的人宣读着纸条上的内容，随后把纸条贴到一旁的木板上。房间里其他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全都从自己的工作中停下，看向那块长约4米，宽1.5米的泡沫板，泡沫板上贴满了各色的纸条，但众人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内找到了那张写着“乌鸦到访”四个字的红色纸条。原本喧闹的房间静默了片刻，但很快便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这一插曲并没有过多地影响房间内其他人的工作，房间里陆续有人进出，或递送纸条，或停笔离开，看似乱作一团，但实则每个人的工作都井然有序，如同上了发条一般，片刻不停地从事着手头的工作。
隔了几个房间的会客室此时正站着一名客人，他正急躁地环顾着四周，但纯白简朴的会客室几乎没有一点值得关注的地方，这无疑使他更为焦虑。
“你就是林吧。”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了这烦人的宁静。林看向门口，一位少女向他款款走来，少女的年龄看起来不大，20左右的样子，她身着一袭蓝色长袍，袍尾缀着细碎的布条，下半身则只有一条短裙，整体给人一种修长之感，背负一把几乎和少女等长的大剑，剑身加宽，剑格长而前掠，剑体乌黑泛着蓝光，与少女衣着色调浑然一体。
“我叫玖，欢迎来到晨昏结社，社长忙于情报处理，所以迎新的事就扔到了我头上。”玖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但从她一进门的活泼开朗可以看出她苦恼的并不是和新人如何打交道。
“那个，就是，我能问一下这里到底是……毕竟，我只是来找份工作的。”林终于从疑虑和焦虑中挣出身子，向眼前的玖抛出疑问。
“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你刚从学校毕业经过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来到了维多利亚，正准备找一份工作站稳脚跟然后开启自己的宏图大志，然后就被抓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被告诉：‘嘿!我看你骨骼惊奇，有救世之像，跟着我们吧。’但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玖用她那深蓝色的眼眸盯着林。此时此刻，林觉得整个房间开始暗淡，褪色，缩小，唯玖充斥着他的视野，空气愈加粘稠，沉重，仿佛要窒息一般。这种压迫感并非来自玖的语速亦或是她那夸张地表情，而是源自她本身，源自她血管里奔腾汹涌的某种东西。这种能力与生俱来，如同四肢一般，任意驱动。
“你真的认为维多利亚很安宁吗？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安居乐业，科技蓬勃发展，这就是你看到城市的全貌了吗？或许你认为这里是一片的富饶的大地？”
眩晕，恐惧，恶心这些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反应如同浪潮拍打堤岸一样，一遍遍的冲刷着林的大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逐渐剥离，飘散，耳畔的声音也化为阵阵耳鸣，模糊不清。
就在林几乎快要窒息昏迷的那一刻，一切又突然恢复正常。林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趴在桌上大口喘息。而是像一个走神的人突然回神一样。
玖侧过身，不去盯着林，“无论你怎样想，这里都不是一个安稳之地，而是一座孤岛，甚至是，一叶孤舟，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随时可能会覆灭。我们的工作就是维持秩序，在不可避免的风暴来临之前，尽可能的避免这只小船沉没。”
眼前的少女再次恢复了那活泼开朗的模样，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然即使不从大义这方面考虑，这里的工作也非常合适啊！包吃包住，工作轻松，完全不影响你去实现个人的宏图大志，而且——啊，社长，你来了！”玖似乎还想继续涛涛不决下去，但却被另一个进门的人打断。
林如同找到救星一般看向门口，这个人一身西装非常简洁，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但并不出众，纯白的头发剪得略短，反而不显老气。但如果把他扔进人海里，估计一转眼就找不出来了，此时社长手里正攥着方才的红色字条，揣在口袋里。
那既然社长来了，我就先失陪了，侣难得要请我们吃饭，说罢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匆忙的跑开了，跑到门口又折回来。
“对了，”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烫金的请柬
“欢迎加入晨昏结社，林。”她几乎是强制的把请柬塞到林的手里，后又再一次跑开。
“她就这性格，不用管她。”社长看到跑出去的玖说道，“那么话说回来，既然加入了晨昏结社，我就来告诉你咱们该干什么吧。”社长拍了拍手，一位员工便带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虽然这里不要求穿制服，但你现在穿的的确有失体面。”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灰尘、污渍还有被拖拽时磕碰磨出的破洞无不显得林又挫又衰。还没等林辩驳，他就又被拉进另一个房间，社长就静观着林扑腾挣扎，带着微笑把手中的字条揉碎扔进废纸篓。
其实林并不算矮，直起腰应该和社长一般高，但经历了刚才令人匪夷所思的恶性绑架，林打不起精神也是情有可原的，但问题是社长比较年迈，两人穿着又非常正式，所以看起来就想老父亲带着孩子去相亲一样。
“别说话。”林欲张口，却被社长制止，但社长一直目视前方，这使得林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但出于对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经验，抗拒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行驶在维多利亚最拥挤的的第四象限。街上的喧嚣、吵闹仿佛与这二人无关，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与林无关，噪声堵住耳朵，光蒙住双眼，各种杂味封住鼻腔，这里便是维多利亚，如此真实而又虚幻。
“你想听一些什么吗？关于维多利亚，亦或是晨昏结社。”社长在拐过一个街角后突然问道。
林带着疑虑看社长，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回复后快步向前与社长齐步行走。“关于这座城镇吧。”林小声道。
社长深吸了一口气。
“烟都啊——”
“110多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小村庄，当时这里人烟稀少，迫于河流的的原因，这里与外界隔离，断绝了交通，很少有渡船跨越这么大的河流来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村庄，但后来，随着交通工具的发展，人们渐渐地发现了这里的交通价值，河流从西南流向小镇，在小镇前分成两条——西方的小泾和东方的大河，随后又在东北方向汇聚，流入大海，虽然它离各大城邦都很远，但如果铁路把各大城邦连起来，这里正好处于中心。当然，这一切都基于蒸汽机的发明，谁又能想到这个改变世界的发明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呢？但无论如何，事实就是如此，随后维多利亚开始爆炸式发展，铁路，水道交通的繁荣使得科技进一步发展，直到现在的4代蒸汽机，可以说水平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随着社长的讲述，林注意到街道逐渐变窄，人流也稀疏了很多。
“但与此同时，这里的治理变得困难，世界各地的人都涌向这里，鱼龙混杂，多方政府干涉，使得这里的法律模糊不清，于是就有人想办法，由西南向东北做了一条轴，由东南向东北做了另一条轴——前者象征着繁荣程度，后者象征着重要程度，将居住在各地的人分为三六九等，只需要守好界限。社长停下脚步，前面就是第三象限了，我没有代通行证，就此折返吧。”
不远处，道路愈渐狭窄，各大街道汇聚于此——象限关口。把守的士兵并不多，但林敢肯定，一旦发生问题，不到一刻钟，这里就能集结一支小规模部队。
“当然了，划分界限不止由人为规定，也有地理因素，东北方向为河流下游，水势较为缓和，停泊、上货比西南方便，而东侧水势较大，更容易受到洪水的威胁，所以重要的建筑均建在西侧，靠近内陆，也方便政治往来。”
社长看了看天空，失去了正午的烈阳，此时的烟都显得格外阴沉。人群悉数散尽，似乎都已预见到了接下来的暴雨。
“其实严格来说，烟都指的并不算维多利亚，而是维多利亚的第四象限。这里集结了铁路站，大型工厂，终日被蒸气与煤烟覆盖，因此得名烟都。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建筑都没有超过四层，保证空气流通。”
天空更加阴沉，空气湿润沉闷，乌云为维多利亚拉上了一层帘幕。土壤中的细菌活跃起来，释放出莫名其妙的味道。
“那晨昏结社呢，说到底我还是不知道要干什么。”林看向阴沉的天空，开始为下雨发起愁来，但社长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
“在未知的极昼或永夜来来临前，苟且维持这暂时的晨昏，这就是晨昏结社的宗旨，晨昏结社不止一所，在各大城市都有其他的晨昏结社，而且，结社之间没有主次之分，所有结社都是平行管控，没有上下级关系，而且每个结社的处事方法都不尽相同，我们处事的方式是避免混乱的发生。”
“避免混乱？”
“对，我们并不致力于解决已有的问题，而是防患于未然，采取这样的策略是出于这里——烟都本身的特殊性而考虑的。这里的势力很多，即使我们再有能力，也没法大摇大摆的解决问题，更何况我们手里没有多少大牌。”
天空进一步灰暗，一滴滴水滴从天上落下，撞上地面，用自己的粉身碎骨换取那瞬间的水花，就这样转瞬即逝，随后沉入地下。
“至于具体服务，”社长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让我们想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吧 。”社长抬起头来，林顺着社长的头看过去，那是一家三层的茶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