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闹钟响起。我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拖着鞋穿过客厅，钻进厕所里。五分钟后，从厕所出来时，母刚好起床。
“哟，起的真早。”母清了清嗓子，声音沉闷。“昨晚睡得还好吧？”
“还好。”我说。
“那就行。”母说，“不用想那么多。”
从语气上听来，母似乎对昨天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她知道，那么她会直接说出来，而不是弯弯绕绕。母从来不是好的演员，因为她只喜欢扮演同一个角色。
“今天我就在外面吃吧。换个口味。”
“好吧。”母打一个哈欠，“路上小心。”
我和母道别。离开家门后，我开始为作业的事情发愁。自从到了高三，我好像变成了一位思想保守的怪人。任何一种变化都能让我担惊受怕。我希望高考能不要出太多新题型，我还希望高考能不要改变题目顺序。
我还从没体验过六科作业全部瞎写的感觉，三年来这还是头一次，哪怕是我最为叛逆的时候也没这么做过。非常新颖的一种感觉。现在我已经有点儿呼吸困难了。
即便如此，我仍和葡萄架打了声招呼。然后吃早饭、进校。跨入教室门时，我抬头看钟确认时间：早上六点，不多不少。
这个点班里没多少人，但狸出乎意料在这没多少人的行列中。他似乎是在等谁。而那个谁似乎是我。
我放下包，友好地冲狸打招呼：“早啊。”
狸没应答，他摩挲着下巴，面露难色，一副看见在逃犯的表情。
“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两罐而已。”
“骗人。少了个零吧。”
“真的。良心作证。”
沉默。狸叹息一声。
“那记得昨天说了什么？”
“这样那样的，嗯，好像说了不少，但不完全记得。只记得昨晚我喝完酒就倒头睡觉了。”
“那作业呢？”
“好像写了。”我转身从书包里抽出作业，扔到桌上，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看了看。“昨天英语作业是要画一幅抽象派画作对吧？”
“啊？你在说什——”
狸一阵疑惑，随后因为惊讶张大了嘴巴，表情和我脑海里浮现出的相差无几。
“——我看看你的作业。”
狸带着他的疑惑与惊讶看了一会儿我递给他的各科作业，期间，我观察狸脸上的表情。狸当时的表情可谓精彩绝伦，活像坐飞机满世界旅行似的。一会儿是非洲的大草原，过一会儿又飞到了北极圈，再过一会儿都要出大气层了。
两分钟后，狸把作业给我。他此刻神情凝重，陷入久久的沉默，如同历经人间冷暖，刚见识过什么大灾大难。
“别那么见外，有什么说什么嘛！”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狸扶着额头，也许是为了防止自己昏厥过去。“我觉得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艺术了。你到底画些了什么？”
“这个嘛，好像是食谱来着。”
“里面一片片、一块块的是什么？”
“屁股肉。”
“老天！”狸长叹一声，连连摆头。
“啊哈。”
“你等一下，先别打断我，让我理理头绪。”他说，“昨天晚上大概十二点，啊，我睡得好好的，你一个电话打过来把我吵醒。听你的声音像是喝了不少酒，但其实只喝了两罐。我当时脑子不清楚记不得你说了什么——当然你自己也记不清了。你应该是喝完酒后就开始进行艺术创作了，而不是你说的倒头就睡。你肯定记忆有点混乱，因为清醒的人很难搞出这种超前的艺术。也许电话就是那之后打的。你认为怎么样？”
“很精彩的故事。”我笑了笑，“这个月的模拟考试你可以写在作文里。”
狸没理会我，继续说他的。“不过好在是铅笔，要是圆珠笔就完蛋了。现在擦的话还来得及。我语文和物理还差一点，等会给你。”
他把作业还给我，随即起身找前排要来两份全班认证的优质作业，然后拿出笔袋，摆出开始抄作业的架势。这是狸最为认真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研究黎曼猜想呢。其实不光是狸，包括我也是，班里的大部分人也都这样。新的一天从抄抄补补开始。
我坐在位置上等着。十五分钟后，狸把他的作业递给我。
“给。”
“谢了。”
多亏了狸，作业最后好歹是按时上交了，一整个上午过去也不见班主任的找上门来。因此中午我请了狸一份咖喱牛肉饭。
“最近是怎么了？”狸说，“感觉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心情不好而已。”
狸“噢”了一声，不再作答。
●
意想不到的是，午休还未过半，班主任突然叫我到办公室去。
那之前我还在做一篇英语阅读。午休时间已过十五分钟，教室仿佛已然沉入海底的城市，在喧杂之遗失中沉寂下来。你需要的是安心等待十五分钟，要知道每个午间教室的安静氛围背后都有这么一个十五分钟。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我连连打起哈欠，眼皮也沉重起来了。于是我收拾文具，埋在书堆里开始午睡。
可好景不长。
五分钟后，前桌的两位相声兄弟开始打鼾。两个人活像用鼾声讲对口相声似的，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他们趴在桌上，睡姿一致，鼾声奇大无比。右边的鼾声先起，左边的鼾声紧跟其后。吵得我七窍生烟。于是我醒来——却只有我一个人醒来。醒来的滋味并不好受，感觉就像是被巴士司机抛弃在大雨中的可怜乘客。
随后我拿出从自家带来的小说来看，借此打发余下的时间。看得好好的，班主任突然走进教室。她先是张望，视线在教室上空盘旋一圈，结果就突然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没做过违法的事情，但我的良心隐隐不安。
“来。出来。”她一边压低声音喊我，一边连连招手。
情况不太对劲。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起身跟着班主任走到办公室，将办公室里洁净的空气吸入肺腑。
“来，你过来。”她说，“你昨天的作业是怎么回事？”
“...啊？”
班主任负责坐着，我负责站在她旁边。她从桌上的一摞作业中抽出我的那本，翻到昨天作业那页。我看到那一页到处都有红笔批改的痕迹。
“你这写的是什么？”她板起脸，沉声质问我。“啊？”
我默然。
“乱七八糟。完全就是抄的。”班主任狠狠地说，“抄就抄了。结果抄的还是个乱的，顺序都能抄错了。怎么回事啊，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昨天还有老师反映你上课睡觉的问题，你这怎么搞的...”
最近我的脑子的确不太对劲。是它累了，或者它开始叛逆了，还是它想离开它的巢穴远走高飞了？
“还有，你这里是怎么回事？啊？在作业上乱涂乱画个什么？你最近很有点邪门啊...”
不过，远走高飞啊——
“你听到没有？”
——也不错呢。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妈。”班主任厉声道，“我来问问你最近的学习状态。简直态度有问题！”
往下是一段令人窒息的半个小时。班主任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母，问我在家的情况，谈我在学校的状况。目的无非是高考在即，希望家长能加强管教。
午休结束的铃声打响了。
她听了一会。“失眠？就是说...哦，哦。我明白了...哦...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扫过我的脸，“对，他现在在我旁边。他是每天晚上这样，还是？哦...我知道了。那确实有点麻烦。要不要先在家调养一下？哦，好的。好的。没问题。”
班主任放下手机，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她叹了口气，转过脸，视线落回我身上。
“这个，听你妈说，你最近几天总是失眠？”
“有些。”
班主任挠了挠头。
“那你就先回去吧，把东西都清好放书包里。路上小心点。在家休息两天，调养一下。”她说，“多注意身体。学习上也别耽误了。就这样，去吧。”
回到教室时，狸已经醒来。
“怎么在清书包？你要回去了？”
“嗯。看来得在家调养两天了。”
“这样啊。”狸显得有些失落，“那...再见。”
“再见！”
我背起书包，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