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一连三天都下着悄无声息的霏霏细雨。
考点并不在我就读的学校,好在离家也不算远。一杯咖啡由热转凉的时间里就能到达考点大门,连早餐都能吃得从容不迫。只可惜没和狸一个考场,那次离开便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遗憾,我还没向他道别呢。
坐在考场里,雨幕静静地垂直落下,若有若无似的淋在窗户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考生昂首等待。监考老师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当场的考试信息。考场静得就像深夜的咖啡馆。虽说我未来没开咖啡馆的打算,也不清楚咖啡厅能否开到深夜。只是想想而已。发卷前的十分钟里,除了发呆,我基本无事可做。其他人也一样。
开考铃一响,所有考生开始答题。答题时间由科目而定。时间一到,立马收卷,然后我们在雨的无声伴奏下纷纷离开考场,准备下午或是明天的下一场考试。一天过得比平常要慢得多,沉重得多。光靠咖啡和电视新闻根本不够打发空出的时间。有时你得望着窗外发呆,或者夜里躺在床上怀揣着思绪回忆往事。纷杂的思绪就像漫天落下的细雨一样多,你可以静下心来慢慢去想。
然而我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想起来。我目视着眼前的虚无,试着做出漠然的表情,想象此刻镜子里的自己也同样漠然。除了沉寂什么也没剩下的房间里,我近乎失去了自己。仿佛我不再是我本身。
每天早晨起来,我刷牙,洗脸,然后给自己做早餐。打伞出门,动身去考场做那张我应去做的试卷。做完再回到家中。静默的时间延展出一条静默的平行线。唯有我孤身一人。没有回忆,没有幻想,脑海里连一个能浮现出来的人都没有。
只有雨一直下到深夜。
●
开始。
咔——[ON]
“哦,好久不见,各位观众朋友们。还好吗?这里是香蕉音乐广播电台的深夜档。凌晨两点,听你所听,想你所想。周末即将来临。往下的两小时,尽情享受精彩绝伦的美妙音乐。不错吧?有句话说得不错,音乐即是...呃,什么来着?”
“......”
“治疗孤独的良药。啊,没错,应该是这么说的。治疗孤独的解药…”
“......”
“好吧,闲话少说。怎么说呢?我在练习怎么活跃气氛。嗯,像我这种人很容易把气氛搞砸。稍不留神就会发生的事情,对吧?讲个笑话跟举行葬礼似的,出门丢个垃圾都能说成是毁尸灭迹。啊哈?我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当然也是稀里糊涂的。没准我就有那种天赋,只是那天赋不太诱人,而我也不大想要。如果哪位观众有这方面需求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号码就刻在我的骨灰盒边上。”
“......”
“哈啊…算了,不开玩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叹气声。
“今天考完了物理和英语。啊,感觉吧...一般。估计没好到哪儿去。正常发挥吧。明天上午再考化学和地理,啊,考完就结束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什么都没剩下的结束。”
细雨击窗。
“我,从客观来说,是个不善言辞的无聊可怜又可悲的人。你很难指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快乐,他脑子里也装什么值得你学习的丰富知识。一个人而已,普通得有些另类。”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开始沉溺在酒精里,在外面交上不值一提的酒精朋友。当他用近乎残忍的低劣词汇修饰自己时,别太担心,就像你偶尔也想夸奖自己。这不是贬低,这是他在和自己对话,确认他还是他自己。赞赏的词半天等不着一个,自贬的词随口就来。他觉得这是优点,在语言上独树一帜的优秀天赋,但只要谁的脑子按简单流程稍微一转就会觉得里头大有问题。想着:这个人一定相当有问题。”
“【请问这种问题是与生俱来的吗?真可怕,真叫人无语。难怪他从来都孤身一人,附近没人想找他讲话。你看,他又在给自己灌酒精了!已经没救了这个人,赶紧找人替他把坟挖好吧...什么?你不是他朋友?那还是让他自己挖吧!我可希望他从今往后的邻居弄脏了我新买的衣服...】”
“......”
“就是这样,这就是我。没人喜欢,没人在乎,谁的评价里他都只是个麻烦而已。最后掌声送给他的脸,但愿他再也不要靠近我们的视线。”
沉默。窒息一般的沉默。
“......”
“...啊,好多了。”
“......”
“诶?怎么,眼泪...啊,等等...”
“......”
“我...”
哗啦——哗啦——
“......”
“...还是算了,睡好了。”
哗啦——哗啦——
“结束。”
...
结束。
咔——[OFF]
●
夜色催更,凝滞而浓郁深沉的黑暗如幕布般笼罩目力所及的全部。我坐在窗边,出声地哭了很久很久,这么哭从记事起来还是第一次。哭罢,时钟指向两点。
我精疲力尽地躺回床上,漠然地听着沙沙雨声逐渐变为倾盆大雨。思绪一点点恍惚起来。
“再见。”
我低声为我的过去做最后的道别。
意识已经模糊。渐渐地,连雨声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