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因缘却无赎清时

作者:Echohuang 更新时间:2022/8/6 11:55:07 字数:3943

格林的失踪和伯明翰绅士锒铛入狱并不意味着整个“雾都疑云”事件的结束。与此同时的大洋彼岸,贝尔格莱德的恐怖袭击让每个欧洲国家都陷入紧张。苏格兰场不得不24小时全天候待命,毕竟有事情等到要出动陆军已经是全面战争了,而他们受封的勋章上缝了个盾牌,自然要把事态在没有发生之前就压下去。

事态了三个月之后,日子渐渐归于平静。马特也终于等到了转正的机会,加入了苏格兰场,和昔日的战友再次并肩作战——即使这个机会几年前曾经有过。他也拿到了埃德蒙的尸检报告,那个脑子不是他兄弟的,只是一个可怜的五岁孩子的头颅,被人植入了这段记忆。

而过了几个月,他收到一张纸,只有五个字。

“对不起,再见。”

“再见”是用汉语写的。他知道这是谁给他的,觉得很奇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人形们也纷纷有了自己的选择,大部分前往大洋另一头,少部分人则留了下来。他们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直到格里芬解散为之都没有结束。

作家离开之前一天,他去了趟苏格兰场,指明要见一个要犯。

沉重的铁门“哐啷”一声打开,伯明翰·阿斯特爵士走了出来,作为整场劫难的背锅人,他不得不背上了所有的责任,毕竟,没有人知道背后的那些辛酸,那些苦痛。

里奥·黄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他把一个纸包拆开,拿出一张纸,递给阿斯特。

伯明翰迟疑了一下,看着纸。

标题是:“经历授权”,内容是关于这几天的所有的故事,他要把他所有的经历,所有的原因和所有的想法全部交代给里奥。至于交易的另一方,则没有具体条件。

“你填一下条件,签个字。”

阿斯特想了一下,拿过边上的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黄先生,你读的书多,我想问你个问题。”

里奥有点疑惑。

“讲吧。”

“你知道罗克萨特主义吗?我很好奇这个基于理想所构成的主义究竟和罗克萨特先生本人所设想的世界有多大的区别,而这个主义真的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吗?”

里奥思考了一下。

“我不是很了解罗克萨特主义,但既然你这么问了,那答案,或者借口总是比问题要多。

首先,哪怕没了国界,世界也不会变得更好。只有人人相互信任相互理解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是甚至连父子母女之间都做不到完全的相互理解相互信任,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法律去维护秩序。

基于三战之后,残破不堪的世界需要一个合作而统一的政府来对应这个需要拯救的世界。也就是说,世界的大背景又回到了三战以前的全球化。所以在这个背景下,任何的孤立主义都会被无情地摧毁,而符合大趋势的理论都会被推行。这是罗克萨特主义流行的前提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一个旧的道理:‘在没有方法的情况下,作为永远比不作为要好。’”

“但这个主义如果变质了呢?”阿斯特有些激动地说,“理想与现实冲突的时候总是会变质的吧?”

“我没法给出你答案。”里奥把纸装进袋子里,拿出笔记本。“我帮你打听到,多方求情之下,你应该是判无期了,你可以看着这个国家的变化,做出自己的判断。

现在,说出你的经历吧。”

“书记,叫我来什么事?。”

“关于,欧洲,铁血动乱和罗克萨特主义。三战爆发前的对欧洲报告已经不再适用于20年后的今天,而五年前的对罗克萨特主义报告也不一定适用于罗联建立后的现在,学界和政界都需要黄教授再去一次欧洲。”

“唔,知道了,机票和开销?”

“老规矩。”

“知道了。”

五年后

2067年。

马特依然保持了他每年去墓地的习惯。比起往常无言可说,现在每年去他更加像是个话唠。聊得阿克莱特家的孩子多大了,瑞恩斯夫妇咋还不退下来换韦什上去,韦什也多大了之类还没成家之类家常,但墓地永远只以凤声回应他的喧嚣。

他知道格林仍然活着,拜祭活人真的很疯狂。但是他们都是从那场疯狂之中活下来的,这本身已经够疯狂了,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疯狂了。

但这次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放下花,行完祷文,转身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作家。

马特向他走过去,两人沿着墓地长长的走到一路走过去。门口多了一把长椅,他们在此坐下。

未几,作家先说话了。

“也许我得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他说,“我叫黄乾川,英文名是里奥•黄。”

“就是写出《人形论》的那位?”马特问。

乾川点点头。

“以及,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可能会超出你的承受范围,所以你有选择的权利。”

马特翘起脚,示意他讲下去。

“第一件事是,从来都没有人要我帮你。”

马特并没有多少震惊。

“大约三个月前,我的确是为寻人而来。本来找不到人真打算走了,提着包准备下楼的时候,听见了皮卡迪利的爆炸声。

任何一个有义气的人都会选择加入这场行动。

但当我使用出我在英国的关系,重组起线索之后,我才发现是一位父亲被利用的故事,而背后则是我的老对手,嗯,现在也都知道了,是奥贝斯坦和威廉。”

“所以你选择了下场?”马特问。

乾川叹了口气。

“是,这不是私人恩怨。但除开这一条,还为了帮助故人。”

他浅浅的笑了一下。

“我认识你母亲。”

马特放下了腿。

“欧根•查尔斯,”他略有激动地说,“德籍华裔。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包括我父亲。”

乾川笑了。“不过这个不能和你说太多,这是我和她的协议。”

马特换了个姿势。

“所以,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是,”乾川收起了笑容,“格林不是越狱,我放走了她。”

马特脸上的表情迅速被震惊所替代。

“行动之前我和她谈了谈。”乾川接着说。“她答应我,告诉我埃德蒙所有的部署,这样我们在那边终于才能从容应对,找到那枚坍缩液炸弹,但条件是要放她离开。”

我履行了诺言,大概主要是无颜见你吧。但是我怕负了你对她的感情,没人会,也没人可以阻拦你。

但人是我放的,我必须要带她回来。”

他叹了两口气。

“我找了一年。最后在英国的深山之中找到了她。

她不愿意出来,但我说服了她,代价是,观察你五年。”

作家伸出手,指向教堂的方向。

“她在等待着你。

有时候,再见不意味着永别,在中文里。它的字面意思是,下次见。”

顺着手指的方向,可以清楚看见教堂还没补好的大落地玻璃窗里,她穿着那天的婚纱,站在里面,等着他。

马特起身冲向教堂。

作家也站了起来,目送着他跨过栏杆,一路狂奔进教堂,然后两人相拥在一起。

他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一对破镜重圆的璧人。

说到底,格林始终不是人形。他想起那句让他身败名裂又让他声名鹊起的话:

“那么,复杂的感情原本不应该存在于人形之上,因为他们是人造物,是工具,或者是杀戮机器。所谓人形与人,人形与人形之间的感情,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即时演算的产物。

但即时演算可以理解为一霎那之间的想法,由人形的底层代码决定。而人的感情恰恰也是由人的大脑产生的某些化学物质在一瞬间决定的。所以无论人还是人形的感情其实是一致的。而爱憎皆为由心产生,我们应该尊重这可能产生的感情,就像尊重人类自己的感情一般。”

这是《人形论》最有争议的地方,因为行文模式和上下文完全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段署名是他,并不是他写的。

没有那个人,就不会有这段,也不会有之后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起身赴约。

查尔斯女士翻过一页有一页,脸色越看越凝重。末了,她抬起头。

“故事结构破碎,逻辑混乱,甚至在最后引用自己的文章都出现了错误。”

她指着最后一段说。

“这里原文写法是我们应该尊重每一段感情,无论是个人的,还是人形的。

确切地说,黄先生,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合作。”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会快速拿回本子,说声对不起,然后快速离开,但今天,他笑了。

“这本小册子只是一个契机,一个我寻人的契机。在出版的时候我改掉了这句话,变成你看见的这个样子,所以除我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句话原本是这样写的。”

他停顿了一下,拿出另一个纸袋子。

上面写着“To Mrs E”

“我找到你了,Echo。”

查尔斯女士震了一下。

“我不是什么Echo,”她的语气完全变了,似乎有什么秘密被捅破了一样。

“先生你找错人了。”

“你就是Echo。”作家说。

他站起身。

“我因我妻子的遗愿而来。找了你整整五年,仅为了向你,再次道歉。

40年前我们都年轻,都有做错的地方。但我希望,是我道歉,而不是你。

毕竟,我欠你的多。

我也许不是个好丈夫,但是我不想辜负冬兰最后的愿望,也不想再欠下去。”

他再次停顿了一下。

“对不起,戴暮霭。”

欧根,安可,抑或者戴暮霭迟疑了。她拆开纸袋,里面除了一本线装的小册子之外,还有一朵紫罗兰,和窗外那盆的颜色一样。

装满尘封往事的瓶子被敲碎,记忆如泉水般涌出。

她站起身,凝视着窗外。

他知道多说无益,于是便不做多的请求,坐在没有盖起的钢琴前,开始奏曲。

夕阳从远处照来,斜插入毫无遮盖的房间,窗外的河畔,人群喧嚣。一切都和40年前那个夏天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

琴声不再如那天一样,低沉嘶哑缺乏感情。每个音都控制在最好的力度上,综合起来,除了曲子本身的情感之外,还有一丝丝额外的歉意。

不同之处在于两人经历了更多。

他知道她的过去,她也是如此。

半晌,她开了口。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笑了,略加思索,答:

“相识为何终离别,重逢已是白发人。”

戴暮霭回头,些许银发飘落。

“你三十年前早说过了,为什么还要说?”

“那一次是作为同事。”

黄乾川叹了口气,

“这一次,是作为情人。”

他转身离开,她从窗户向外看去,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夕阳照在他身上,些许银发格外显眼。

她打开包,掉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45年前,最后一份礼物上,我写过,两个人可以因为很多因素而造成不同,即使硬币的两面也是彼此相似而又有所不同,

我们都一样,但我们也不一样。”

我转过拐角,洛萧寒早已等在转角处。

“你做这么多,却又没换回什么,真的有意义吗?”

“小寒,还记得你是怎么走出弹震症的吗?对,就是我教每个特工的第一信条:

我们的工作大多都可能没有实质上的意义,最坏的情况甚至可能连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都算不上,但,正如我们所踏过的冻土,经过的废墟,抚过的弹痕一般。只要你有理由,你去做了,那这件事就有它对你,独特的意义。”

抬起头,落日又被云层遮住,但稀疏的光仍然穿透云层,略微刺眼;我抬起手,遮住刺眼的光,却无意中瞥见,她站在窗台上,看着远方。顺着她的视线,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片紫罗兰正迎着风,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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