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又出门?”
“嗯,这次徒步。”
“还是那件事?”
“不,不完全,中央希望民间出一份对铁血动乱的综合报告,尽管你叶叔已经离开权力中心,但组织架构变化不大,再加上工会想出一份对罗克萨特主义以及欧洲的最新报告,最终决议下来两份报告都还是得我写。
我们飞到摩尔曼斯克,然后开始走,一直横穿到柏林,德国是我们的终点站,但我还要去一次伦敦。得去彻底结束那件事。
你洛叔会护卫我,所以不必担心。”
“180小组呢?”
“接手洛叔的南极事务。”
前半生没出过国,后半生一直在跑,真的是够忙的。
我和洛萧寒飞到摩尔曼斯克,在当地的地下处拿上了我们的装备:管吃喝拉撒睡的套装包,我们的枪,从国内被运到这里,用以和黄区内的赏金猎人,还有那些感染者们打交道;必要的防护服,因为我们可能要走进红区,还有路线图,标注了一切可能的补给点。
洛萧寒跟了我很多年,30年北兰岛事件我在江西,陪陪临终时刻的祖母,也因为这个,躲过一劫,而没去一线充当炮灰。时间很快,三战结束后,和冬岚结婚那年,我被抽调去补充后勤处的人手不足,在那里遇到了一起被调过来的洛萧寒。虽然说我是体系外调进来而他是体系内的,但他一直都是外勤,因伤转文职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我和冬岚一步步帮他过度,然后我们一起被调到国防部,一干就是很多年。然后,一半顺水推舟,我们成了儿女亲家。
我同时能在学界保持教书也得亏萧寒在我教书的时候分摊批报告,同时盯梢搬去南极那票人的动向,不然在这火烧眉毛的年代,根本没时间去改论文。
路线是我精心设计过的,从乌拉尔山开始,穿越所有有铁血踪迹的地方,最后走到柏林,划下句点。
披挂整齐,我们出发。
乌拉尔山,俄罗斯的命脉之山,它也没能逃过“导弹般飞溅的黄区”,有一部分也不能行走,我们步行在被大雪掩埋的公路上,还能看见已经化成废墟的哨站、基地和设施。铁血和格里芬在这片土地上的厮杀,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但当年的弹痕、车辙和破片多早已被雪掩盖,仅有歪曲的残垣,破败的断壁和路上不时可以捡到的子弹壳昭示着这里的战斗曾有多么激烈。
硝烟退去后的乌拉尔山人烟稀少,炊烟也零落,更没有赏金猎人,想必是能搜刮的都已经被搜刮完了吧。
走出大山,我们仍然在公路走,蜿蜒的公路把我们带到莫斯科,按计划是在这里补充物资,同时想办法和除染队搭上关系,这样进红区更为方便。
萧寒去联络除染队了,我沿着莫斯科河踱步,小河静静流淌,河边市井喧嚣,但也看不出政变斗争的影子,从冬宫到克林姆林,沿河一路向前,河畔边已然看不出政斗的影子,甚至连叶利钦呐喊的坦克也被撤走,往日的高悬的新苏联旗也已换成了更符合这个国家现在的罗联旗。
曾有历史学家提出过,俄罗斯可能会忘记自己的原本,而一段时间后,它会记起更适合自己的道路。年轻的我曾一度认同这个观点,而现在,看着罗联旗我只感到迷茫。加入罗联后的新苏联彻底的不再庆祝前苏联时代的任何节日,仿佛彻底切割了一般。虽有有心人窃窃私语,但多是敢怒不敢言,我越发意识到当初自己做的选择无比正确,让渡主权,即使是全球化的大环境,也是难以接受的。
河畔流水把我带到了莫斯科的郊外,宁静如常而不相信眼泪,一排墓碑静静矗立着。
无名的墓碑,无人打扫的群葬碑。
我蹲了下来,拭去上面的尘土。
这里的土地下尘封着叶戈尔上尉和他的所有弟兄们,在卡特伏法之后,对叶戈尔部的平反工作我早有耳闻,计划似乎是将卡特叛军为叶戈尔部的群葬碑改为一个更为正式的碑,然后对叶戈尔进行追封,貌似封到了校官,启用其子,相当于把叶戈尔和卡特完全切割开。
但他的尸骨仍然还在帕尔迪斯基基地的深处,那个基地也在我们的路线上。
萧寒带来了除染队即将出发的消息,补给完毕,我们搭上他们的车,一起进入黄区,往帕尔迪斯基基地而去。领队对我们两个自带武装的闲人也不多关心,而当我们的路线和他们的路线分开的时候,我们就自走独木桥,然后绕回阳关路和他们会和,比如,塔林。
黄区小城不同于绿区大城,不适宜居住,自然杳无人烟,我们警戒着从中央火车站往钟楼走,沿途不再有感染者,但废弃角斗士,侦查士们的残骸随处可见,隐隐的还有.338弹药划过的痕迹,我爬上钟楼之巅,钟上满是锈迹和硅化的痕迹,轻轻推动,它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被变成铸成大炮,而是在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守护着破败的小城,是这口钟最后的幸运,但随着除染逼近这里,它的幸运还能持续多久呢?
沿着铁路向前,我们追上了除染队,他们的移动式净化塔不断地吸收坍缩粒子,让人们得以在这些地区存活,一次除染是不够的,还会有许多次,夜间入眠的时候,这些净化塔也保护人们得以与感染生物们隔绝开。但这种形式的除染也让曾经的战场不再有往日的风貌。
在出发两周后,我们到了帕尔迪斯基基地。郊外,昔日装甲列车的车厢已被拖走,内部,尸骨也被收起,也不再有叶戈尔部,格里芬和铁血混战的迹象。唯余地上,墙上的弹坑,以及内部的淹水,昭示着往日的战火。
他们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我们就此告辞,往东欧的城镇走去。这越发的远离铁血活动的范围,自帕尔迪斯基后,铁血就纳入了格里芬那位传奇指挥官的管辖范畴,铁血动乱已然结束,而接下来的故事,属于格里芬。但还有一站一定要去。
沿着公路走,我们来到了贝尔格莱德,作为东欧重镇,它的回复速度远比塔林和帕尔迪斯基更快,我们也找不到任何当年铁血作乱的痕迹,那场暴乱余下的只有钉在国会大厦墙边的一个小牌子,上书“罗申大使倒在了这里,为了更新世界的锋芒。”而隔离墙边,或是当地人的教科书中,则毫无痕迹。
接着是柏林的郊外,夕阳下的村庄炊烟袅袅,而不再有往日四处可见的监视者与教徒。圣女不能解救民众疾苦,想和罗宾远走而终未高飞。新的村民们不知圣女为谁,却传唱着尽管并不古老但歌颂她的歌谣。
终于,我们入了柏林城,萧寒去联络回程的飞机,我则独自去了柏林郊外,去祭奠另一个群葬碑。
这个墓地干净,但也没有名字,而是以大大的U代替。自不必说,它纪念的是2062级史塔西青年班的毕业生们。
大好青春,眨眼间如梦幻泡影般碎裂。显然,在他们所从事的,我们所从事的这一行里,年轻的焦躁与冲动从来不能,不应该也不会占据主导,那所洋馆早已被一位富商买下,装点后成了热门的咖啡厅,也没半点往日的痕迹。
走在飞机场的跑道上,新的沥青又重新铺设过,已然没有能量与实弹冲击下的痕迹,走上舷梯,爬上我的座椅。萧寒整顿好行装,也坐上座椅。
一月徒步,未放一枪,枪终入库,马放南山。说是实地考察,但旅程中找不到任何能帮我写的材料,一切都已经有心或无意,自然或人为的被掩盖了,这场更像是祭奠亡者的旅途。有时候我不禁会问自己,如果事情再来一遍,结果会不会变得更好?每一次我都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因为再来一遍,我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这个问题也许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毕竟人们总是很难不去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们都知道人是基于自己所生活的传统,所学所知所想所爱所得构成了他自己,然后,这些东西会反过来构成他的选择,有心人称之为信仰,或者称之为理想。过程如何,不重要,真相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能不能实现自己心中所想实现的东西。
飞机慢慢起飞,我的眼中浮现起了被一炮打成两半的罗申大使,明知不可为而向内猛冲的,一虎斗四狼的叶戈尔,划开手腕去抢救已经救不回的儿童的圣女,还有洋馆中拉开光荣弹的特工U;我眼中还有贝城废墟中站立的守城士兵,要求增援却得知自己是最后战力的叶戈尔麾下的那些士兵,还有很多,很多。
不管文本由谁书写,真相由谁掩埋,历史始终是人民的历史啊。
我叹了口气,比起他们,我仍庸碌无为的活在世上,尝试着记述历史的过程,逼近历史的真相,这些年轻的生命已然凋零,却在历史的车辙上留下了自己的血泪和理想。
一种悲哀感油然而生。
我仍在慢慢衰老,而他们已不再变老。
等下,我是不是还有事没做完?
拿起外面联络的电话,我说:
“机长,转飞伦敦,我有件私事得去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