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英国留学的我确实很喜欢欧美文化。
中学起就看了多部英、美剧的我,对欧美长相痴迷。我喜欢演员们深邃的眼窝、高耸的鼻梁和完美的侧脸。
我向往欧美自由的生活方式,尤其是美剧,比如学生不用穿校服,发型、妆容没有规定;学生除了繁忙的学习生活,有时间探索、发展自己的兴趣,因此美剧中班里最受欢迎的不一定是成绩最优异的,但一定是最有个性、把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的;男主、女主在该学习的年纪谈起了恋爱,不用瞒着老师和家长,像是昭告天下似的在公开场合大方手牵手。
最喜欢的剧是当时最流行的《绯闻女孩》,我手机里截图了多张演员的剧照和经典台词。
即将入学英国的前一天,我兴奋地无法入眠。在16岁的我的想象中,我即将拥有《绯闻女孩》般丰富多彩的高校生活。
但真正进入班级我才发现,影视剧之所以是影视剧,正是因为它与现实有太大的差距。
在幻想中,我就像如同美剧女主,初来乍到,很快交到了热心的朋友,之后和学校里最帅的男生谈恋爱。
事实上,英国校园并非处处俊男美女。无论在世界哪里,真正长相出众都是极少数的。
不是每个新生都能受到优待。或许因为语言与文化的隔阂,班上同学对我很礼貌,但仅此而已。
英国人是出了名的重视礼貌的民族,换而言之就是常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而言不由衷。哪怕老师给我作业判不及格,都会很“有礼貌”地说着,他看到了我的潜力,相信我下一次一定会更好。
我知道,很多人批判中国留学生出国总是抱团,不和当地人交流。但与当地人交流的前提是,当地人同样具有与我们交朋友的意愿。
任何事情都是双方的,交朋友也是。我当然努力尝试过,利用任何机会和场合努力多说话、提高自己的英语;课下看最流行的影视作品,试图和同班同学找更多共同话题;明明不喜欢吵闹音乐的我积极参与各种派对,喝着难以下咽的酒......但即使这样,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我可以清楚的意识到,英国人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对你可以很友好,但我们不亲近。
我不明白哪里出问题了。安静的我在国内,虽然不至于一呼百应,但有几个交心的好友。而在这里,我像一座孤岛,无论我发出多少善意的信号,周围人似刻意隔绝这信号似的,从未有人主动向我靠近。
我该做的全做了,不是吗?
最重要的是,压低自己姿态交朋友的过程中,我不快乐。
即使是再充满热忱的人,面对一次次的冷漠回应,也会累的吧?
我彻底累了。
我决定只把英国当作一个学习、睡觉的地方,开始自发地与英国人保持距离。一个人学习、生活当然是孤单的,还好有艺恩陪着我。周末的时候,我们喜欢去散步、逛美术馆,但大部分的时间我们在影院度过。
高中三年,我们几乎看完了电影院放映的所有类型电影。
时下放映的热点题材在变,我们也在变。
我不再痴迷于欧美男主的长相。看见电影中的西方长相,他们让我想起了地铁里冲我嚷嚷的醉汉、多事的宿管大叔、冷漠的班里同学......所有在英国不愉快的经历。
我渐渐不再能分辨西方人的相貌。哪怕是五官再精致的演员,也内心毫无波澜。看到西方人,我不再有美或者丑的感知,我只觉得,他们与我属于两个世界,无论样貌,还是灵魂。
我已逐渐对欧美文化失去兴趣。奇妙的是,在英国待得越久,我反而对与中国临近的日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总是对自己熟悉的事物失去兴趣,只喜欢离自己遥远的东西?
意识到自己喜欢日本,已经太晚——当时的我已经在英国考完A-Level、结束大学申请了。即使我的父母再开明,也不会允许我放弃英国的梦校M,去日本从头开始学习语言。更何况,是否能考取日本大学还是未知数。他们总说,日本太小,英美国家才是主流。
我也知道这样的梦想太冒险,因此我便妥协在M校读英语文学。
但我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找寻到的热爱。每逢课余时间,我总是在积极学习日语,尽可能多地接触日本电视剧和电影,就连和朋友约饭也喜欢去日本餐厅,总觉得仿佛这样,我就能离我的梦想近一点。
总一天,我要去日本,我这么想着。
伦敦真是个国际化大都市,这里的院线经常会引进各国电影,包括日本。这个月电影院会放映一部叫《乔西的虎与鱼》的日本电影,一个月前买好票的我早已期待满满。
这个电影改编自作家田边圣子的短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双腿瘫痪的女孩乔西的爱情故事。看完电影的我突然觉得,同生命与健康相比,我的烦恼是那么渺小。
我还活着,是一个健康的人,是多么快乐呀!
电影主打温情,设置好几个情感细腻处,而作为感情充沛的文科生,我自然被其触动,眼眶湿了好几次。在卫生间擦完花成熊猫眼的眼妆,我去马路对面的日本超市准备买点零食回家。
超市前贴着一张海报,印着几个大字“限量版Kakigori”,配上一张彩虹色的冰沙图。就要这个了,拍照肯定很好看!我心想着,付账后举起冰沙在超市招牌下拍了好几张照片。
这样招摇的动作自然引起几个好奇的路人围观,但我却毫不在意。我喜欢拍照,喜欢上传到Instagram分享给我的朋友们。即使粉丝数并不多,我也养成了一逢出门便更新社交媒体动态的习惯。
我拍照片不是为了获赞,而是为了记录生活。等有一天我老了,我就会打开Instagram的相册,看看自己曾经走过的每个地方,过往生活的每点每滴。
好不容易拍完,我在超市门口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顺便透过玻璃看店里的人来人往,很有意思。
因为是日本超市,自然有很多日本顾客。一对蹒跚的老夫妇夹起几块鲶鱼烧,一个碎花裙、齐刘海的女生在奶油蛋糕和草莓蛋糕之前徘徊,一个黑帽子的男生抓着一瓶饮料、在柜台前等着结账……
等等,黑帽子?
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他——
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他就是前几天我在图书馆碰到塞纸巾的男生!
我的大脑瞬间短路,我该装不认识、现在逃跑吗?还是去打个招呼?就这么上前去是不是显得太纠缠不休了?他会不会烦我?或是,他也许记不得我了?
就在我思考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不见了。
没了吗……我喃喃自语。不见了也好,我不用纠结了。
但是,为什么会有一丝失落呢?我缓缓地坐下,继续吃着我的Kakigori。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映入眼帘的又是两颗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