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去

作者:慕凉川 更新时间:2024/9/1 13:51:30 字数:2583

让她去,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前日城门传来消息,郊林发现万邪余党十余人尸身,均为剑伤致死。

元儿,梁叔谢过了。

浅淡的秋阳穿过枝隙,洒落在黑衣男子的身上。男子伏在泛黄的草叶上,黑色衣袍残破不堪,裂痕间可看见凝固的血迹。

段元双眼颤动许久,才睁开一道细缝。他浑身依旧是火燎的痛意,头脑晕沉,辨不清自己昏睡了几日。他撑起满是剑伤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抬眸望去,影影绰绰间竟看见烈火灼灼。他踉跄着又走近些,才看清那是一片枫林。

他顾虑到会被守城军当作万邪余党,这才负伤离开,没想到,却在无意间到了这个地方。

秋风扑面,携来一丝微弱的声音落在段元耳边。他猛地睁大眼,跌跌撞撞地朝那枫林奔去,耳畔的声音愈发清晰。

是箜篌声。

他一步步循声而去,望见那婀娜身姿的一刻,便止步不前。

他粲然一笑,长剑割裂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漫山红枫间,飘飞的黑衣那般醒目,他的容貌身姿在忆中那般醒目,梁月夕怎会看不见。

她心旌摇曳,眉目间皆是掩不住的笑意。唇角略微勾起,便随她的指尖僵住。

箜篌声戛然而止。

六·何处归宿

那个在梁月夕眼中一度高大的身影,蓦然倒地。

她朝他跑去,任凭劲风刮落面上的红纱,吹散绾起的墨发,也不曾在意。

她的眼里只余下了他。

她扑倒在他的身边,目光所及处皆是狰狞的伤口。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到他冰冷的手时心口猛地一紧。

她将他的手轻轻贴在颊边,喃喃细语道:“莫怕,有我。”

雕花木床的朱红幔帐为窗口吹入的风卷起,红纱摇曳间,依稀可见一个男子英气的面容。

男子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床沿坐着一个女子,青丝披散在身,纤指端着一个瓷碗,碗中余着些褐色的药汁。

她拈着红袖,轻轻擦去男子嘴角的药汁,眸间尽是柔情。

段元救了梁月夕,梁月夕也救了段元。

夜阑人静,如水月色下,俗世一片安宁。梁月夕已回了屋,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自是懂得矜持。

弥漫着微微药香的屋中,段元坐在窗槛上,看着庭院中的红枫摇曳生姿。

段元是习武之人,体格强健,经大夫医治不久后便恢复了神智。但他始终未曾在那女子面前睁眼,只是静静地接受着身畔那个女子对他的关怀。

他不知晓,他若是看见那双清眸,他该如何。

他紧紧攥着醒来时便在手中的长命锁,几度想跃入屋外的夜色间,却迟迟未动。他曾常年隐于暗处,又怎会察觉不到身后,有一人的注目。

梁月夕走到窗边,环住窗槛上男子的腰,月下的面容红如云霞。她是个女子,本不应如此大胆,可她倘若不花尽一身勇气,这个为护她周全而遍体鳞伤的男子,便又要走了。

段元望着窗外,纵是心中骇浪迭起,面上也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神色。那个女子是他无法解开的绳结,让他无法逃离此处。

“小女子芳名梁月夕。”

他听见她如铃的声音,眼眉间禁不住有了笑意:“花朝月夕,姑娘人真是如其名。”

梁月夕闻声,半羞半喜道:“那公子呢?”

“段元。”

她的眸中,映入了男子的面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笑如二分明月,乱了她的心神。

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亦难过英雄关。

“梁姑娘,还未见过昌源外的山水吧。”

梁月夕醒过神来,想起方才自己盯着段元看的痴傻模样,脸边一阵热意又起。她低垂了眸眼,怯声道:“不曾。”

“南国有水乡,百姓傍水而居,以舟为车马。媚阳之下澈水粼粼,烟雨空蒙时宛如仙境。”

“北国有草原,骏马于不见边际的青草上奔驰,牛羊成群漫步其间。驻足片刻,便有洪亮的歌声响彻天际,震人心魄。”

“昌源的山太低,我见过的崇山峻岭,峰顶都可直入云天。于峰顶露宿一夜,便可见东升旭日,近在眼前。”

段元的话,在梁月夕的心中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幻梦。她听得痴醉,在心中描绘着那山山水水,却又描绘不出段元口中的山河壮丽。

段元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些,只觉得有那个女子依偎在怀,心中那些景致,忽都变得美不胜收。

“游这些山水时,我不曾觉到喜悦,与你描述时,心中却是雀跃不已。”

梁月夕抬起头,段元低下头,相对的四目,都含着情意绵绵。

梁月夕一笑,如同春花烂漫:“那你可否带我一览山河?”

她的话语,让段元猛地惊醒,他才发觉,自己已越了不该越的界线。他看向窗外,眸中情意散去,只余下黯淡一片:“我乃游者,而非王侯,无法予你一个归宿。”

梁月夕依着他的身躯,闭上眸眼,感受着他的暖意。

“有你在,何处都是归宿。”七·一枕黄粱

梁湖坐在亭间,素来直挺的身躯佝着,显出老态。他举起杯盏,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品味着那涩苦,愁肠百结。

“梁大人。”

他抬眸,看见一张俊郎的面容,像极了当年的萧炎。

“元儿,不必多礼,坐罢。”他又沏上一盏茶,摆在段元身前。

段元在石桌旁坐下,执杯轻抿。

两人坐在亭中,良久无言。

段元紧握杯盏,纵是险境间,他也未如此不安焦躁过。他饮罢满杯清茶,方才缓缓道:“段元斗胆,求娶千金。”

梁湖早已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他望着段元的面容,愧意怜惜皆浮上心头。他饱经风霜的面上愁思难掩,眸间痛意盎然:“数月后,将有一道圣旨降临宰相府,赐夕儿,太子妃之名。”

段元怔了片刻,便笑了。

她是宰相千金,便与他遥遥相隔。那她是当母仪天下之人,他又与她相隔了多远?

他以为他能跨过他与她之间的千山万水,可如今他才发觉,自己太可笑。一个家破人亡的亡命徒,竟想娶宰相的千金。

他放眼望去,这人世望不见尽头,也望不见她。

段元起身,面上昔日一成不变的淡漠。他仿佛,又成了一个无心无魂的人。

“段元,自会离开。”

描柳眉,点红唇,施薄粉,绾青丝。梁月夕细细装点许久,才欢喜万分地去寻她的英雄侠客。

入目的,却是人去楼空。

她拔了珠钗,任凭青丝散落,清泪纵横而下,洗去了她的妆容。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已去,她纵有倾城容颜又有何用。

段元,你为何,不肯信我。

日往月来,梁月夕再不曾见到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男子。

她终日驻足枫林间,玉指拢抹间箜篌声愈发悱恻缠绵。她日复一日痴醉地弹着,弹得那不沾阳春水的指,竟生了茧。

她没有等到段元,只等来了一道圣旨。

梁月夕跪在地面,听见“太子妃”三字时,心中仅余的幻梦,灰飞烟灭。

她流泪,却感觉不到心痛。她平静地接下圣旨,一双清眸失了神采,只余下泪起泪落。

她仰头,望着四角的天,心如死灰。

她被这宅院关了十数年,余生,又要在那深宫之中度过。

段元是广阔的天,是无边的海,此生注定,与她无缘。

又是一度上元佳节。

梁湖看着眼前瘦骨伶仃的女儿,不住地心痛。她粲然地笑着,可那笑,又有几分是真。

梁月夕满面春风,朗声道:“爹,出嫁前,我想再去一次上元节。”

“去罢。”梁湖拂袖而去,不忍再看那张笑面。

梁月夕望着父亲离去的身影,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爹,女儿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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