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一阵风吹过,穿过了长长的,双目望不尽的柏油路。
两旁的树发出摇晃声,却落不下一片叶子。
也许,春天要来了。
我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变成了白雾,片刻之后,散了。我凝视着雾气消散的地方,伸出手去。
果然,还是没有碰触到什么。
有些事情太过虚无缥缈,又难以置信。
有人死了。
在我闭门不出的这22个月后的第一次出行时,我听到了她的死讯。
“幸…”
“你说,活着是什么呢?”
是一次呼吸。
一次相遇。
一次痛苦。
我们为了什么而活?
用漂亮美丽的话语写下的诗篇,就像我们的人生般各不相同。
“我想,活着就是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
坚硬残忍的墓碑,冷清孤独的温柔月光,死去的灰。
冷冽的风响起的哀叹。
她的足迹,独自渐渐淡去。
灰白的建筑站在那里,无声的宣布了一切。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是她的父亲。
“不去告别吗?”
“那种事……我做不到。”我没看男人的眼睛,“就这样吧,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回去了。”
“也好…她也想看到你,再次振作起来的样子。”
可那只是说谎罢了。我早就已经一蹶不振了。
我回到家,连将外套随意丢在一旁的余裕都没有,就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躺倒了。
在混乱的无序中回想起了她,那个女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似乎已经开始记不清样貌,只记得她一直在笑着,却没法明白她在想什么。
回忆就像老旧的播放器,一遍一遍的卡壳,在第三…第四次时,我才想起了。
是某一个秋夜,她和我坐在窗边,喝着酒闲聊的时光。
她说。
“我想去碰碰月亮!”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想就是想啊,没有什么理由,人是冲动的动物,仅仅只是内心的悸动,就能创造流光溢彩的世界,所以如此美丽。而月亮,距离我们很远,是我这一生……都无法触及的距离。”
“可是,我想,它也会感到孤独很孤独,”露出了些许寂寞的表情后,“所以…我想抱抱它。”
“它只是个天体。”
我不禁笑出了声。
孤独吗…
“你看!”她起身,举杯对月,“我们的可能性不在于现实,只要我伸出手,踮起脚尖,便可碰触星辰皓月。”
谁知霜雪飘散,秋叶落尽。
孤单的影子垂在地面,拉出了长长的线。
她眼中满是希望,跳了起来。
美的像是一幅画,绽放的色彩泼洒在雪白纸上,墨迹晕开了。
夜空的广阔深邃在此时是她的阻碍,也将是她的朋友。
碰触不到的,我们知道的,想要的,想说的。
你的,我的,在我中的你,或者在你中的我,或是此间的世界,世界的此间。
所知,所识的,去行的。
画下来吧,写下来吧,把它们刻在时间上吧。
何曾几时,如梦似幻。
想到这些,思绪便不可思议的安定了下来,而疲劳则占据了整个大脑,我昏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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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过了三天,四天,或者一周?我有些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是浑浑噩噩,直到长期以来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腹痛才让我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该死的……”
饥饿感与对进食行为的淡视相互矛盾,但身体还是本能的寻求着生机。
我走出了家门,到附近的餐厅吃饭。
“近日,我国知名青年艺术家樱庭彩目小姐不幸于家中逝世,这对世界艺术史无疑是一个遗憾和打击,在四月时,这位有着无比才华的艺术家的油画《柏影》一举拿下了金璃赏与青空之鸟,同时她的未完作《第三视点的落花》也有望被向日葵金杯提名,成为国内…”
屏幕上的女主持人喋喋不休的讲着她的事情,从生平到遗作的拍卖,捐赠。
哪怕从未了解过她。
却仍可以侃侃而谈。
明明已经不在了,但还真是在哪都可以听到你的名字啊,樱庭。
你还真是让我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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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在餐厅解决了午餐后,我便打算回去。
在快到家门前时,远远看到门前站着一个人,正在来回踱步着。
是诚也,她的哥哥。
他也看到了我,缓步走了过来。
“幸…彩目不在了。”他说。
“我知道。”
我知道,她不在了。
他看着我,突然快步走过来,举起了手臂。
要被打了,我这样想着,下意识闭上了双眼,想要逃开。
然而他的手最后只是轻轻放在了我的头上。
“诚…”
“我不怪你…稍微,占用一点时间可以吗?”
“换个地方吧。”
就这样,被带到了不熟悉的餐厅。
“你想要点什么?”诚也拿着菜单问我,“我请客,没关系。”
“不用了,水就可以了。”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找我…”
“幸和她关系很好吧?”他说,“葬礼…我以为你会来。”
这话其实是错的,但也可以说是如此。
我只是在外面,看着那栋死气沉沉的建筑,告别的时候。
有淅淅沥沥的水滴从天而降,与烟囱喷出的,混在了一起,我才意识到,我才想起来,这是下雨了吧?
直到她化成了灰烬。我都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她的尸体一定很丑陋,没有生气的苍白皮肤,没有光彩的失焦的眼眸。
我突然想起了,樱花底下埋着的森森白骨。
诚也凝视着我,突然叹了口气:“…你也有你的理由呢。不说这些了,我只是想,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你想说什么?”
“她…是自缢的。”
我点了点头,但我不想承认。
“幸,你们的路,对你来说,不…对这一切来说,艺术是什么?”他问我,“我们,为什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绘画,诗与歌,雕…”
话说到一半,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答非所问。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我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只是我故意曲解了而已。
“……不想回答的话,听我发发牢骚总是可以的吧?”
“没关系。”
“那家伙活着的时候啊…把自己闷在工房里,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看着。直到她离开了,直到她,变得不像她,众人把尸骸拆解,温暖的手与心,温热的爱,如获至宝,她却也如初雪一般消融,仿若再来时还会再次落下,生以见,柔软的世界渡上颜色,是不曾记住的景色,”
故,我见之光景非我之光景,仅此一瞬,不与来时相同,停留的永远。
“这是她写的诗?她没有和我说过。”
“只是感叹而已,我也很喜欢啊,她的诗。”
她应该写了自己的死吧。
…
“幸,要不要试着来当老师?”
诚也向我抛出了橄榄枝。
“我?”
“放心,不是让你去教课…就当帮我一个忙。”
我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来我这里当老师吧,幸。”他用诚恳的目光看着我,“就算是社团的顾问老师挂个名也好。”
“诚也…我已经…”
是了,他确确实实在担心我,无可辩驳。
只是,我想说的话,不该说。
“求你让我考虑一下吧。”
“哎…我知道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直接过来吧。”
他起身,无奈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