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海浪被锐利的船头击碎,躯体无情地砸在甲板上,与不断刷洗着舷窗的雨珠融为一体。
漠尘没有关门,漆黑色的水渍逐渐漫延进了船舱,他毫不在意,只是关注着油灯的明灭。
长春和拉菲站在角落里,两人的状态却是截然不同。
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存亡之战的拉菲淡定自若地望着掌舵的漠尘,目光随意地看向漆黑色的海面,酒红色的眸子不时闪过几道危险的光芒。
而作为萌新的长春只好背靠冰凉的铁板,偷偷瞥一眼面无惧色的拉菲,搓了搓发凉的小手,不停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
至于那只不知何时蹦上船的狸花猫,它则是趴在舷窗跟前,鼻子翕动着,在咸湿而阴冷的空气中嗅探着记忆在脑海中的气味。
猫对于不同气味的比较能力是远超于犬类的,但在海上到底有没有用,谁也说不准。
忽然间,照映着门口那摊漆黑色水渍的灯光黯淡了片刻,与漠尘默契十足的拉菲立刻做好了战斗准备,向门口走去。
此时,距离那片礁石群还有大约三海里。
至今没有人能给海里游弋着的那群东西定下一个名字,但漠尘喜欢叫它们“蠃鱼”。
这是他从《山海经》中看到的一种鱼类怪物,尽管特性有所不同,但也还算是贴切。
今夜的浪潮来势汹汹,比以往更加危险,或许是有人不听劝阻,在夜间踏入了这片海域。
一般而言,那些蠃鱼怪物只有三五成群时,才会被船上的灯火吸引,而他要做的就是引诱和清理。
漠尘仍然记得自己和拉菲相遇的那一夜,瓢泼大雨,电闪雷鸣,蠃鱼成群……
如此一来,他的猜想恐怕是正确的。
“拉菲去左舷,我去处理右边,长春……你看好船尾就是,别让蠃鱼蹦上来。”
漠尘一把扣下自己的雨帽,抄起手中的铁家伙,迅速给两人安排好了任务。
拉菲先他一步冲出了船舱,一手戴好帽子,一手扶着栏杆,顺势一跃而下,在半空中展开舰装,稳稳地落在海面上。
手持鱼叉与大刀的漠尘站在甲板上,漫天的雨水与海浪便席卷而上,毫不留情地拍在他的脸上,油灯也在此刻几近熄灭。
浪头褪去,漠尘仍不动如山,屹立在甲板上,微眯的双眼精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扑向他的两道黑影。
手起刀落,一只体型庞大的蠃鱼便被撕成了两半,躺在甲板上散发着恶臭。
闪身挪步,避过一次凶狠的扑咬,不给另一只重新入水的机会,鱼叉猛地刺出,将其拽了回来。
寒光闪过,它也步了自己兄弟的后尘。
左侧,拉菲舰装的炮管中不断喷吐着火光,一道道致命的火焰精确无误地命中了借助海浪飞跃而起的蠃鱼。
诡异的是,当死亡吞噬它们时,它们的遗体仿佛将炮弹与火焰溶解,彻底不见了踪影,与海洋融为了一体。
而甲板上的两具蠃鱼尸骸,也在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了下去,仿佛被抽干了血液,成为了一具干尸。
桅杆上挂着的油灯渐渐恢复了光明,拉菲跳下去时的背影有多么潇洒,被漠尘拽上来的模样就有多么狼狈。
那两具蠃鱼的尸骸体型庞大,几乎是一个成年人的大小,被抽干了血液后,只剩下一堆皮包骨头了。
漠尘皱了皱眉,把它们踢了下去,待海浪将甲板上残留的紫色血液冲洗干净,他这才走进了船舱。
擦净刀刃和鱼叉上的污渍,漠尘看到梨花正翻着白眼,像是快要断气一般趴在自己的座椅扶手上。
“呕——”
它闻到了一些十分恶臭的气味,不断用软绵绵的猫爪摸着鼻子,想要把这种气味彻底忘却。
对此,漠尘也见怪不怪,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瓶纯净水,拧开瓶盖,往梨花的鼻腔里滴了一些水进去。
手法有些粗暴,但十分管用,这一人一猫起码做过十几次,一点问题都没有。
“别挠了,把头仰起来,往外呼气。”
很快,梨花的鼻子开始往外冒着白色的泡沫,它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甩了甩脑袋,回到了自封的位置上。
“长春,还好吗?”
-“有些头晕呢,指挥官……”
长春捂着自己的小脑袋,这次船尾遭遇的袭击也并不小,这对于尚为稚嫩的长春而言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漠尘,背靠着船舱的铁板,缓缓坐了下去。
有着数十天安抚小萝莉情绪的漠尘,很快就明白了长春的意思,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不管这样有没有用,总是一种手段。
“拉菲,你头也晕吗?”
-“没有,拉菲很强。”
嘴上这么说着,可拉菲也蹲在长春身旁,看着这名新来不久的小伙伴,有些不知所措。
怪了,这就怪了,明明都是舰娘,为什么长春会受到这些东西的影响呢?
就人类而言,漠尘恐怕是存活在世上唯一一个不惧它们的人了,而不知为何,也只有拉菲和他一样。
他想不明白,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拉菲,你先照顾一下长春。”
停留片刻的船只在汹涌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白斑,很快就被吞没。
十几分钟后,全速航行的巡海船减缓了速度,漠尘将梨花塞进自己的雨衣里,随后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淋雨。
船缓缓行进着,侧舷险之又险地掠过礁石的锋芒,一头扎进暗礁潜藏的危险区。
“你发现什么了吗?”
-“喵喵——”
“东南角?”
梨花没有作声,只是点点头,软绵绵的猫爪指向一个方位。
他转身回到船舱,沉默不语,桅杆上挂着的油灯没有闪烁,于是他听着船舱外大雨倾盆,落入海洋怀抱的声音。
嘈杂喧闹,只有船桨扰动水流,没有鱼鳍撕破海洋的世界,令人如此安心。
灯火倒映着船舱内宁静的一幕,在略微冰凉的雨夜中显得格外温暖。
照明灯光柱消散的地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颠簸的浪潮中苦苦支撑着,不知能否熬过下一个更高的浪头。
“看到人了……”
漠尘正要转头让拉菲去帮忙,却被一声惊呼打断了动作,回头望去,又一层折叠起来,如山岳一般的巨浪无情地碾了下去。
镇海在那些蠃鱼的围攻下苦苦鏖战至此,体力不支的她无力再调整平衡,哪怕这有可能是海洋最后能吞没她的机会。
她闭上了双眼,仰面向天,背靠着一块礁石,凉丝丝的雨滴抚摸着她姣好的面容。
海浪摩擦着空气,如同野兽一般嘶鸣着,吞噬着血盆大口下的一切生灵。
巨浪险些拍碎了礁石,而镇海的舰装在那一刻失去了掌控,化作点点光斑消散。
而她也被一道道湍急的涡流卷入,渐渐沉没在海平面上。
绝大多数舰娘沉于海洋之中的原因,皆是如此,她们昏迷不醒,遗体最终归于深海。
下沉、无尽的下沉,最终触碰到柔软而舒适的海床,无论生前感受过多少幸福,遭遇何种苦难,都将化作尘埃。
镇海最后的意识即将消散,她已经感受不到体表的温度,窒息的痛苦早已被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缕刺眼的光束晃得她直犯恶心。
与此同时,窒息感让镇海感到胸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猛地起身,想要大口呼吸,可肺里好像被海水填满,怎么也喘不过气。
几只手掌不约而同地搭在她的后背上,镇海跪坐在船舱里,在即将昏厥的边缘捡回了残存的意识。
“镇海?”
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听上去很耳熟,但严重透支的镇海已经无力回应。
她又使劲儿吸入几口新鲜的空气,来不及抹去朦胧双眼前的泪水,再次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