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后的镇海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她坐在帷幕背后,羽扇纶巾,透过窗棂,凝望一座温暖的港湾,举目尽是一片繁荣。
梦里的地方很高,地上的人看不到她,灯塔的光照不亮她,天上的云围绕着她。
直到夜幕降临,才知这一切不过大梦一场,和煦的阳光陡然落下,滔天巨浪掩埋港湾不过顷刻之间。
梦里的地方很低,海底的淤泥裹挟着她,海中的游鱼围绕着她,海平面则是无法触及的穹顶。
眨眼过后,镇海又一次回到了漆黑之中,这样冰冷阴森的梦无法叫醒她,因为她早已沉溺其中。
气泡的破碎声由远及近,早已被海水腐蚀溃烂的木质窗棂被一拳击碎,有人站在她身旁,胡言乱语着。
至于他说的是些什么,恐怕只有水鬼才能翻译出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镇海猛然睁开双眼,暗红色的眸子无神地看着四周模糊的景象,精神几近被榨干的她连聚焦都做不到。
“醒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点了点头,想要伸手去触摸眼前的黑影。
隔着被海水打湿的长手套,一种温暖的触感渐渐传遍全身,而镇海也从失神中恢复了过来。
她使劲眨了眨眼,勉强看清眼前赤膊的年轻人。
半小时前,漠尘为了救人,毫不犹豫地从甲板处一跃而下,扎进了海水之中。
还算及时,镇海没有被洋流卷走。
“需要水吗?”
-“嗯……”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应该是呛水所致。
漠尘松开握着镇海柔荑的手,转身去拿水瓶,没有看到镇海下意识地抬起了手。
“长春,你先照顾一下她,我先往回开。”
-“好的。”
一名身材娇小的舰娘出现在了镇海面前,手里拿着一瓶水,蹲在她身旁照料着。
镇海看着船舱外明亮的灯光,捏了捏自己纤细的胳膊,有些微痛,这显然不是梦。
几分钟后,半步踏入了鬼门关的镇海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设定好航向的漠尘回到了她的身旁,似乎也有一股暖流随之而来,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
“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们。”
镇海明白,若不是这艘巡海船出手相助,她已经化作海底的几块心智魔方了。
当然,昨夜的提醒她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里……可就算是放在了心里,又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这属实是无奈之举。
她羞愧难当,一直以来都很自信的镇海低垂着眼眸,劫后余生的喜悦很快被苦闷的情绪冲洗殆尽。
“是有什么难处吗?”
漠尘蹲了下来,和镇海平视,希望这样子能减少给她的压力。
昨夜就提醒过镇海,这片海域在夜间比较邪门,可她还是身陷囹圄,大概真的是被逼到山穷水尽,才会选择在这里过夜。
梨花凑了过来,歪着猫猫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镇海,不解地蹭了蹭她苍白的脸颊。
踌躇再三,镇海沙哑着嗓子,苦笑道:
“自醒来之后我就……其实已经无处可去了,也不知该做什么,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活着。”
-“因为茶馆歇业,所以你才冒险来到海上,对吗?”
漠尘皱了皱眉,他之前和拉菲相遇时,也思考过这些事情,现在这个问题又一次摆在了他面前。
“是的……等茶馆重新……”
-“那一旦有什么意外,你还要回到海上冒险?”
镇海没有出言反驳,她已经被将死,再解释什么也是无用功了。
海浪声声,每一朵都拍打在两人的心头,拉菲和长春默契地走到一旁,没有作声。
漠尘语气平缓地问道:
“接下来要怎么办?”
-“抱歉,我不知道。”
镇海摇了摇头,她没有叹气,没有沮丧,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
镇海明白,现在的她就连表达自己崩溃情感的资格也没有。
漠尘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消沉,也不顾忌这样说意图太过明显。
“你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请说吧。”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合法登记你的身份为我的舰娘。”
看着漠尘那真诚的双眼,镇海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心动了。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体验一下有家的感觉。
可深知自己能力的镇海,已经处于低谷处的镇海,面对忽如其来的光亮,却怯懦得不敢睁眼。
她的潜意识中存留着如何与指挥官建立联系的手法,而她自然也明白,大部分指挥官的能力需要成长。
还在这个年龄段的指挥官,六名舰娘已经是极限,镇海不愿辜负漠尘的善意,他值得比她更强的舰娘。
船行至码头,镇海已经能看到城镇中的流光溢彩。
正当她准备痛下心来,拒绝漠尘时,她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当然,也不是白帮你这个忙,这届世界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需要一名后排舰娘。”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和我们一起征战赛场,虽然我也是头一回参加。”
“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镇海沮丧的俏脸微微仰起,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脸上的水珠不知是海水还是眼泪。
“那……你不嫌弃我能力太低,可能没办法帮你取得胜利吗?”
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着,有些哽咽,可脸上的微笑却不似作假。
漠尘对此毫不在意,看过以前比赛的他自然知道世界赛上都是些什么神仙。
他想要的很简单,趁着还来得及,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哪怕会有遗憾,也总比咽气前的后悔要强。
“不会,要相信自己。”
漠尘想说的有很多,但最终只用了短短几个字,就将镇海说服。
两人伸出手,触碰在一起,一道看不见的联系牢牢建立起来。
镇海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千万种情绪,看着重新穿好潮湿上衣的漠尘,她俏脸微微一红,轻笑一声。
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船缓缓靠岸,雨也停了。
“走吧,镇海,回家。”
-“谢谢指挥官……”
“镇海,穿上拉菲的外套,不要受凉。”
-“嗯……谢谢小拉菲。”
尽管看上去有些奇怪,而且还小了不止一寸,但镇海并没有拒绝,把它披在肩上,抵御夜间刮过的海风。
拉菲穿着清凉的吊带,跑到前面,和漠尘走在一排。
“镇海姐姐,不用担心啦,指挥官和拉菲都是很好的人呢。”
长春笑眯眯地走在镇海身旁,两人同是东煌舰娘,打起交道来要轻松不少。
“谢谢你,长春。”
引擎声响起,镇海看着前方亮起的车灯,有些恍惚。
她又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微痛,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