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坚硬而冰冷的座椅上,眼前漆黑一片,逼仄的舱室内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压抑的空气让漠尘闭上了眼。
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吉利,但他总觉得自己身处一副棺材当中。
思绪越来越混乱,渐渐化作不成逻辑的奇怪想法。
人在善终的时候,或许都能享受这种待遇吧?
把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用想,就在这无边无际的混沌中等待轮回。
差点忘了……幽闭恐惧症患者会讨厌待在这里吗?
忽然,他猛地一哆嗦,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想挪动手臂,却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冰凉而尖锐的物体刺入肌肤,体内游走着成分复杂的药物。
几秒钟后,漠尘就觉得身后坚硬的座椅变成了柔软的云朵,身体瘫软无力,仿佛被棉花包裹着,迷离的眼前闪过五颗璀璨的立方体。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了一道道熟悉的人影闪过。
可最终,理智没能抵挡住药物的冲击,蜷缩在意识尽头。
“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耳畔,再睁开眼时,街道已是一片灰暗,色彩被剥夺,阴霾的天空看不到任何光亮。
漠尘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恍惚间被神色匆匆的行人撞了一个趔趄。
这一碰,似乎将束缚着他的重力撞到了九霄云外,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漠尘再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赫然是曾经的老港口。
漠尘知道,这一切都是梦里的幻象。
几年前的城镇规划大改造将这里夷为平地,连零散的碎片也没有留下。
他只能在回忆里找到些许踪迹,可这些又和逸仙口中的“能力激活”有什么关系?
漠尘漫无目的地在空无一人的港口飘荡,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举目茫然,望向奔腾的海浪,和无数个阴云密布的日子一样,防堤坡前的浪头总是层峦叠嶂。
“你要走了吗?”
缥缈而熟悉的声音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空灵地回荡。
转身的一瞬间,漠尘又觉得他处在现实与梦境之间,一条微妙的界线。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无法干涉梦境的推演,相当于使用自由视角观看一场电影。
正如此刻,漠尘努力地眯着眼,身后的人影总是看不真切。
然而,潜意识却清晰地告诉他,这就是你所见过的人。
“逸仙?”
漠尘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女子的姓名,可回应他的却是身后轻描淡写的笑声:
“人的命,天注定,我该上路了。”
“就是……有些对不起那小子。”
他猛地回头,方才在防波堤撞得稀碎的海浪,居然漫上了水位红色危险区。
阴霾的天空露出尖牙利爪,与雷声一道磨刀霍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向地面的生灵。
视死如归的人,从口袋里拿出防风打火机,面对漆黑如墨的阴森海面。
“麻烦你告诉王景明,那孩子就拜托他了。”
说罢,他点燃了嘴角叼着的廉价香烟。
“他房里那包软华子,就当是我送他的了。”
呛鼻的烟幕没能笼罩在他身边,被风吹散,飘进了漠尘的鼻腔,直达灵魂深处。
他开始猜测王景明是谁。
他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他骗自己说是被呛得胸口发痛。
他想喊出那个人的名字,音节却哽咽在喉咙里,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窝囊的呜咽声。
身体已被冻结,寸步难行,就连伸手挽留的机会也没有。
怔怔地望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登上一艘在风浪中挣扎的小船,消失在海平面远端。
匆忙跑来的人气喘吁吁,漠尘不用回头就知道,他是之前撞到自己的人。
“他人呢!他人呢!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啊!”
狂风卷起千层浪,拍碎了那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与质问。
漠尘回过头,想看看那人的脸,即便在梦里记不住他。
也许这就是王景明,可他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梦里怎么可能会出现?
但逸仙却不知何时,早已在他身后静静地伫立,满是哀愁与无助的双眼注视着漠尘的瞳孔。
“你……看得见我?”漠尘的声音在发颤。
可逸仙并没有回答他,又向前一步,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漠尘几乎能感受得到她温热的吐息。
他想后退,却动弹不得,眼神无意中对上了逸仙梅红色的眼眸。
“嗡——”
刹那间,漠尘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身体就像是被一辆百吨王泥头车狠狠地撞飞,全身上下一百零八块骨头都在呻吟着作痛。
心脏撕裂,骨骼粉碎,大脑宕机,痛得他目眦尽裂。
漠尘闷哼着瘫倒在地,失去了力气,牙关震颤着,似乎随时都会碎裂。
“这不是梦……这是哪?”
迷离中,漠尘渐渐感觉不到了痛,一股暖流环绕着他,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浓厚的硝烟笼罩在海面上,绝望的哭喊声不断刺激漠尘的神经。
透过这层烟雾,他看到遍体鳞伤的逸仙正静静地坐在沉没的战舰之上。
她的身旁满是残舟断棹,天空中浮现出的那颗心智魔方黯淡无光,满是可怖的裂痕。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闯入,逸仙艰难地回眸,望见了漠尘,有几分惊奇。
片刻后,她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是你啊……但你不属于这里,回去吧。”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万匹脱缰的野马自远方而来,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巨浪,拍碎了天空中千疮百孔的心智魔方。
同时,也拍碎了漠尘泡沫般脆弱的梦。
眼前一片漆黑,他有些分不清这里是哪。
痛觉太过真实,现实与梦境的那层隔阂仿佛被打透了。
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飘飘荡荡的梦太多,他却一个也没抓住。
眼眶怎么有些湿润……擦一擦吧。
“嗯——”
手臂酥麻无力,但漠尘还是强忍着不适,将脸颊两侧淌过的泪痕拭去。
能哭的地方只有深夜无人的卫生间,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微弱的光射入舱室,漠尘眯着疲惫的双眼,静候舱盖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