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尘顾不上捡起掉落的筷子,他站起身,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
正对着他的那个男人说笑间抬起头,恰巧看见浑身湿透了的漠尘。
他感到惊奇,再细细打量,就能发现这孩子眉眼间神似他许久未见的一位老友。
男人捋了捋飘逸的长发,抿了一口店家提供的热茶,友善地问道:
“怎么了,小伙计?”
这一问,让他周围的朋友们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
其中,自然也包括脸上写满了疲惫的老王。
老王看到漠尘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愧疚瞬间填满了他的身体。
一纸文书让他分身乏术,无法帮漠尘解围。
在市局里面待了一个上午,他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结果在路上遇到了这些风尘仆仆的老朋友们,本打算一起简单吃个饭就去找漠尘的。
可离开时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大雨。
但漠尘并不责怪老王,反倒是看着桌边的陌生人们,有些踧踖地点了点头,打算坐回去。
自己这幅埋汰样,浑身汗淋淋的,坐谁身边不是个讨嫌的。
老王一把拉过漠尘,把他按在了身旁的空座位上。
和漠尘想象中嫌恶的目光不同,大家看着他的眼神里都有几分怀念的意味。
老王拍了拍漠尘的肩膀,有几分骄傲地为众人介绍道:
“你们走的时候,这个小家伙还没睁开眼呢,他叫漠尘,峰子的儿子。”
漠尘大概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应该是他父亲的旧友,只是从未与他见过面。
他礼貌地站起身和每个人握了手,之后在众人欣赏的目光中坐下。
老王一一给他介绍起这些看上去依旧年轻,依旧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们。
他们都曾是自己父亲的好友,但当时城镇里的大部分青年,都因各种事务散去了东煌各地。
老王比较特殊,是他们当中唯一一名成为指挥官的人,于是只身前往首府。
一群人像是撒芝麻一样,被分散到了天南海北。
然而,命运似乎低估了这群男人友情的羁绊,除了事务繁忙的老王之外,他们居然创建了一支乐队。
这其中居然还包括他父亲,漠峰。
曾几何时,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们也在舞台上澎湃过自己的生命。
听他们讲,当时乐队里最惊艳的天才,就是漠峰。
那时还没有漠尘呢!
虽然漠峰担任主唱兼吉他手的时间不长,但还是在短短几年之间,创造出了许多燃烧着青春激情的音符。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嘛,过剩的热情总要找个地方发泄。
听到这些趣闻轶事,漠尘好像明白家里那把吉他是哪来的了。
而且小时候的自己还在柜子里见过不少光碟,不小心刮花之后险些被七匹狼狠狠教育一顿。
那些杂物和DVD被一同收了起来,放在阁楼里吃灰。
漠尘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也曾经有过一段光辉的历史。
而在漠峰离开了几年之后,乐队也宣告冷冻,暂时停止活动。
时间一晃,就是十多年。
至今仍有不少粉丝在几乎停摆的网站上询问,他们什么时候会复出。
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一群鸽子什么时候更新一样。
也许是鸽子蛋孵久了,这群鸽子终于孵出了结果来。
不甘泯然中年的他们一拍即合,决定在梦开始的地方重启。
这次世界赛恰好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他们得到了在第三舞台演出的机会。
尽管只是一处容纳不了多少人的露天临时草台,但他们依然很感激主办方的慷慨。
说完这些,长发男人惊喜地看着身材高大的漠尘,不由得感慨道:
“哎呀,当年都说峰哥是块木头,你们现在看看,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其他人也跟着开玩笑,但都是朋友之间的嬉闹,这群男人好像永远也长不大,饭店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长发男人忽然对漠尘眨了眨眼,笑着问道:
“诶,尘仔,你老爹在家吗,到时候你也能看看他的英姿呐!”
除了老王之外,其他人也纷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漠尘局促的说不出话来,他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欢愉的气氛。
他们似乎从未想过,曾经一同挥洒汗水的挚友,就这样被大海悄然带走。
老王未曾向他们谈起过这件事,因为漠峰在临走前说过:
他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是静悄悄的,如同夜晚涌上岸堤的潮汐。
在无数泡沫的碎裂声中,世界上不再有他。
然而,这样令人窒息的夜晚,在数不清的日子里,都紧贴在漠尘的胸口,轮流抽疯。
他的父亲漠峰是所有人的英雄,却唯独不是他漠尘的。
为什么他能放得下一切,能留下自己久久不能释怀?
几乎所有不幸都在今天找上了门,漠尘的胸口一阵抽痛。
可面对一双双期待着的眼睛,他又哪里撒的下去这个谎:
“呃……我父亲他,”漠尘哽咽了一下,随后摸了摸鼻尖,像没事人一样说道:“他几年前就走了,只是一直没有通知你们……”
说罢,他低下了头。
唯有窗外的雨声穿进寂静的店里,几人面面相觑,这样的消息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让人避无可避。
长发男人眼中满含悲伤,他红了眼眶,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沉稳中年人的反应。
其他人的反应也大都相同,回家的喜悦像是被一场大雨冲散。
而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少顷,一缕阳光洒在微凉的茶杯中,照亮杯底的世界。
门外重新热闹起来的街市,仿佛也在提醒众人——生活还在继续。
不论是他们五天后的演出,还是漠尘身后催命符般叫嚣着的琐事,都不会为此而停下脚步。
也许这就是男人之间的默契,这不关乎年龄,不关乎阅历,只是本能之间的融洽交互。
只需几个微笑,他们就能相视一笑,潇洒地将烦恼留给明天。
在分别时,长发男人满怀期许地拍了拍漠尘的肩膀:
“你知道,我们的乐队名字叫什么吗?”
漠尘摇了摇头,他存留在碟片上的记忆,早就随着DVD的摩擦而消逝了。
长发男人微微一笑,继续问道:
“那今晚有空的话,来录音棚看看?”
漠尘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的水洼,水洼里倒映着他迷茫的双眼。
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肚子气,让自己握紧了双拳。
“好,我们哪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