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赤红的残阳照在洗碗池的泡沫里,距离约定好的集合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漠尘带着几分激动,几分忐忑,从自己房间里的窗户熟练地翻了出去。
墙边放着一只帆布发黄的吉他包,这是他趁四下无人时,从沙发底下重新扒出来的。
他敏捷地猫下腰,拎着包从窗沿下悄然通过。
从小翻过无数次的围墙,这次就算是和笨重的吉他包联手,也没能阻挡住漠尘冲向自由的步伐。
漠尘像做贼一样逃出家门,为的就是躲过塔林和镇海的盘问。
自从两人达成共识之后,漠尘就算是出门扔个垃圾,她们都得在窗边牢牢盯着。
对此,漠尘心里五味杂陈。
被人关心着的感觉很好,但是漠尘觉得上午出的那趟门,给自己找了两个监护人回来。
大概是男人的天性,他偷摸逃出家门的那一刻,仿佛和自由的晚风抱了个满怀。
这种打破禁忌的窃喜让他爽快地小跑了几步。
漠尘背起包,回过头看了一眼紧锁着的家门,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倒也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万一我不适合,被刷下来了,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如果能成的话,到时候再给你们个惊喜也不迟吧?”
他嘟囔着扫了一辆电动车,拧动把手,向着录音棚驶去。
根据他们提供的地址,漠尘敲了敲房门,紧张地调整着背带。
很快,他印象最深刻的那名长发男子打开了门。
“进吧,尘仔,大伙都在呢。”
他此时正满头大汗地背着一把电吉他,微笑着对漠尘招了招手。
看样子,他们已经练了一段时间。
进去之后,漠尘在一堆专业乐器的包围下,显得有些局促。
他不知道自己的嗓音如何,不知道自学的吉他水平能不能派上用场。
但是乐队里的男人们看到他,而且还背着那把熟悉的吉他,都显得很高兴。
似是故人来,胜似故人来。
很快,漠尘就和这群不愿长大的老男孩们打成了一片——
吉他手,也就是长发男人赵坪,他同样是乐队里的伴唱。
鼓手杨炳,之前的那个小平头,看上去很精神。
贝斯手田庆良,他表示自己还会街舞,因为这是贝斯手自我展示的方式。
键盘手李汎,他身旁还放着一只小号,必要时他会出手。
这是很常见的组合,至于主唱的位置,自然是留给了漠尘。
“我?”
得知自己肩负重任,漠尘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他接过赵坪递来的乐谱,声音都有些颤抖:
“哥,你认真的吗?”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满怀信任的眼神,漠尘不觉得这些人在开玩笑。
赵坪拍了拍漠尘的肩膀,又指着乐谱上的音符问道:
“识谱会吧?”
-“会。”
漠尘点头,他以前感兴趣的时候学过。
“唱过歌吧?”
-“唱过。”
这是当然了,大部分的人都会在闲暇之余哼上两曲。
“那就没问题了,进去之后我给你放原唱,先找找感觉,我们来练一遍。”
赵坪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指着角落里单独设立的一个小房间。
那里的隔音效果不错,耳机里才能听清外面的伴奏声。
“赵哥,我能行吗?”
漠尘半推半就间已经站在了房间中央,他看着玻璃窗外摆好架势的成员们,突然觉得自己像臭鱼烂虾一样。
“我什么档次,能和这群大佬站在一起?”
来时路上的那些心理建设,在此刻好像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赵坪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于是开了个玩笑:
“放轻松,要是我们上了舞台,你绝对能把那些小姑娘们迷死。”
漠尘僵硬地笑了笑,和镇海说的一样,他心里一藏事,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咱们开始之前,你先研究一下歌词,然后我会放一遍原唱,OK?”
-“OK。”
赵坪满意地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对着其他人比了个大拇指。
漠尘看着手中被自己攥出褶皱的乐谱,用裤边擦了擦手心里沁出的汗。
“来吧,你能做到……”
他沉下心来,却看见作词一栏赫然写着漠峰的名字。
在某一瞬间,漠尘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就站在自己身前。
愣神间,耳机里的前奏已经响起。
歌词被唱出的刹那,音符狂乱地在漠尘眼前飞舞,直击他灵魂深处。
那不甘的,愤懑的,绝望的情绪,像是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刺穿了他的回忆。
在漠尘不曾知晓的青涩年代,他的父亲也在年轻时,将自己点燃,烧透了整片天空。
嘶吼着,咆哮着,要把生命里的一切烙印在唱片里。
他留下的歌词是一首首隐晦而深刻的诗,仿佛是为了让漠尘发觉而刻意留下。
一曲终了,漠尘依然怔怔地盯着乐谱出神。
“好,我们十秒钟之后进去,准备……”
赵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漠尘深呼吸调整状态。
倒计时很快结束,在脑海中留下过足迹的旋律和音符狂野地飞舞。
只是比起以前的录音带,现场的声音更加清晰,更加震撼。
漠尘不记得他是怎样唱出第一句歌词的,从紧张变得放松,再从放松变为一种理智的宣泄。
这期间,仅仅用了十几秒的工夫。
欲扬先抑的词句化作铺垫副歌的砖瓦,漠尘想起了经历过的苦难,想起了被人刻意刁难时的无力,想起了努力化为乌有的遗憾……
积压已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音愤符吼,如同风暴狂涌,他站在电闪雷鸣之间,向怒海澜涛宣战。
漠尘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这样嘶吼。
这并不是毫无章法的发泄,而是一种爆发的艺术。
就像人们会欣赏夜空燃烧的绚烂烟火,而不是顷刻间樯倾楫摧的爆炸。
最后一串音符在录音棚里回荡,漠尘已然和几名大汉抱在了一起。
漠尘很懵,但是这种纯粹的热情和激动,让他忘记了年龄的差距,和这群男人们大吼大叫。
“牛boy啊漠仔!”
“啊啊啊啊卧槽!”
“太狠了!这嗓子太狠了!”
贝斯手田庆良顺势跳了一段街舞,以示庆贺。
这次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尝试,居然出乎意料的成功。
也许是漠尘找到了老天给他留下的那扇窗,今天翻出房间窗户的经历,他一定会铭记终生。
在离开录音棚,和众人分别之后,漠尘在回家的路上都激动得双腿发抖,双臂发软。
以至于回家翻窗的时候,他一个不留神,“咚”的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啪嚓——”
与此同时,在漠尘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天花板上的灯忽然亮起。
完蛋,出去鬼混被抓了个正着!
“指挥官?”
镇海惊讶的声音在他晕晕乎乎的脑袋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