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林风，眉头忧愁的蹙起。
林梦江望着房间里，老头正在和孙女们说说笑笑着，她随即无声的苦笑了一下。
“还记得你爸和你说不再回来的时候，大概是个什么时间段吗？”
什么时间段……
是……
是雪儿来他们家的时候！
林风稍加回忆，他立刻明白过来，眼睛快速收缩了几下，他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是因为雪儿？”
“雪儿是个好女孩，对吧小风？又可爱又听话，还长的像个洋娃娃似的，谁看了都喜欢。”
“当然了。”
林风应声。从看到梓雪的第一眼，他就从没怀疑过这个在雪中诞生的小天使是这个世界上最精致可爱的小女孩。
“可当时老头不这么认为啊……”
林梦江怀念的微微仰起头。
外面的日光像是温柔的爱抚，一点点剥离着小姑脸颊上那层缥缈的伪装和疲惫。呈现在林风眼底的，是个不施粉黛，只穿着朴素而整洁的衣服，眼角生着几条淡淡鱼尾纹的中年妇女。
她已经三十多了，可她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充满活力，她还有着独属于她的纯朴和善良，不遗余力的为整个大家庭而付出。而作为代价，她把苦楚和委屈都隐藏在心中。
她娓娓道来，林风慢慢听着。
时间要追溯到十几年前。
雨檀那时候五岁了，是懂事的年龄。凭空出现一个五岁的女儿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向爷爷他们隐瞒，老林只得向爷爷坦白。
老爷子是个刚正严苛，但却极为循规蹈矩的人。
收养一个女孩，而且老林刻意强调过他会把这个女孩当作亲生女儿，还希望她可以得到家里人的承认。老头即使再同情雨檀的身世，终究也是和老林吵了不重不轻的一架。
孙女生的水灵，倒也算听话孝顺，老爷子思前想后，觉得以现实来看也没什么不妥，这件事就算是翻页了。
可当他几年后得知，自己这个儿子居然又收养了一个女孩，而且这个女孩是捡来的，身患重病几乎不可能治愈的，甚至他为了治疗这个女孩而花光家底进而向他借钱，老爷子终于是把憋着的愤怒释放出来了。
“你最好是以后都别回来！”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次他说出的话却按捺住怒气，用一种冷硬且不容辩驳的语气斥责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
最后这一句，他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似乎是想给林成海一个反思和认错的机会。
站在他的角度，他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祖祖辈辈守着田野，挣得一辈子的钱全搭进去也治不好这个捡来的孩子，他的儿子走出了这里，见过世面，应该对家庭和钱财更有谨慎的理解，为什么要这样有同情心？他们一家四口安安稳稳生活在琴岛不行吗？
这次老爷子没有留情面。林成海也没有妥协，两个人就此撕破脸，从此老林没有再回过老家。
也许他的内心也深知这种怄气不异于小孩耍性子，可他就错了吗？老爷子说他受过教育，对，受过教育就意味着他要见死不救？他良心被狗吃了才会让她冻死在雪地里！
小姑多次在其中调和，作用微乎其微。
大概人一步入晚年，心态就开始转变，慢慢对自己的过去有所审视，发现其实钱财无外乎身外之物，在迟暮之年能看到自己再多一个孙女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么些年过去，面对着日渐衰老的房子和自己，老爷子觉得恐怕是他错了，又或者是看到这个女孩的确被他们拯救而做出的妥协，他愿意让他们回来。
可老林却是死犟着那点脸皮不肯挪动半步，始终不愿意走到这个台阶上。
直到前不久，那场寒潮几乎席卷了整个北方，老爷子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住进了医院里。他让小姑转告林成海，希望他能回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见见孩子们。
小姑形容这番话时形容的情真意切，林风有些难以想象，一位身体摇摇欲坠躺在病床上的老年人是怎样用恳求的语气说出这些低微的话的。
“谢谢小姑，我明白了。”
他心里很烦躁，莫名滋生出各种对老林不满的情绪。这么大个人了，至于赌气成这个样子吗？不夸张的说，爷爷的样子给他一种可怜的感觉，老林还真能忍心呢。
只是……
老林毕竟不是个鲁莽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吧……
这个场景，有点相似呢。
和那晚，他们和爸妈摊牌的时候好像啊……
他愣了一会，一种可怕的分支结果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假设那晚，林成海和于霞对于他和雨檀没有妥协呢？
雨檀是不会有丝毫让步的，最终结果就是他们违背爸妈的意愿，以至于离开那里。那个雪夜不再有尽头，他们会沿着琴岛的主干道一直走下去，这个家庭从此分崩离析。
老林当时一支支的抽烟，如迷雾般浓重的烟圈和漫长而凝滞的沉默，他是否也想起了某次自己也和他的父亲这样对峙，却没有人主动认输，如今得到一个并不太理想的结果呢？
林风无法以他的目光去衡量当时老林的所想所为，谁还没有一条自己的底线，进而冲动的去为了守住这条底线去付出一切，乃至割裂、失去某些东西呢？
只有时间才能评判他们到底是对是错。至于林风自己，他现在觉得妹妹是他最大的底气所在。只要和她一起手牵手的走下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吧。
……
兄妹三个买了当晚的票。
年前很忙，小姑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即使她和小小百般挽留，林风还是和他们道别，坐上了回琴岛的火车。
只是梓雪比起来时要惆怅了许多。
她清澈的目光深深聚焦在车窗上，长达数十分钟都没有移开分寸。
这个年龄的小女孩也会有自己的忧愁吗？还是这次算不上太愉快的老家之行给她的小脑袋带去了一些相对困难的思考？
又或者是想小小了也有可能。总之，林风很难揣测妹妹的想法。
他还挺累的。
困意在火车车辙的节奏声里不觉袭来，林风打了个哈欠，脑袋昏昏沉沉的躺了下去。
绵软的触感包裹住了他，像一朵在雨后冒出来的大云朵，云朵又大又软，还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应该是雨檀吧，只有她才那么大……
“哥，辛苦了，在小雨的怀里睡一会吧。”
轻浅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与之一同而来的是令人心安的少女轻语，和一抹沁人的清甜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