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夏小曦无悲无喜的望着前面的小区，试图把它最后的样子定格在眼里。
她算是住户，有资格来观看拆迁现场。而那些路人，别的小区的观众，以及等待捡点破烂的废品回收者则被拦在了外面。
她凝望着施工队在楼层外面安置好爆破装置，然后开始疏散人群。
人群拥挤，喧嚷声不绝于耳，夏小曦的思绪也在吵闹中变的凌乱。
小风。
还有小雨，我们的童年，就到此为止了。
之后的日子，就是我们的未来啦。
”三、二、一……”
轰隆——
爆破声像战争前奏的号角，几十年历史的老旧水泥楼轰然倒塌，土尘和石块像子弹一样迸出。
哗啦。
楼房颓塌的过程完整映在了她的瞳孔上。尘埃消散过后，拆迁队蜂拥而上，仿佛土匪看见了财宝一样，因为他们是小时工，早点开工就能早赚一点钱。
挖掘机和铲车开入，围观的人指着废墟，发出刺耳的笑声。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瓜和调剂生活的笑话而已，他们还会在心里埋怨为什么拆迁的不是他们家，好让他们也大赚一笔，搬进高楼里。
夕阳坠入废墟中，血红色被泼在断壁残垣上，深沉而扎眼，像外面那一长条被拉起的横幅，横幅上书着几个大字——社区改造，利国利民。
但夏小曦看到的却是，“拆迁费，新小区，未来”。
她承认自己是个贪图蝇头小利的市井女人，自己一个人生活，钱当然是越多越好的。哪有人会嫌弃凭空出现的钱呢？其实，她也幻想着，假如她有更多资本，说不定就能挤进小风小雨他们的生活了。
很多人只在意那引爆的一瞬间，当高楼以一个远超他们想象力的速度倒下之后，围观也就没了意思。谁愿意看些大车拉走钢筋水泥和建筑垃圾呢？
于是围观群众作鸟兽散，收破烂的则冲了进去。
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夏小曦也准备离开。
“小曦。”
这个时候，有个女人唤她的名字。
背后有一大一小两个节奏不同的脚步声。夏小曦闭上眼睛，很明显，她知道她们是谁。
如果是小风和小雨，他们打招呼的声音会先一步传入她的耳中，而不是这种畏畏缩缩的脚步声，和贼一样。
“小晓，叫姐姐。”
夏小曦的眼睛闭的更紧了。
她讨厌被打感情牌，这是她的弱点，小晓叫她一声姐姐，以最起码的礼貌，她难道不应该回一声吗？
果然，小女孩很不乐意，但是还是别扭的挤出两个字来，“姐姐。”
“嗯。”
少女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算是回复了那句“姐姐”。
夏小曦必须承认，有一刻她还是心软了。说实话，错的是顾彩云，道歉也应该顾彩云来，但是小晓是无辜的，她的心底甚至还在嫉恨这个突然插入她生活的冷漠姐姐吧。
“你们来干什么。”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凉薄，实际上，少女的双手早就紧握成拳，在袖口里发颤了。
“我……”
顾彩云愣了一下。
对啊，她来干什么呢？她只是听说这里拆迁了，想带着小晓最后看一眼这个她生活过的地方，然后怀着一丝不该有的期冀，想着是否还能再见到小曦一次。
人上了年龄，那些过往的错误就一次次的被自己翻了出来，像蜘蛛网一样盘踞在脑海里，时刻折磨着她。她其实过的并不幸福，离婚后还带着一个孩子，依靠一份工作和先前的积蓄，只能勉强过着单调的生活。
顾彩云觉得小曦已经原谅她很多了，比起老死不相往来，她们现在已经可以互发一两条消息，让她得知小曦的近况，心里也安心一点。
但那终究是望梅止渴，她贪心的想要再次成为女儿的母亲，恢复那个身份，哪怕用今后所有时间来弥补……强烈的冲动促使顾彩云伸出手去，拉住了夏小曦的胳膊，可迎来的却是陌生的目光。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可……”
打断顾彩云的话的，是身边小女孩带着愤怒的嗓音，“她……她明明不喜欢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们走吧！”
夏小曦终于回过头去，仔细打量着这对母女——顾彩云没了以前那风姿绰约的样子，她眼角有了皱纹，即使仔细打扮，也无法掩盖老去的本质散发出的悲凉感。
而那个小女孩则是咬着嘴唇，满眼不悦的瞪着她。
少女望着这个小不点。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细细打量自己的妹妹……扎着个小辫子，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脸蛋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实在很可爱呢。
就是非要鼓着个脸，和小雪妹妹似的，也太没有杀伤力了……
夏小曦一时间失笑，心里的怨气倒是散开了少许。
“小曦……要一起吃个饭吗？”
顾彩云看见夏小曦的表情有所放松了，她在原地犹豫一会，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不了。我和小风约好了一起。”
“嗯。”
果然是预料之中的答复。顾彩云有些落寞的低下头去，她知道这次离开，今后能见到小曦的次数就少之又少了。
她想说些挽留的话，可喉咙滚动几次，到嘴边的却变成了不知所云的一些语句，“对，林风那孩子，挺好的……你们好好相处。”
“嗯，还有事吗？”
“如果以后有问题的话就直接找我……可以打我的电话，等小晓长大了，我可能会带她再回琴岛来读小学。”
“那个时候，我也许已经去读研了。”夏小曦淡淡的说。
“哦，读研啊……也是，现在你都快大二了。”
顾彩云视线飘忽闪烁，始终不敢落在夏小曦身上。
她还想找些话题，一时间喉咙却梗住了，好像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当初是自己不要的她，她如今该怎么对自己都是罪有应得，她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妈妈，我们走了！”
小晓再次锐声喊她，拉着她的胳膊。
顾彩云终于是微微垂下头，那染过的头发也跟着滑落到脖子下面。夏小曦眼看着她扯出一个生硬的笑，“那，我们走了，小曦。”
“嗯。”
看着她微微佝着腰，步履迟缓的样子，废墟作为背景，更衬托出一种凄凉感，夏小曦又开始心软了。
真该死啊。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还是咬咬嘴唇，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话，“如果以后小晓的学习有需要，我可以试着帮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