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恶心的吗？救人反被敲诈？”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城中村的人是这样的。”
“就是因为这些贪婪的人，让现在的好人反而不敢做好事！”
“这不是之前的那个猥琐男么？原来他是好人？”
“不会是连环套吧？现在的人为了流量什么都干得出来。”
以上的评论，都出自一个视频，标题是“救落水女孩不成被讹？背后的真相令人心寒！”
视频内容，正是我和秋哥去婷婷家里时，婷婷母亲要钱的那部分。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拍的一段视频，断章取义后，获得了成千上万的评论。
秋哥是不是变态，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网络矛头，直接指向了婷婷一家。
说他们消费女儿博流量的。
说他们人穷天性恶的。
说他们凉了好人心，是社会毒瘤的。
筹款治病的消息，没多少人当真，反而因为这视频的存在，导致更多的言语攻击。
婷婷父亲不会用智能机，并不了解互联网上的风暴。
为了避开医院内一些异样的目光，我和秋哥以及婷婷父亲三人，离开了医院，来到外面的小超市买食物。
天有些冷，小超市的人并不多。
两三个交头接耳的顾客，还有一个中年老板。
当我们准备结账的时候，事故发生了。
营业员拒绝售卖面包给我们。
“这里不卖面包给一些渣滓，滚出去！”老板拿起面包，砸向了秋哥。
经过澄清的秋哥似乎变得硬气，开始和老板争论，“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凭什么不卖！之前的事情，老院长和女孩的父母都帮忙澄清了！”
秋哥还以为是对方没看到澄清视频，一边把手机给老板，一边气呼呼的说话。
老板并未理睬，继续给其他人结账。
我们还是没有买到超市的食物。
刚出门，一群拿着话筒的人小跑过来。
“秋医生，请问您见义勇为的情况被误会后，未来遇到类似的情况你还会挺身而出吗？”
“秋医生，请问您对于‘亲吻小女孩’视频的内容，作何解释呢？有其他视频在场的证据能够证明你确实没有猥亵女孩吗？”
秋哥面对这些尖锐问题的轰炸，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没等他反应，人群里面发出一声惊呼。
“快看，秋医生旁边那位不就是澄清视频里面的受害者父亲吗？”
一声惊呼下，这群人像是闻到血的鲨鱼一样，把婷婷父亲围住。
“先生，请问您愿意澄清秋医生猥亵您的女儿这个行为，是收了封口费吗？”
“先生，请问您和秋医生是合作做出这一场戏，就是为了给您女儿看病吗？”
“先生，现在的医保这么发达，您为什么还要通过视频来筹款？没钱的话，把房子抵押出去，车卖出去不就有钱了吗？您这样做，也许有非法集资的嫌疑，您怎么解释？”
婷婷父亲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一个老老实实的工人，对于互联网自媒体也不了解，以为拿个话筒的就是正经电视台记者。
此刻超市外也围了一群人，在对我们指指点点。
“看，这就是那个敲诈的。”
“哎哟，看起来老实，没想到是这种货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说不是呢，我就说秋医生是个好人，我孩子也是他治好的，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情，现在知道了，原来是有人图钱呢。”
冬日的阳光并没有多么温暖，但路人的言语却更加寒冷刺骨。
听到这些“盖棺定论”的问题和路人的议论，婷婷父亲想反驳，可这种问题越是回答越会给他挖坑，越是解释，别人越有恶意揣测的理由。
我拉住了婷婷父亲，站了出来，拿出手机晃了晃，“各位现在已经涉及到诽谤，请让开，不然我会一个个起诉。”
众口烁金，三人成虎，当人们都说一件事是事实后，那知晓真相的小部分人，也就成了异类，逃避可耻，但很有用，当务之急是为婷婷筹款治病，而不是在这边和这群好事者解释。
但我们万万没想到，哪怕在这几天我们通过医院，红十字会，互联网各种渠道筹款，一连好几天，一笔爱心捐款都没有，网上的全是谩骂和嘲讽。
终于，第五天上午。
我们凑到了第一笔爱心款项，一共是五万块。
“婷婷有救了！”婷婷的家人都很开心，秋哥也去和院长说这个事。
得到爱心捐款的喜悦还未消散，便传来噩耗，大起大落像坐过山车一样。
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她，本身免疫力就相对较弱，加上前几天的落水受凉，婷婷错过了最佳救治期，病情恶化，一朵还没绽放的花苞，黯然枯萎。
上天开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我们为了筹钱，废了很多功夫，跑了很多机构，最后网上的爱心捐款成了救命稻草，当我们握住的时候，才发现稻草只是稻草。
下午，陆陆续续有一些爱心捐款到账了，可已经晚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网络上没有那么多谣言，事情会顺利很多？
是不是秋哥一开始没救婷婷，她的父母也不用受到谩骂，体验希望消失后的绝望？
外面的人似乎抓住了这个话题点，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徘徊。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突然变得“善良”。
“这位先生是婷婷的父亲，他住在城中村，早出晚归，身残志坚的他奋斗在装修作业的一线，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看到他奋斗的模样，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这位女士是婷婷的母亲，她起早贪黑，早上卖早点，晚上卖夜宵，小人物也有精彩，小人物也有不屈服命运的意志！”
“他们夫妇是我们新时代劳动者的榜样，现在他们的女儿病魔缠身，我在此呼吁爱心人士踊跃捐款，我先带头捐，这几天的打赏一律作为婷婷的医疗费！”
手机支架上，疯狂刷过的弹幕和礼物，他们都在直播，利用流量敛财。
弹幕上全是夸赞主播善良，人间有真情一类的话，为了表现自己的爱心，纷纷掏钱打赏，主播眉开眼笑，保证大家的爱心能够送给病人。
“够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
一向老实的秋哥。
面对流言蜚语沉默，受到恶意诽谤像个鹌鹑的秋哥，居然会挺身而出。
秋哥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夺下最近的那个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你们这群垃圾，渣滓！都是因为你这些人，为了流量不择手段，扭曲事实！偷拍他人隐私，蹭热度。我受尽了误解和屈辱，现在一个小女孩都为此丢了性命，你们还消费人家，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胸口不断起伏，愤怒到了极点。
手机的主人，看到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还在不断口吐污言秽语。
秋哥怒火中烧，一拳打在他脸上。
对方也不甘示弱，一脚踢在秋哥的小腹。
两人就在医院里面扭打起来。
刚才直播的人马上开始把摄像头对准二人，有的人甚至开始录像。
我们拼尽全力拉开两人后，对方满脸是血。
秋哥好不容易以医生的身份回到医院，白大褂上也被染红。
不久后，警察赶到，两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分别被拘留了7天。
七天后。
秋哥出来了，我在拘留所那边等他。
他早已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眼睛也失去了光彩，脸部油腻，胡子拉碴。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像是再问我，又像是对自己的质问。
“听到有人呼救，见义勇为有错么？”
“婷婷被救起来后，只想活下去，她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错？”
“婷婷的父母，也只是生活所迫，想筹钱给女儿治病，又有什么错？”
他没有深究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只是默默和我一起离开。
我不敢给秋哥看另一个视频，是的，在他拘留期间，又有一个医生打人的视频，主角还是秋哥，有猥亵+打人的料，秋哥作为一个医生，已经“火了”几天，不过目前热度又被一些明星绯闻踩了下去。
我们来到了那个破旧的城中村，婷婷家没人开门，后来听房东说，这家的女人得了失心疯，男人带着疯老婆和一个坛子搬走了。
随后我与秋哥又来到医院，院长一再挽留，他坚持办理离职手续。
七天，足以发生很多事，也忘记很多事，这次的医生也好，路人也好，也并没有刻意去留意秋哥，仿佛事情从未发生。
秋哥决定搬家，换个地方生活，虽然他依然能和人正常交流，但已经失去了曾经对生活的热情。
他把曾经最爱的一些手办和游戏留给我，一些家具低价处理，带走的，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一个手提电脑而已。
天色渐暗，天空飘起鹅毛大雪，我静静注视着秋哥的身影，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这是一场谋杀，杀死了一个男人的善良人格，夺走了一个女孩的生命，到头来却不知道凶手是谁，因为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秋哥。
也许，从他一跃而下扎进河里的那一刻起，曾经善良英勇，对生活充满希望的秋哥，就已经被溺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