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熟悉的天花板。
“头儿?你那个夫君行不行啊?”金三贼兮兮的露出头来“不行的话,我让小的们再去抢一个。”
满佳玲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我好像跟你说过,不要随便进女子闺房。”
“我记得,头儿,但是你也说过,咱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都说是兄弟了,算不上女子。再说了我也不是随便,这不是来请示头儿的人生大事吗?”
“……”重活一世,满佳玲依旧对金三这种赖皮性格毫无招架之力,可偏偏金三仗着他那一张骗了多少人钱财的嘴,继续在五原哄骗了黑巾队的一堆大老粗,让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最信重金三,事事都找他出头。她坐起在床沿,扶着额“说吧,小兔崽子们又想要什么玩意了,我去跟辛岚说。”
“头儿,这事儿您千万别不好意思跟兄弟们讲,其实昨天兄弟们都看见了,那小子昨天拿着刀气冲着柴家老大去了,结果看着气势很足,还不是三下两下被柴老大按倒了,到现在都没从柴老大家里出来……”
“什么?”满佳玲惺忪的眼睛一怔。
金三看她神情不对,赶紧收起了贼兮兮的表情,字正腔圆道“柴老大下手有分寸,绝对不会要了京都贵人的命。”
“柴大纪今早没有出门?”
金三露出狐疑的神色“柴老大应该出门?”
满佳玲皱紧眉头,整理衣衫向着柴大纪家方向去了。这件事跟上一世也并不相同。昨晚金三带着几人并没有追到人影,今天又发生了与上一世不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萨特军队虽然在上次大战之后后退了数百里,但萨特族平民却大量向东南的五原城方向倾轧,不知百姓里面是否混杂了萨特族的探子,不得不防。况且这次反击突袭占领的正县、柏坡二城秩序百废待兴,边防任务依旧很重。柴智柴勇两兄弟毕竟年少守城建设经验不足,柴大纪不应该放得下他们独自去做这些事情,按他的性子不应该不出城。
满佳玲犹如坠入一张大网之中,不知道这平静的日常背后隐藏着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亦或者她生活在虚妄之中,正在被人摆布着,嘲笑着她无助的挣扎。如果能知道柴大纪为什么没有出城,那或许还能抓住一点什么——
“柴大!”
“大小姐!”坐在小院石凳上的杜新宁立马起身行礼,“柴都头刚刚出门。”
满佳玲一路跑过来,却扑了个空,反而让她清醒了过来。
不论能不能验证梦的真实性,她所要面对的依旧是一片漆黑的未来。如梦中所描绘的,京都乱局她并没能抓住什么头绪,仅知道几家与满家不和,但究竟是谁会真正对满家对她下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没有机会把握朝堂上的风向与动态,根本无从得知,更别提如何将满家从危局中摘出来。
想到这里满佳玲,长舒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个死局,随口问道“他去哪里了。”
“……属下不知。”
“你打算演这种戏码到什么时候?……虎子”她回身去寻找杜新宁的眼睛,却看到杜新宁的头低的更甚。
“……我没有怨过你,父亲写的婚书你并不知情,七年前的事情我们也都懵懂无知……甚至我也不会怨我的父亲所作的决定……”
是啊,年少懵懂的他又知道什么呢,只是被父亲带到了京都而已,这件事明明并不能怪他,可他却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杜新宁的脊背越发弯曲“小姐……”
满佳玲不忍再看下去,打断他“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五原城大变样了。”
鲁氏急急出了门来到小院,却只看到了两个人的背影“待会中午记得过来吃饭!小玲!小虎!我给你们开个小灶!”
走出这个低矮的院落之后,对面看到的是更多低矮的土黄色的窑洞,一层层的叠上去,歪歪斜斜的像黄色的水纹,仿佛一直连亘到天上,却被不远处生青色的高大城墙硬生生截断,定睛一看,原来天上的水纹只是被风扬起的烟尘杂物,没等人看清又匆匆的流走了。墙外是流动的土黄色,墙内是固定的的土黄色。
整个五原城,就建立在这样一个天然盆地里,盆沿上的窑洞里居住着曾经为驻守边关自愿迁来到五原城的一百九十五个宗族、两千多普通百姓的后代。盆中央是一湾汩汩的清泉,反射出银色的光芒,二百多年来,他们就在这里,在荒凉的西北继续耕种着贫瘠的土地,喂养着并算不健壮的战马,训练着最勇武的战士。
泉水带着富有生机的绿色岸沿,绵延至盆地东南侧的缺口,消失不见,它将汇聚像它一样孱弱的溪流,从低矮的土山上下来,从威严的雪山上下来,从汇聚成壮阔的大江,供养京都平原的鱼米之乡,提供了水路运河四通八达的航线,同样也成为达官贵人们的吟诵的雅趣哲思,从西向东,从萧瑟到繁华,滔滔不绝。
满佳玲在前面向着盆地中央监军府走着,不说话,杜新宁在后边跟着,不说话。
满佳玲走的摇头晃脑,溜猫逗狗抓甲虫,杜新宁在背后亦步亦趋、周正方庄。
杜新宁看着满佳玲的后脚的灵巧和轻快,暗中出神。曾经的那个眼神清澈,但又似乎有千钧重量的纤弱的小姑娘,如今眼眸依旧鲜活,却多了些捉摸不透的东西。七年未见,她依旧还是看起来纤弱瘦小的模样,却在小小的肩膀上,能够扛下一城将领的重任。
窑洞大多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院,受了伤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女人们则奔前忙后,杜新宁看到的人们冷漠又鲜活,沉稳又利落,眼神中仿佛都藏着利刃,历经了多少次战役之后,五原的每个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优秀战士。
“……大家变了很多。”杜新宁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你也变了不少,二十三岁的白水城驻防将军,新一代将星。”
“……我们都是踩着你的牺牲才走上了这条路,不然的话我们还在五原城……或许也已经死在了这三年围城里。”
“所以你就一直愧疚着,抬不起头来?”
“你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在战场上,更不应该去撑起五原。”
土坡之下一片狼藉,遍地都是焦土,每一脚踩下去都会蓬起一窝浅浅的黑雾,沿着木炭较少的地方隐隐约约还能隐隐约约看出街道的痕迹。
“不知道柴大有没有跟你说,之前建造的木屋上一仗已经全烧干净了,再建的话下一仗也会烧光。况且,木头不多了,所以大家今年冬天选择在窑洞里过冬了。”满佳玲冲着他莞尔一笑,果然看到了他皱起的眉头“日子总有办法过得去。我还活着,这条理由就足够让我继续战斗。”
“满都头!”没走几步,东南侧城门的小卒就跑着拦住了她,行了个礼“刚才京都有大人带了圣人口谕来,要各位都头到监军府一起宣读。”
两人远远就看见一群乌压压的人跪着,中间几个人服饰华贵反射着光芒,在阴沉的五原显得格格不入。
“来人可是正威大将军之女?”中间一人老远就尖着嗓子“速速过来听旨。”
两人赶紧加快了步伐,跪在了人群当中。
“圣人口谕,五原大捷甚好,甚好,朝野为之振奋,满家将门果然无犬女,诏满家女回京领赏,五原诸将也各有封赏。”
满佳玲跪行几步,上前叩首谢恩“谢圣人。”
“满都头,前途不可限量啊。”孙公公笑眯眯的上前来扶起满佳玲。“看五原城情境我也不便多留,满都头安顿好了布防尽快上路,咱们京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