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飞雪，割面生痛。
陆辰锋穿着一身有些破旧的黑色军服，背着他从不离身的大箱子，行走在满是泥泞和积雪的街道上。
典型东方人的面孔，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毕竟他并不属于这里。
或许，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自由啦！独立啦！嘿嘿……自由啦！独立啦！全踏马完蛋啦！哈哈……”
拿着酒瓶的醉汉，带着一脸痴笑，高声地胡言乱语，摇摇晃晃地从陆辰锋的面前走过。
陆辰锋稍停了一下，避过醉汉。
曾经盛极一时的苏伽罗帝国，如今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曾经光荣无畏的战士如今流离失所，只能借酒浇愁。
“呼……该离开了。”陆辰锋叹息一声，拉了拉大盖帽的帽檐，继续前行。
熟悉的人，事，物，早已随着时间远去。
陆辰峰也已经被这个国家的历史所遗忘。
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缺少的，是开始下一段旅程所需一点路费和干粮。
还有一点点未尽的遗憾。
前方曾经是庄严神圣的英雄广场，而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市集。
各种来自外国的小商人，旅行者和探险者聚集在这里，以现成的金银币，廉价收买着一切可以买到的东西。
画作，雕塑，手表，邮票，工艺品，甚至勋章，都被饥肠辘辘的民众拿出来售卖。
原本的纸币成了废纸，只有金银之类的硬通货才能买到东西。
人们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换得几个银币，趁着中午换价签之前，赶紧小跑着去买几块面包，几个土豆，几瓶烈酒，塞进饥肠辘辘的腹中。
来到这里的陆辰锋也不例外。
他攥着手里的勋章，寻找着合适的买主。
这时，陆辰锋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年轻的士兵悲愤地对穿着厚实貂皮大衣的小贩吼着。
“什么？！才五个银币？！”
“你知道这是什么勋章吗？！”
“是啊，这可是我们在战场上拿命换来的！”
“知道，二等血十字勋章嘛。”小贩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嘴，撩起鼓鼓囊囊的上衣口袋“你看，我这全是，烂大街了，不值钱。”
战场上用牺牲和鲜血换来的勋章，此时只够换得三天的饭钱。
一句“不值钱”，几名年轻的士兵既悲愤，又无奈，只能攥紧勋章，咬着嘴唇，手臂微微颤抖。
小贩则是有些不耐烦：“哎！别摸蹭了，我就这个价，痛快点，卖不卖！”
陆辰锋走了过去，拿出了他的勋章：“看看我这个值多少。”
看到陆辰锋，年轻的战士们全都立正，向他敬礼。
“队长！”
“嗯。”
陆辰锋简单回礼，将勋章交给了小贩。
那是一枚纯金质，镶嵌着一大颗蓝宝石的勋章。
“哟！金的！还镶钻！这可不多见，我看看！”
感受到勋章沉甸甸的分量，小贩顿时两眼放光，拿出放大镜仔细端详那颗足有二十克拉的硕大宝石。
但很快，小贩的表情暗淡下来：“这钻是人工的，不值钱，而且这种勋章我压根没见过。”
陆辰锋的表情十分平静，淡然问道：“开个价。”
小贩假装在为难，暗地里打量了一下陆辰锋，目光在他背后的箱子上驻留了有半分钟。
估计那里面可能还有什么好货——于是，小贩决定给出一个“慷慨”的价格。
“金子是真的，做工也还可以，算你八个金币好了。”
够路费了，陆辰锋一秒都没有犹豫：“成交。”
“好嘞。”小贩说着，准备收起勋章。
就在这时，一股力量隔空出现，将勋章吸走了。
小贩急得大叫，一只手伸入大衣内，准备掏出武器：“谁啊！敢抢老子东西！宰了你！”
陆辰锋只是淡定地转身，只见勋章飞入了一辆马车的的车窗内。
那是一辆由六匹半机械改造马拉着的华丽黑色马车。
车内大多使用特殊的空间技术，实际内部空间可大可小，最大可以达到宫殿大小，俗称“移动行宫”，是贵族和富豪最喜欢的座驾。
“没见过，说明你没见识。”
女子的声音，优雅中带着高傲，随着车门打开，一身鲜红的紧身礼服，戴着黑色面纱，手持折扇的贵妇从车中缓步而出。
她身材婀娜，步履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一手拿着陆辰锋的勋章，一手抖开黑色的丝质折扇，亮出扇面上的金色凤蝶刺绣。
小贩一见，顿时大惊。
“你……不……您是……蝶夫人？”
蝶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几名年轻的战士也很惊讶，周围的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这个名字，属于一位举世闻名女人。
她有时是富有的收藏家，有时是狡诈的银行家，有时是慷慨的慈善家，有时是挑剔的鉴赏家，甚至有时还会是贪婪的佣兵头子。
她的身份实在太多，但每一个都分量十足。
很难想象她这样的大人物，竟会出现在这种市集之中。
蝶夫人没有理会惊愕的众人，径直来到陆辰锋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勋章，是你的？”
“是。”陆辰锋回答道。
“嗯~我看看。”蝶夫人拿起勋章端详起来“灭国者勋章，镶嵌着被苏伽罗帝国消灭的三个国家的国王骨灰制成的蓝宝石，被赐予斩杀这三名强大国王的功臣。”
这样的掌故，众人闻所未闻。
但既然是蝶夫人所说，那就一定错不了。
蝶夫人将目光转向陆辰锋：“如此珍宝，区区几个金币，你就打算卖了？”
陆辰锋却并不为此惋惜：“身外之物而已，换点路费。”
蝶夫人摆了摆手，打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小贩，继续说道：“你说这勋章是你的，那你可知道，我方才所说之事，距今已有三百年。”
“对。”陆辰锋回答道“我那时刚醒。”
“哦？”
贵妇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用折扇挑下陆辰锋的军帽，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少年面孔，目光中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平和。
蝶夫人轻笑道：“哈，看不出，还有几分俊的。”
陆辰锋并没有打算捡起帽子，只是说道：“如果你能出个更好的价钱，东西就归你了。”
“我当然出得起更高的价钱。”蝶夫人说道“但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那时多大？”
陆辰锋摇摇头：“不记得，我那时刚醒不久，只想找个生计糊口，正好遇到打仗，就参了军。”
几名年轻的战士都听傻了——自己熟悉的前长官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呵呵，有趣。”蝶夫人思索片刻，脸上绽放出一丝笑意，将勋章抛还给了陆辰锋。
陆辰锋眨了眨眼睛：“不买吗？”
蝶夫人嫣然一笑，手中的折扇从陆辰锋的腹部慢慢上移，最后将陆辰锋的下颚微微撩起：“比起这种俗物，我对你更有兴趣。”
听到这话，身旁的年轻战士们赶紧把陆辰锋往后拉了一下。
“队长，赶紧走，这个女人很危险。”
“是啊，这里小贩这么多，不怕东西卖不出去。”
蝶夫人优雅地用折扇挡住嘴唇，笑而不语。
关于这位富有的夫人，有一个可怕的传说。
她经常在世界各地招募各种各样的男性作为贴身侍卫。
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她身边按合同干满三年，最多三个月就换人了，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放心，没事。”陆辰锋淡然一笑“出价吧。”
“若你方才所言为真，那我出六万金币买下你，还有你身后这五个人。”蝶夫人说着，舔了舔艳丽的红唇“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总是不够用呢。”
此时，看着前长官的背影，几名年轻士兵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恐惧。
六万金币对他们这个层级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一个人衣食无忧地过完几辈子了。
代表军人荣誉和信仰的勋章都可以卖来换钱，还有什么不能出卖？曾经的长官很有可能为了这笔巨款把他们给拖下水。
陆辰锋双眼睁开了一些，他转头看了看几个年轻人。
对方有些害怕地小退了半步，他们甚至已经感觉到了陆辰锋身上已经隐隐透出一丝寒意。
上级的背叛和伤害，这些年轻的战士已经见过太多，也经历了太多。
若不是有陆辰锋带着他们一次次杀出血路，他们早已变成战场上的无名白骨。
若不是因为陆辰锋那寡言又略显古怪的性格，他早就能成为帝国的将星之一。
所以这些年轻的战士们知道，如果陆辰锋此时也选择背叛，那他们是绝不可能从这位前长官的手下逃走的。
很快，陆辰锋再次直面蝶夫人：“五万，我跟你走，让这些孩子们回家。”
“呵呵，成交。”蝶夫人合上折扇，打了一个响指“三年期满，签约吧。”
五只打开的箱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里面各有一万枚金币。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合同。
几名年轻的战士一看合同，顿时惊呼起来。
“这是……恶魔契约！？”
“队长！这家伙是魔族！”
“这可是卖身契啊！”
“我知道。”陆辰锋一脸平静，剑指划开自己的拇指，在合同上按下了血印。
合同顿时化作一团火焰，消失无踪。
契约完成，铭刻于双方的血肉与灵魂之中。
“好了，我们走吧。”带着满足的微笑，踏着优雅的步伐，蝶夫人返回车中。
陆辰锋只感到一身轻松，这段旅程再无留恋，也再无遗憾，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拿上钱，离开这里，谋条更好的出路吧。”
“队长，那你呢！”一名士兵追问道。
“呵呵，继续旅行。”
陆辰锋淡然一笑，摆摆手，背着箱子，从容地走上马车，踏上新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