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沙曼重新回到陆辰峰对面坐下的时候,她首先确认了陆辰峰的状态,然后迅速环顾四周。
沙曼没有发现那名女招待的身影,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去了哪里?”
“回家了。”陆辰峰回答道“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种话当然不可能让沙曼信服。
原则上,她几分钟前就不该离开。
而且换做是过去,她也不会离开。
至于为什么会对陆辰峰“网开一面”,沙曼自己也不明白理由。
做了,就没法后悔,但要尽力弥补。
“如果可以,请务必告知详情,这是我的工作。”
“这个嘛……”陆辰峰短暂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歪了歪头,依旧不改他“以诚待人”的原则“简单来说,她是我的旧部,而我认为,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于是将她劝退回家了,就是这样。”
“那……”
“菜来了,哦~摆盘很精致,嗯~味道不错。”
当沙曼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上菜的服务生给了陆辰峰岔开话题的机会。
这样的小花招并不能阻止沙曼的追问,但她没有那么做,而是拿起了餐具,开始切割盘中的食物。
她确信陆辰峰没有骗她,至于细节,沙曼没有必要知情了,她已经得到了需要的东西——陆辰峰并非是个油盐不进的铁石心肠。
有情,就会有弱点。
有弱点,就可以被打败。
看似牢不可破的堡垒终于出现了一丝攻破的可能,沙曼的心中久违地萌生了些许的成就感。
她想要乘胜追击:“您说过,以‘剑’作为追求的目标。”
陆辰峰咀嚼着食物,轻松地点了点头:“对。”
沙曼继续问道“我曾听说,剑之道,即无情道。”
陆辰峰嘴角微扬,摇了摇头:“呵呵,不少人确实这么觉得。”
“您似乎并不赞同?”
“当然,这不是明摆着的傻话么,也不知道怎么流行起来的。”
“愿闻其详。”
“呵呵……”陆辰峰笑了笑“那么沙曼小姐,你觉得自己算是一个‘无情’的人吗?”
“是的。”沙曼回答道很干脆“多余的感情会成为任务的阻碍,我早已摒弃。”
“是嘛?”陆辰峰眉梢翘了翘,微笑中流露出一丝狡黠,他放下餐具,两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直视对面的沙曼“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当你看到我的时候,脑海中冒出‘讨厌的家伙’之类的想法?比如……就像现在?”
沙曼故意低头用餐,因为她现在确实就有“讨厌的家伙”这种想法:“有。”
“呵呵,这难道不是‘情’吗?”
“什么?”
“喜是情,悲是情,愁是情,怒是情,你说有谁能做到所谓的‘无情’?那是机器!”
“有趣的见解。”这是沙曼从未听过的理论,她也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但她不想就这么简单承认,而是希望继续挑战一下陆辰峰“恕我值言,这也只是您的一家之言。”
“想让我找到实例来证明,是吗?呵呵,这个简单,答案就在眼前。”陆辰峰对这个话题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甚至无视了已经上桌的第二道菜“地狱诸王陨落至今,虽然各家族都有传承,嘴上都喊着‘重现昔日家族荣光’之类的话,为什么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类似的话沙曼听过,因为蝶夫人曾经发出过同样的感慨。
诸王陨落至今已逾万年,地狱再无王者现世。
而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是存在“标准答案”的。
沙曼回答道:“众所周知,血脉随传承逐渐稀薄,自然无人能再现昔日王者之威能。”
陆辰峰身体微侧前倾,半倚在桌上,反问道:“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诸王之间不互相联姻来加强血脉,而是纷纷选择与异族,尤其是人类女性作为正室王后呢?都说曾经的地狱诸王英明神武,却在后续传承这么重大的事情上犯糊涂,这合理吗?”
沙曼也被陆辰峰的这番话引出了好奇心:“这只是推测,并无实证。”
“那就说点最直接,最简单的东西好了,‘力量’这个角度,你觉得如何?”
“可以。”
“原罪之力与天灾之力,这公认的‘王者之力’,本质是源自诸王对火焰之河中原始混沌能量的领悟。”
“是的。”
“那按理来说,人人都有机会获得‘王者之力’,而且我记得各王家都有招揽过获得对应‘王者之力’的非家族血脉成员的例子,是吧?”
“是的,根据记载,各大王家中都招揽过这样的人才。”
“那么问题来了。”陆辰峰两手一摊“无血脉的人都可能觉醒‘王者之力’,为什么这些有血脉传承的各大王家继承人们却没有一个觉醒‘王者之力’呢?至少是跟通常的‘血脉传承稀薄’这种说法矛盾的。”
“所以……”
“所以说到底,就是一个字,弱,无心的弱者不配成为‘王’。”
这确实非常古怪,沙曼也越发好奇。
就在她还想继续这个话题时,一声怒吼粗暴地打断了这场私人对话。
“大胆刁民!竟敢妄议王族,活腻啦!”
听到来自身后的这声咆哮,陆辰峰不由得叹了口气:“唉……”
就是这一叹的时间,几名身穿红衣,杀气腾腾的魔族军官已经围住了陆辰峰所在的这张桌子——他们是斯雷曼远征军的高级军官。
显然,他们对陆辰峰刚才所说的话有些不满。
“你小子,有种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一人大吼着抓住了陆辰峰的衣领,想把他拽起来。
这名魔族军官的军服上是军团长配饰,而且面容明显比其他军官年长很多,粗糙健壮的手臂孔武有力,有可能是魔王尚在时期的遗老。
然而尴尬的是,陆辰峰根本纹丝不动,为了不让旁人察觉到,这名年长军官只能保持抓着陆辰峰衣领这个状态。
尽管是露天餐厅,周围也有很多人,但是大家都不自觉地远离了这风暴中心。
谁都知道,这些红衣的军官是斯雷曼大军中的高级军官。
而这位路西法七世亲王的百万大军就在城外驻扎。
陆辰峰不为所动,平静地反问道:“我刚才说了很多,你指的哪一句?”
“你——!”抓着陆辰峰衣领的那名军官怒目圆睁。
这句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其他几名军官甚至把手按到了佩剑上,眼看一场冲突已经迫在眉睫。
陆辰峰不仅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瞪向那名年长的军官:“路西法王家的军队以纪律严明,死战不退著称,如今已经堕落成寻衅滋事的流氓了吗?”
这番话更是激怒了那些本就打算动手的军官。
“敢瞧不起我们!”
“让你知道点厉害!”
“把这小子舌头割下来!”
“住口!”为首的年长军官怒喝一声,震住了其他那些抽出武器准备闹事的年轻军官们“把剑都给我收回去!”
一众人楞了一下,然后略有些不情愿地收起了刀剑。
接着,这位年长的军官也松开了抓着陆辰峰衣领的手。
年长军官咬了咬牙,显然怒气未消,但仍向陆辰峰道歉:“抱歉,刚才是我等莽撞了。”
陆辰峰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无妨,我也有失言之处,为表歉意,这顿我请。”
年长军官没有接话,只是一挥手:“我们走。”
发生了这场风波之后,周围的人都在战战兢兢地低声议论。
而陆辰峰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拿起刀叉继续用餐:“不错,起码还有知道底线的人在高层撑着门面,那位继承了路西法之名的亲王也算是师出有名。”
“我有必要提醒您,谨言慎行,勿要节外生枝。”沙曼提醒道。
如果刚刚真的发生冲突,以她的立场是不能采取任何行动的。
虽然她觉得陆辰峰应该不至于吃亏,但这里现在斯雷曼的大军就驻扎在附近,后续影响不能不考虑。
特别是不能影响到蝶夫人与斯雷曼当前的合作。
最坏情况,沙曼甚至有可能要站在陆辰峰的对立面。
可陆辰峰仿佛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些事情:“为什么?”
沙曼委婉提醒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讲道理。”
“不存在,只是‘讲道理’的方式需要略作调整罢了。”陆辰峰淡然一笑,目光忽然停在沙曼的身上“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自作多情。”就不该管这个讨厌的家伙——沙曼想着,拿起了餐具,准备用沉默的进餐来结束和陆辰峰的对话。
可陆辰峰却笑着模仿沙曼的口吻说道:“这个时候难道不该说‘分内之事’或者‘这也是工作’之类的吗?”
“!”
“没关系,我喜欢这种发自内心的小情绪,以及这种自然流露的小表情。”
沙曼没有理会陆辰峰,她意识到自己的节奏已经被这个男人扰乱,于是不再接话。
至少在自己重新调整好状态之前,不能再接陆辰峰的话。
“我忽然在想,你说我们这样算是在约会吗?”
“如果您希望这么认为的话。”
不对,为什么自己要回应,不是刚刚才想好,重新调整好状态之前要保持沉默吗?
难道我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了吗?沙曼有些自怨自艾。
这一定他的某种计策,不能乱,我一定不能乱——沙曼不断告诉自己,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餐具上,试图消除陆辰峰话语造成的影响。
就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大大咧咧地靠向了陆辰峰,将手肘压在他的肩上:“约会啊?为什么不来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