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路西法之墓外围要塞的炮击从开始之后，就没有停下。
然而经过整整十个小时的狂轰滥炸后，要塞的混沌壁垒依旧岿然不动。
在这十个小时里，斯雷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落地窗前，两眼紧盯着要塞外灰色的屏障。
没有一丝的破绽，没有半点被削弱的迹象。
斯雷曼不由得有些焦虑，尽管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但拳头却早已不由得紧握。
本来按照计划，这个时候地面部队应该开始前进，但斯雷曼根本不敢下达进攻命令。
进攻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直到战至最后一个人为止。
这个“最后一人”也包括斯雷曼本人。
蝶夫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摇晃着酒杯：“亲王阁下，我不明白，这样无谓的试探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不相信，这个世上真有永不陷落的要塞！”斯雷曼说道。
他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火力之下，就算是一座山，也能硬生生给削平了，打开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应该不算太难吧？
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或许能够些许提升士气，但对整个要塞攻略战来说，其实并无太多战略战术价值。
但是对斯雷曼个人来说，这一个缺口有着重大的象征意义。
他希望以此证明一件事——或许他现在还无法匹敌先祖的荣光，但至少能超越亡者的阴影，哪怕只是一瞬间。
事实是无比残酷的，他仍在先祖的阴影之下。
“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就如同一场交易，只要能支付相应的代价，便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只是……”
“只是什么？”
“不，没什么，请不要在意，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喝一杯。”
蝶夫人微微一笑，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因为没有必要。
她与斯雷曼的交易已经完成，现在蝶夫人只是一个单纯的看客而已。
剩下的交易，是属于斯雷曼自己的。
斯雷曼有实力支付这笔代价，但他显然有些不舍，或者说不敢。
对于一位野心勃勃的大领主来说，军队和力量是争霸最重要的资本。
而现在，斯雷曼在做的事情，就是一笔用军队换力量的交易。
如果让蝶夫人来评估这场交易的得失，那她的回答是——短期小赚，长期大赚。
但她不会将这一判断告诉斯雷曼，既无必要，也无意义。
交易是否成立，需要当事人自己来权衡。
“不太顺利，但也在意料之中。”斯雷曼的话更多像是在自我安慰，他离开了落地窗，坐到了蝶夫人的对面“你说得对，我确实需要喝一杯。”
“其实就像我说的，如果阁下认为强攻的损失难以接受，为何不试试捷径呢？”
“从来就没有什么捷径，安杰洛尼，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也许吧，但值得一试，不是吗？”
“毫无必要。”
看到斯雷曼拒绝得如此坚定，蝶夫人也不再劝说，只是微笑着将目光转向了酒杯中琥珀色的琼浆。
捷径是有的，但斯雷曼不敢尝试。
那就是让斯雷曼这个路西法家族血脉的继承者去直面这一切，如果他是被承认的继承者，那么道路自然会为他显现。
如果运气够好，他甚至无需一兵一卒，一枪一弹，便能轻易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不敢——蝶夫人非常确定。
从斯雷曼来向她寻求合作开始，蝶夫人就断定他不敢。
就算拥有帝王的血脉，到底也之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平庸男人啊——蝶夫人心中暗想。
在饮下数杯烈酒之后，斯雷曼似乎暂时缓解了焦虑，开始重新思考对策。
“关于那本记录……”斯雷曼忽然正色道“它是真的吗？”
作为交易的一部分，蝶夫人向斯雷曼提供了一本来自先祖但他林大公的手记。
斯雷曼显然已经阅读过了那本记录，并对其中的内容感到不安。
蝶夫人遗憾地摇摇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其中内容早已无从考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是先祖留下的记录。”
“那是一个可怕的故事。”
“可怕，但合情合理。”
按照一般的记录，路西法有四位王妃，以及对应的四名子嗣。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妃子是他正式册封的王后，也没有一个子嗣是他的正是继承人。
当然，这些古怪之处自然有着官方的解释。
路西法作为丈夫，对妃子们宠爱有加。
作为父亲和统帅，带领着自己的儿子们一同征战四方，成就了盖世功勋。
不册封王后，是因为路西法在战争中痛失了他第一任，也是最深爱的人类妻子，一生都无法从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中走出。
不立储君，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们为了争夺王位而出现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悲剧。
遗憾的是，当路西法亡故之后，他的子嗣们还是陷入了纷争与内耗，魔君所建立的伟大王国也土崩瓦解，荣光不再。
这是一个完美的英雄挽歌，至今仍然令人扼腕叹息。
不过，在初代但他林大公的手记里，却讲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路西法册封过王后，只是既无婚礼，也无任何记录。
路西法也制定过储君，那就是这位王后为他诞下的子嗣，路西法真正的嫡长子。
然而这个故事既不浪漫，也不壮烈，而是充满了阴谋与谎言。
故事中的“王后”原本是一名虔诚的女圣骑士，因其拥有的强大力量与动人美貌而引起了路西法的注意。
魔君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而这名女圣骑士将会为他孕育这样一名子嗣。
通过伪装，甜言蜜语，以及精湛的演技，路西法成功将这名女圣骑士诱骗到了地狱，然后以不可名状的残忍方式将其侵犯并囚禁，让她怀上了路西法的骨肉血亲。
为了让这个婴儿继承母亲的全部力量，路西法不断以邪恶可怖的仪式与手段，疯狂摧残女圣骑士的精神与肉体，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人不人，鬼不鬼。
临盆之际，女圣骑士用尽全部的气力诅咒着路西法和她腹中的胎儿，并在这最后的歇斯底里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就这样，婴儿在母亲恶毒的诅咒中降临到了这个世上。
他并没有成为路西法想象中的完美继承人，因为他一个天生就毫无能力的“废物”，仿佛是婴儿生母的诅咒得到了应验。
这是一个可耻的失败作品——如此想着的路西法随意地将婴儿和女圣骑士的尸骨抛入了火焰之河的熔流之中。
英明一世的地狱魔君或许因为太过急于求成，或许是太过失望，也或许两者兼有之。
总之，路西法犯下了一个后悔终生的错误。
反常的毫无能力正是最强能力的表现。
那是和混沌同级的三元律法之一，象征万物终结与湮灭究极毁灭之力，虚空。
在天然的虚空之力保护下，即便是火焰之河的熔流也没能吞没这个婴儿，只是将他带到了地狱的尽头，之后又在时空的裂隙中几经辗转，最终落到了人间。
时过境迁，婴儿被人类抚养成人，并成为了一名强悍的战士。
这名战士拥有近乎不死不朽的肉身，超越死亡的不灭之魂，以及撼天动地的力量。
他不相信光明，也拒绝了阴影，更驾驭了混沌。
他只为人类不再被神魔所玩弄而战，行走在黑暗而孤独的道路上，赤手空拳击碎千难万险。
在与天堂诸神，以及地狱群魔的一次次战斗中，他不仅百战百胜，而且越战越强，就连生父路西法也不敌他的灭世之威。
直到这时，路西法才意识到自己当年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于是，魔君竭尽全力想要挽回这个儿子。
路西法为这个孩子的生母建造了宏伟的陵墓，将其追封为王后，以展现他们之间从不存在过的深情爱恋。
他编造出一个个美好而遗憾的传说，不断向这个孩子诉说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懊悔与悲伤。
他将过去发生的一切不幸归咎为误会与战争带来的悲剧，仿佛路西法自己也是一名受害者。
当然，路西法还少不了作出承诺，表示会倾其所有来补偿这段建立在谎言和利益上的父子亲情。
手记的内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书页或是被涂抹，或是被撕去。
当再次翻到手记中可读内容的时候，讲述的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过想也知道，路西法最后必然是失败了，否则便不是如今的这般局面。
而且可以肯定，记录了这些事件的但他林大公很可能也参与其中，至于扮演了何种角色，就无从得知了。
如果其中内容是真，那就意味着路西法不立储君的真正原因非常单纯。
与嫡长子相比，之后的四名子嗣都不够格。
不够格，自然也就无权进入路西法的陵墓之中，更无可能继承路西法王家。
“安杰洛尼，我听说你的先祖但他林大公，是先祖路西法最信任的臣子。”
“是的，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那么，你认为我的先祖会做出那样的事吗？”
“很遗憾，斯人已逝，往日不再，但大家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
这是一个可怕的故事，但就像蝶夫人说的，它合情合理。
